宸宫_沐非-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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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她一人,听到母亲低喃道。
她默默看着仆从如云,小心扶侍着母亲,来到幽雅高华的“停云轩”,又有许多箱箱笼笼运入。
总管呵腰施礼,满脸是笑:“小姐还需要什么,让老奴办就是。”
他转头呵斥丫鬟:“把二姨娘扶进正房,手脚伶俐些。”
一觉醒来,就成眼前局面,林宸看着这些形形色色献殷勤的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绝对不会幼稚天真的以为,林昭云一朝醒悟,众人更是一夜成了善人——那这是为了什么?
她们母女俩全身上下,绝对没有半点价值可让他们如此做派。
她站在池边看着这一切,心里一沉——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
已然入夜,满天星辰闪烁,元旭倚坐在大树的枝间,放眼放去,但见林涛如海,叶语沙沙。
有归巢的飞鸟,不知被什么惊起,鸣叫声声,如同老人咳嗽。
这看似凶险阴森的山林深处,对他来说,却是小憩悠乐的仙境。
他由袖中取出一枝碧玉短笛,正欲吹奏,却听见由远及近,一阵隐隐的喧嚣传来,夜鸦鹳雀纷纷四散。
他仔细看去,只见星光下,蒿草小径中一人飞奔而来,那身影很是熟悉。
“是她!”
身影逐渐近前,在月光下照耀下纤毫毕见,他惊讶地睁大了眼——
只见那少女,不复前两次的沉静,一身白衣在夜风中疾奔,如同精魅一般。三千青丝披散而下,有着月华一般的淡淡光晕。
她手中长剑滴着鲜血,眉宇间一片悲愤杀意,眼中那千万载的冰雪似乎在燃烧,炽如烈焰。
身后,有人影憧憧,搜索着及人身高的草丛。
那少女脚步略见蹒跚,元旭看到她右臂的伤口又渗出血来。
她听见身后呼喝,在树后站定,准备做殊死一搏。
元旭不及多想,纵身向下,一把拉起她的手臂——
“是我!”
他闪过少女的攻击,轻声道。
少女看清了他,元旭感到她绷紧的身躯瞬间放松下来。
她信任我!
这样的想法一闪,他心里满是喜悦,揽过少女纤腰,说了声:“抓紧我!”他背着少女,开始笨手笨脚的上树。
“轻功还是这么糟糕……”少女低低咕哝着。
两人好歹爬上树冠,身后的追兵已经到了。
元旭见十几丈前那群人衣着各色,有家丁仆役,更多是鞑靼装束的大汉。
“你怎么又招惹他们了?”
他贴着她耳边悄声问道,林宸感到一阵酥麻,她有些不适应的扭转头,冷冷回道:“不用你管!”
“你到底把自己的性命当作什么了!清晨的时候你险些从城楼上摔死!”
元旭终于愤怒了,他扳回她的脸,继续怒道:“我不知道你和鞑靼人有什么仇怨,就算要找他们的晦气,也得伤好了才行!看看你的胳膊……”
他本想痛斥这女孩的妄为,说到后来,却是自己也不敢置信的焦虑和担忧。
林宸也怒:“我根本没去找他们的麻烦——”
两个少年男女,在树冠上越说越怒,声音不自觉的拔高起来。
“是小丫头的声音!”
搜索中的人们辨别了大约方位,开始逐渐逼近,渐渐的,来到了树下。
元旭知道两人的呼吸逃不过内家高手,那些人开始朝四周张望,千钧一发之际,他顾不得这许多,运起家中秘传的心诀,深吸一口气,对着脸侧的嫣红小嘴就势吻下——
林宸因这突然袭击呆住,下一刻,她怒不可遏的朝他掴去,元旭强硬的抓住她的手腕,不容她动弹。
因为失血而乏力的她,只能怒视,若是眼光能杀死人,元旭相信自己定是比那件“窟窿夜行衣”更加凄惨。
这天雷地火的一吻,在追兵暂离后,终于结束,元旭放开了她,苦笑着,静静闭眼等待少女的巴掌。
——说不定会用剑把我穿个窟窿,他在心底揶揄。
毫无动静,他疑惑睁眼,只见少女眉间怒气强忍,径自包扎伤口。
“如此精妙的先天胎息法,居然被你使的乱七八糟!”她没好气道。
“你知道?”
