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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过去的事-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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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里一阵忙乱,死去的人被抬到地上的木板上。哭声在众人的劝说声中小了些。近六点时木棺才宣告完成,人被抬到了里面。村里的人陆续送来了烧纸,哥哥接过来,给每个人磕头。

  棺盖在钉死前,亲人见了最后一面,雪月觉得自己的悲哀从胸腔奔泻而出,她像一个不知羞的女人那样,号啕大哭。两个姐姐反过来安慰她。木棺被缓缓抬起,刚刷完的朱红格外触目。雪月和姐姐们一路哭着,走在棺椁的后面。到了墓地,把棺椁放下去,抽出绳子,做完了该做的仪式,纸也同时烧起来,十几把铁锹一起铲土,黑色的泥土砸在棺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不一会儿,便填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包。人们开始收拾绳子,木杆,铁锹,陆续往回走。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闷,声音不大的说着话。太阳已经偏西,发出灿灿的光,把道旁的白杨照的金黄。

  在父亲去世的第二天,雪月就回到了她的发屋,回到了人来人往的镇上。有时也有到镇上办事的村里人,到发屋里来坐。她就想着说不定哪一天,父亲也会来到她的发屋,坐在那个他经常坐的位置上,一声不响的看着她。但她知道父亲永远都不会来了。 
工厂
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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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的此时这里还是一片庄稼,现在已被红砖围墙圈成了厂区,灰色的屋顶从墙内冒出来,细廋的烟囱直插入天空,像极力伸长的脖颈。滚滚浓烟从顶端快速喷吐,着急忙慌的样子,离开烟囱后,又变慢变缓变淡,拉拉扯扯,最后消失在天空中。厂内的人员走动,机器轰鸣,初看有些忙碌零乱,久了,便看出了条理。

  早上六点不到,便有村里人和附近村里的人向这里奔赴,陆陆续续进入厂子的大门,在视线中消失。然后机器声响起来,开始一天的工作。中午十一点半,又从厂子鱼贯而出,在门口散开,骑上摩托车自行车或步行回家。一点钟时,又重复早上的情形,从四处向这里聚集。

  我的未婚妻子也在这上班下班的行列中,在红砖墙内,在灰色的屋顶下,在劳累的人们中间,必定有一个身影是属于她的。这使我对这个脱离了四季变化的空间有了牵挂。我一想到她,便会想到这个厂子,或者一想到这个厂子就会想到他。而在一年前,她没有和厂子联系在一起,而现在她成了厂子的一部分,厂子也成了她的一部分。我们在一起时,她说话也老离不开厂子,厂子里发生的事。她也让我到厂里干活,上班下班出双入对,该有多好。但我老让她失望,“你这个人就是隔路,要是换了别的姑娘早把你蹬了。厂里有那么多小伙子你也放心,不怕我爱上他们。”她说的也并非不是心里话,可我更愿意在土地上劳动,更愿意过一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在这件事上,我们老说不到一块儿去。可每次说过之后,就都更了解对方了。她常常叹口气,说:“我也不逼你去,等结婚以后,你不让我挨饿就行了。”她的话让我感到几分沉重,几分责任。为了她,为了将来的家,我也得想着多挣一些钱。我种的一垧多地,养的两头干活的牛,除了一年的开销,也攒不下几个钱。我还得想别的办法,猪鸡已经养过了,赔赔挣挣干了几年,没挣到几个钱。搞别的又没资金,又没技术,也不知道弄什么。越挣不到钱,就越感到钱的缺乏,就越想挣钱。有时竟沉浸在一种非现实的梦想中。工厂的机器轰鸣,深入天空的烟囱不停的喷吐,这意味着它每时每刻都在进钱。而我挣钱却这么艰难,这更让我感到了这个由红砖围墙,高烟囱,灰色屋顶组成的世界的遥远陌生,可望而不可即。可是当看到熟悉的村人在里面干活时,我又觉得它离我并不遥远。

  一年前,仅仅是在一年前,这个厂子还没有建成,大家都不怎么太想挣钱,无事时就在一起闲聊,打麻将,清闲平淡的消磨着光阴。可自从厂子建成后,大部分的闲人都被“掳走了”。剩下的人心里就不那么平静了,躁躁的,涌动着挣钱的欲望。

