吾家有女未长成-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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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萤咬咬牙,“那你们也别在我面前喝啊,居心叵测。”
“为你好嘛,这不是。”岳泽故意在她跟前倒了一杯,“特地考验你的定力。”
她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你来考验。”
酒不能碰,只能捧个汤碗望梅止渴。对面的岳泽喝得很急,裴天儒摁住他的手,摇头示意,“你和岑公子也是,都少喝点,前几天才醉了一场,当心身子。”
“知道知道。”他不耐烦。
说话的时候,不经意和容萤的目光相对,他转过眼来微微一笑,后者也冲他颔首。
夜色渐深,酒楼下空无一人。
高悬的明月洒出一地清辉,像极了多年前的某个晚上。
容萤走出后门时就看见那个瘦削的背影立在不远处,大约是听到脚步声,他悠悠回头,眸中波澜不惊。
“不去和他们热闹热闹?”
她摇头:“不用了。”容萤走到他身边,两个人一同望向苍穹。
月光很亮,使得周围的繁星都失了颜色。
裴天儒笑着问:“有话对我说吧?”
容萤收回了视线,似笑非笑:“和你做朋友真不知是累还是轻松。”
“哦?”他语气里带着调侃,“你能把我当朋友,我已经很荣幸了。”
“阴险。”容萤评价道。
话虽这么说,她唇边还是含着笑,这段谈话比想象中还要来得轻松。
“天儒。”容萤平静地开口,“当初的约定,我可能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裴天儒目光温和,闻言也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其实我骗了你。”容萤对上他的眸子,“从一开始,我就只是打算利用你们。你说让我陪在岳泽旁边,我知道你做的什么打算,但我……”她神色坦然,“从来都没有放弃过陆阳。”
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似乎和初识时一样,对自己的决定永远一往无前。他忽然有几分明白岳泽当时所说的话了。
裴天儒笑了笑:“我知道。”
容萤略有不解,“既是知道,你这些年还肯帮忙?”
“为什么不呢?人生在世,闲者不过虚度一生,倒不如干点有意思的事打发时间,再说……”他双手抱臂,“我看岳泽也玩得挺开心的。”
“……”
她想她永远都捉摸不透此人内心的想法。
“容萤。”裴天儒转过眼看她,“有件事,我也瞒了你许久。”
容萤抬起头,只听他淡声道:
“我是个断袖。”
周围安静如斯。
她表情平平,像是早有预料似的:“我早就知道了。”
裴天儒怔了怔,容萤把他反应尽收眼底,觉得好笑,噗嗤一下没有掩住。
后者眉峰一动,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如何,很快也随她一同笑出声来。
酒楼里尚亮着灯火,丝竹声响,起坐喧哗。
饭局结束之后,天色偏晚,酒席撤去,众人已各自回家休息。丰河城一间民宅屋顶却坐着两个身影,一个清瘦,一个壮硕。
岳泽的手边依旧放了坛酒,时不时喝两口,裴天儒在他右侧,一言不发地陪着他。
冷酒入喉,牵起前情往事。
“天儒。”他晃了晃酒坛,笑叹道,“一转眼,咱们的公主都成亲了……”
裴天儒瞧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应声:“嗯。”
“往后就要为人母,生孩子,养孩子,看着儿女成双,岁月静好……说起来人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真是短暂。”
看得出他并没有喝醉,眼底里铺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阿泽。”裴天儒问道,“你现在还觉得迷茫吗?”
“她,还是你心里的那盏明灯么?”
——“从小到大,她做什么事,都好像不会迷茫一样,永远笔直的往前走。”
——“而我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未来该是什么。”
岳泽喝酒的动作一动,唇边忽然荡开笑意,他冲着冷月长舒口气。
“明灯还是明灯,不过我这一生不会只有一盏灯。”他放下酒坛,“我想了很多,这些年来,我总是跟在容萤的身后,陪她做她想做的事情,却忽略了自己。走过那么多地方,遇见那么多人,却不曾好好的停下来看沿途的风景,实在是觉得遗憾。”
“我想,京城我就不去了,趁着年轻在江湖上闯荡,等老了回忆起来,才不会感到后悔。”
“好。”裴天儒轻轻道,“你若想去,我随时都有空。”
岳泽感动地点了点头,伸手在他肩上一打,热泪盈眶,“好兄弟。”
他笑容如常,抬手对他示意,“酒也让我喝一口。”
“行。拿去。”
寒天饮冷酒,点滴在心头。
裴天儒望向酒楼下的那一角阴影,容萤方才的话犹在耳边。
“你不打算告诉他吗?”