“哼,方才你运气渡我周身,它的运行法门我已经掌握得十之七八了。”少女有些得意,想到那一“渡”,她苍白小脸上一层嫣红。
元旭觉得刹那间自己的心都在震荡——要命,小丫头脸红什么!
林宸看着追兵远去,就要跳下树,被元旭一把拉住。
“去哪?”
“回去。”
“你疯了!”元旭气急:“说不定有人在路上守株待兔。”
“放开!”
元旭充耳不闻,一把拉住就是不放。
“你快放开!”林宸又急又气,眼中蒙上一层薄雾:“他们找不着我,一定会为难我母亲!”
第二十六章 情殇
人为世间灵物,最不可估测,自己也不例外。
元旭觉得自己就象个傻子一样,一看到小丫头眼里水气氤氲,什么脾气也没了。
他只得缴械投降,牵过自己的马,送她回去。
这马通身雪白,只有额前一流朱红,平日里性子极暴,谁摸了一下就要撅蹄子,少女一跃而上,利落的抱住他腰身,心急火燎的催他前行。
官道漫漫,满天的星辰明亮耀目,元旭闻得淡淡幽香,回身但见少女面带轻愁,眉目如画,随意一眼竟让他魂魄不宁,他不敢多看,专心于手中的缰绳。
林宸感觉到身前僵硬的躯体,心下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呆子……她心中道,轻轻拢了拢肩上的披风——这是他方才递过的,她心中生出一种馨甜,慢慢弥漫。
官道漫漫,少年少女之间,一种温柔的旖旎,悄然而生。
“你住哪里?”
少女指了指,不远处,树木掩映下的别馆一角。
“你是林家小姐?”
元旭吃惊极了,他听说林家有四子一女,唯一的掌珠年方十二,美貌胜过其母,原来就是……
好似看出了他所想的,少女眉间生怒:“我不是!”
她否认得斩钉截铁。
林家小姐?
她想起傍晚时,刚刚和母亲熟悉了富丽雅致的新居,就有人以垂涎贪婪的目光看着自己:
“你就是林家小姐?果然绝色,比乃母胜过多矣!我家元帅想请你去小住几日,随便陪伴王子——恭喜小姐,将来必登妃位啊!”
刹那间,她明白了林家的用心……
牺牲自己,来换林媛的清白……多么好的算盘啊!
那些肮脏的手……伸向自己的时候,要是不一怒拔剑,就好了!
母亲以死相逼,让自己速逃,要是没有听从,就好了!
母亲……你千万要无恙!
****
到得别馆,虽是子夜。里面却一片混乱。
他们风一般的穿堂入室,只见仆役丫鬟都乱烘烘抢拿值钱物事,有几个居然在为镏金箱盒大打出手。林宸问起母亲,无人知晓。
在花圃间见到一个花匠,他颤抖着手指向池边假山。
假山的山洞里,母亲的身躯已经冰冷——
林宸在这一瞬觉得天地都在粉碎,湮灭。
她重重跪倒,尖锐石子刺破了膝盖,也浑然不觉——
这世上,唯一和她血脉相连的人,去了!
她低下身,摸着母亲湿漉漉的衣裙,一把揪过花匠,用力摇晃,仿佛要把他扼死:“是谁?!是谁做的?!
元旭及时解救了他,温言询问下,花匠道出了实情。
原来,前来抓人的兵士一去不返,那降官等候时,看到林宸母亲额前的刺青,想起当年旧闻,一下就识破了其中玄机,不禁对林昭云大为嘲讽:“林兄,这一出彩凤换鸦可真是精彩哪!”
他在宅中遍寻不着真正的林媛,恫吓挖苦了一阵,只得离开。林家众人知道鞑靼军不久会来寻衅报复,紧急收拾了细软,带着心腹驾车而去。
仆役们在分赃搜财时,没有人注意到,一条鲜活生命,已然香消玉殒。
毅然蹈清池……这素来胆怯寡言的妇人,一步步涉入池中,需要怎样的绝望?
林宸在湿漉的尸体旁,找到一方丝帕,上面以血刺字,虽经过水浸,字迹宛然——
“十三年前梦幻真。昨日心字罗衣,不过他人笑料。吾本红尘畸零人,身已不祥,不忍拖累娇儿,勿念珍重!”