他说不了。
“不是所有的事都能说出口的,表明心意最大的风险就是,再也回不去了。”
*
启程的当天,伯方泪眼汪汪地将收拾好的行李递给岳泽与裴天儒。
容萤盯着那鼓鼓囊囊的包袱,怅然道:“你们……真的不随我们回京么?”
“暂时不回了。”岳泽伸出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等孩子满周岁我们再来瞧你。”
陆阳沉默了半晌,望向裴天儒:“准备去哪儿?”
“天下之大,四海为家。”他豪言壮语说完,笑道,“阿泽说想看看大漠风光,正好我也没去过,先到那里走一趟吧。”
岳泽背上行囊,豪情万丈,“你们等着啊,小爷我总有一日会变成一代大侠,届时有你们羡慕的。”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说完,潇洒地挥了挥手,便转身往前走。
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一别经年,也不知几时能再相见。
伯方定定地站在远处,瞧着远方偷偷掉眼泪,陆阳见了,不禁叹气:“这么不舍,为何不随他们一同去?”
他哽着声摇头:“我得在京城待着,有个固定的地方,两个孩子玩够了还能找到家回来……”
他们在丰河城门口分道扬镳,一行人往北,一行人往西。
朝阳初升,大道笔直地朝前延伸,马车摇摇晃晃,迎风疾驰。
☆、第62章 【既视感】
去时匆匆忙忙,回程比想象中还要快。
端王的兵马在城内负隅顽抗,抵挡了不到三日就土崩瓦解,南军如潮水般涌入京都。经历了数年的战乱,大郕的江山终于合二为一,身在其中的人皆有种重担卸下的轻松感。
大军挺进,城内一片混乱,这不算是新王朝的开辟,定王对投诚的北帝旧部很是慷慨,并未伤其一兵一卒。
皇城的门大开着,然而宫内宫外翻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端王,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三年来的交战,让定王积聚了满腹的怨愤,他心有不甘,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揪出来。
容萤跟在大军之后,进了城,她第一件事就是赶去公主府。
门口是进进出出的下人,从前还是卑躬屈膝的模样,眼下已抱着金银细软,能跑多远跑多远。北帝的公主必然将成为新帝的眼中钉,没道理还待在府里为她卖命。
“宜安!”
容萤在人群里搜寻,身段模样有几分相像的都被她拦住。
陆阳担心她身子不适,忙挡在前面怕她被人推搡。容萤心里着急,随手拉住一个跑过去的小丫头:“你们家公主呢?”
她茫然地说不知道。
容萤气得直啐她,就这么一路问着往里走,总算逮到个老嬷嬷,她年迈跑不动,坐在回廊下,气喘得厉害。
“公主从昨天开始便把自己关在房中,没再出来过,也不知是在做什么。”
陆阳一听便觉不妙,拉着容萤不让她过去。
“不行,我要去看她!”
“你眼下有身孕,不宜受刺激。”他的手没有松开,扣得很紧。
容萤冷然回头:“倘若这点刺激都受不了,也不配做我的孩子。”
她与他四目相对,陆阳静静地看着她,手指缓缓撤了力道。
如方才老嬷所言,寝殿的门紧闭着。
外面的人哐当一声砸开,入目便看见一双高悬的腿,在半空荡悠,陆阳不由心中一凛。
“快把人放下来!”
容萤不管不顾地拨开他,将宜安抱在怀里,摸到四肢尚有余温,她忙探了探鼻息——还活着!
庆幸她赶得及时,又恨她意气用事。
宜安这根绳子还没挂上去多久,陆阳已命人去请大夫,她很快转醒,睁开眼,朦胧间看见容萤,哑着嗓子说不出话:
“你……你怎么……”
容萤冷着脸把她扶起来,毫不留情,抬手就扇了她一巴掌,清脆响亮。
在场的都吃了一惊,连陆阳也没有意识到她会有这般举动。
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的人,气息还弱着呢,不仔细照看也就罢了,怎么还打人家……
“他都跑了,你还巴巴儿的去死作甚么?”她厉声呵斥,“就这么喜欢给他收拾烂摊子?”
宜安眼圈微红,轻声细语地说:“他毕竟是我爹啊……”
“你把他当爹,他把你当闺女了么?逃走之前带上你了么?”容萤不加掩饰地讥讽她,“自作多情。你便是替他死了,他只怕也不会记得你,更不会感激你。”
宜安微微一怔,双眸里蒙上一层水雾。
容萤道:“他贪生怕死,你怎么不也随他一起贪生怕死?你不是视他如神明,凡事以他为榜样的么?”
知道这话里的意思,宜安嘴唇轻颤:
“可我、可我到底是他的女儿,是害死你一家的罪魁祸首,你就不恨我么?”
“不恨你?我当然恨你。”容萤平静道,“你当死了就是偿债?依我说,活着才是偿债。想替你爹赎清罪孽,那就给我活下去,这辈子有的是苦头叫你吃。”
“容萤……”
她揪着她衣摆:“你听好,我救了你,现在这条命是我的了,我让你死你才能死,知道不知道?”
闻言,宜安呆坐在原地,愣了许久,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在她怀中。
容萤轻叹出口,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头发,哄小孩子似的软语宽慰。陆阳伫立在一旁,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很欣慰。
能听到她说出这样的话,他知道,她是真的长大了……
大郕的锦绣山河换了主人,新帝登基有许多繁琐杂事要处理。
容萤和陆阳仍旧搬回宁王的旧宅居住,第二日,新皇的敕封便下来了,和周朗所说的一致,郡主晋升公主,只不过封号赐的是繁昌,听上去有极好的寓意。
介于陆阳在北伐之战中出了不少力,皇帝本打算封个侯爵之位,可左思右想,他连战场都没上过,太过抬举难免惹人非议,于是就依他的意思,给了个闲职。
时节到了春夏之交,朝廷后宫已焕然一新。
端午将至,京城里又是繁盛热闹的场面,新帝体恤民情,免去了苛捐杂税,连处宫宇的修建也停了工,才经历了浩劫的百姓欢喜不已,在街上张灯结彩,歌舞升平。
陈旧的京都重现出一副海晏河清的祥和景象。
伯方辞了官,说是年纪大了,吃不消官场上那些周旋的事,只在城中买下一间小商铺做起生意。岑景跟着周朗驻守皇城,偶尔也会被伯方使唤着买点东西来给容萤补身体。
他现在这张嘴是越来越碎了,不时收到远处故人的来信,就跑到公主府和他们念叨一整天。
岳泽和裴天儒已经到了关外,伯方握着那封信,一面说一面笑。
陆阳问他可要寄一封回去。
“他们俩满世界跑,寄了只怕也收不到。”他脸上有满足的神色,“知道他们安好,我就放心了。”
由于职位清闲,陆阳每日下了朝几乎就没别的事了,有大把的时间陪着容萤消磨。
逛街、放纸鸢、下水摸鱼,只有做不到没有想不到的。
她现下将近四个月,不算显怀,已能看到小腹微微隆起。这胎容萤怀得很轻松,初期压根不孕吐,胃口好得出奇,陆阳给她什么她就吃什么,半点也不挑。
饶是如此,他依然处处行事小心,夜里时常会醒来,担心她没盖好,尽管开春那么久了,仍不让她少穿,每回出门容萤都要抱怨。
说把她裹得像个球。
春日暖阳下的午后,容萤坐在小藤椅内晒太阳,他就在旁边,拿了个橙子削皮。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从孩子的名字一直谈到将来成家立业。大概都是头回做父母,那份新鲜感难以言喻。
其实是男是女陆阳并不在乎,只要是他的孩子……都会视如珍宝。
说着说着,便不可避免地提到了端王。虽然当今皇上已经把京城的每一寸土都翻了两三遍,还是不见他的踪迹。只怕是逃到别处去了,若在一个深山老林之中躲藏起来,那谁也找不着。
“真是便宜了他。”容萤咔呲咔呲玩着手里的鲁班锁,“想不到这个人这么狡猾,一早给自己想好了退路。”
陆阳停下动作:“你还惦记着他?”
“谈不上惦记。”容萤摇了摇头,“而且惦记也没用,就这样了吧。”她伸了个懒腰,觉得自己大概是安逸日子过多了,那些深仇大恨如今都被冲淡了不少,忙忙碌碌的小半辈子,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