林宸默念着,在漫天星辰之下,觉得心中一片空茫。
十三年前梦幻真……在最后一刻,母亲的心中,还是有着那甜蜜,然而心酸的一夜。
从小别醉离的才子佳人间,偷来的一夜。
她为了这一夜,终生蹉跎。
她身上的绸缎,颜色虽旧,依稀可见当初的娇美——
这是在青楼之中,她与他,意外相逢时穿的衣袍。
这样的珍之惜之,在他人眼里,不过是一桩淫亵艳谈,付之一笑后,慢慢淡忘。
林宸想象着,母亲面对林昭云突来的“厚待”,心中该有几许甜蜜,几许忧伤。
这甜蜜,下一刻就被残酷的真实,化为齑粉——
哀莫大于心死,她是彻底的绝望了吧!
为了自己的女儿不受要挟,不受拖累,母亲义无返顾的走向黄泉。
“娘!你为什么不等我!你说过,要等我做成了不起的事业,让你享一辈子的福!为什么……”
林宸没有大喊大叫,她重复着,低喃。
眼睛化为空洞,她什么也不愿去想。
是谁……在耳边大声说道……
她什么也听不见。
一双温热有力的手把她扶起,在水波闪烁的池边,就着楼台的灯火,元旭看着她,久久,才伸出手。
他用力扇了她一掌。
“清醒过来!”
几乎用尽平生的激烈,元旭不复平日的悠然飘逸,他用立摇晃着少女。
“你母亲不愿拖累你,才出此下策。你难道要一直茫然下去!”
林宸无焦点的眼,有些融化。
“醒醒!我们必须马上离开,鞑靼军马上就会来报复!”
少女的眼眸,终于恢复了清明。
她拔出剑,步履蹒跚的,来到前院。
只见白刃一闪,平日里对她母女嘴头不净的一个管事,在瞬间断为两截。
“还有谁做了对我娘不敬的事,自己站出来!“她冷笑着,看向停止争夺的仆役丫鬟。
那笑容仿佛修罗鬼魅一般,众人吓得如同筛糠,有一个用簪子刺过她母亲的上房丫头,吓得花容失色,正想不着痕迹的躲到人后,林宸发现了她。
以剑尖锋芒轻轻带过,那女人尖声惨叫后,脸上多了个十字。
“从此以后,你也面带刺青了,让你尝尝被歧视、被凌辱的滋味!”
元旭在一旁看着,并没有阻止,听了花匠介绍林宸母女的身世后,他心中也是怒不可遏,想让这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受些惩罚。
其余人再也忍不住恐惧,惊叫几声,作鸟兽散。
一座清雅别馆,顷刻间一片死寂。
林宸就地收拾了些钱物,把母亲葬在别院旁的林中,拜别后,放一把火,烧了这宅邸。
黑夜里,一股大火冲天而起,浓烟滚滚中,林宸忽然记起,今日,正是自己十三岁的生辰。
“已近子时,我也满十三了……”她惆怅着,对着元旭说道。
“真是漫长的一天……“元旭应道,从城墙初遇,再到她坠落时的再次相遇,最后,就是这次,短短一日内,他们,竟遇见了三次。
这样的缘分,恐怕自己一生都难以忘怀吧……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元旭很想让她跟自己回去,可是想到义军中龙蛇混杂,又都是男子,也就不敢贸然提起。
“我想去找师父,正式拜入他的门下。”
元旭松了一口气,又感到莫名失落。
他小心翼翼的,由脖项间取下一佩古玉。
这是一块极为罕见的龙纹玉,翠绿欲滴中,一道雪莹如同活物,正在张牙舞爪。
天地的鬼斧神工,自然成就这奇珍。
他以红线贯穿,打了个如意结,递给她:“这个给你,也不枉我们结识一场。”
他没有说出这是家传宝物,从来传媳不传女。
林宸接过,挂在颈上,雪肤晶莹,更映得它光华温润。
“我要走了。”
她骑上厩中牵出的良马,一跃而上,一声马嘶,远出十几丈。
元旭转身离去——他平生最难目睹别离,却听见身后传来清冽声音:“元旭,我见你拿过一支笛子,吹一曲给我,可好?”
她勒住马,凝望着他,问道。
他呆住,下一刻,才傻头傻脑的不迭答应,心中欢喜无限。
笛声在黑夜里盘旋,清婉缠绵——人生虽然风雨飘摇,且喜有一二知己。
他心中一片平静喜乐,眉眼间温柔含笑,宛如微风轻拂。
笛声悠扬。
“元旭,你记住,我的名字是林宸!”
少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