  小兰从前也曾有过出去打工的想法,但都在我和她家里人的反对下,打消了念头。因为村里就有现成的例子,有个姑娘出去给人当保姆,却腆着大肚子回来了。小兰虽然没有出去成,但她说如果她出去了,她也不会让人种上,她才不会那么傻。但她怎么能保证到了那个环境中,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我和小兰是经人介绍成的,谈不上彼此之间有多喜欢,也谈不上勉强,大家是很现实的走在一起的。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她家在五里外的村里,但只是在过年过节时,才把她接过来住几天。然后再送她回去,平时很少见面的。只是在她来村里的厂子干活后,经常住下来不回去,才接触的多了,她也逐渐习惯把我这里当成她的家。我们住在一起仿佛是理所当然的事,村里人也并没怎样议论。因为一个女孩子这样上班下班来回跑,确实不容易,这大家都能看到。况且,我们终归是要结婚的,住在一起,只不过是早晚的事。在一次温存之后,她说之所以没结婚就让我捡了便宜,是因为她在这里上班,没别的地方可去。而她之所以最后决定嫁给我,则是因为这里有一个厂子。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厂子竟成了她嫁给我的一个因由。

  小兰在我们结婚的第二天,就去上班了。她说在家呆一天,就少挣一天的钱。再说,在家呆着也没意思,心里空落落的,不踏实。她又开始了同婚前没有什么两样的生活,上班下班,吃饭睡觉,学说厂里发生的事,但她很少说在外面遇到的委屈和不愉快,怕我为她担心。她其实是一个很现实,很坚强的女人,一点不像她外表那样纤弱。但她不愿做家务,针线活一塌糊涂,连做饭也懒得往好里做。但她在外面能干这一点补偿了一切。毕竟她为我们这个新组成的家,增加了一笔不小的收入,这是我不能不承认的。

  有一天在村里,厂子的老板碰到了我,说:“你媳妇都在我这里干活,你咋不来哪。过来吧,我喜欢能干的。”我说:“等我愿意干的时候再说吧。”他说:“等你愿意干的时候,我可能就不缺人了。”我说:“那就等我愿意干,你又缺人的时候,我再去。”老板说:“那我等你。”看着老板慢慢悠悠离去身影,我想着,如果我真去给他干活了,他就不会对我这样客气了。
年画
年画

  学校放了寒假,二栓已是一年级的小学生了,除了写作业,就是在外面玩儿。这年冬天的雪很少,天也不冷,二栓差不多每天都是疯完到很晚才回家。快过年了,二栓早上睁开眼睛,总要问一声:“妈,还有几天过年啊?”妈妈总说快了,没几天了。又有一天,妈妈说快了。二栓生气地对妈妈说:“你总说快了,快了,可还不到,你净骗人。”妈妈说:“这回可是真快了,你看,你姐把年画都买回来了。”妈妈从墙上挂的大镜子后面,拿出一张卷成筒的年画。二栓跳起来就抢,嚷着:“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母亲连忙拿开,说:“别抢坏了,我这就要贴上了。”二栓仍要抢着看,妈妈正色说:“你这孩子,咋怎么大会而都等不了哪。”二栓安静了,等着母亲往墙上贴画。这时,大姐走进来,说:“妈,过年还有好几天呐。等过年再贴吧。”二栓说:“你放屁,我就要这阵贴,我就要这阵贴。”大姐说:“你看二栓又骂人,你管不管他呀。”妈妈说:“二栓,你咋又骂姐姐了,这画是你大姐买的,她要你看你就看,她不要你看,你就不能看。”说着把画给了大姐,出去做饭了。二栓软下来,央求着:“大姐,让我看看吧。我就看一下。”大姐说:“一下也不能看,谁让你骂人了。”二栓说:“我再也不骂人了,让我看看吧。”大姐没再理他,又把画放在了镜子后面,说:“你不许偷着看,弄坏了,弄脏了,看我不把你屁股打开花。”二栓怏怏不快的穿着衣服,嘴里叨咕着:“真不够意思,连画都不让看。”可吃完饭,一跑出去,又把画的事丢在了脑后。

  生产队在腊月二十七才没活儿,大姐在家收拾着屋子。糊墙,擦玻璃,擦镜子,连摆在柜上的空罐头瓶子都擦了一遍,屋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大姐买的那张年画,是在年三十这天才贴上去的。不过就是一张美人画,贴在北墙大镜子的旁边。整张画不大,但画中人很大,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她侧对着观众,只摄入了隆起的胸脯往上的部分,头差不多和真人同样大小,浓密卷曲的乌发,玲珑剔透的耳轮,曲线优美的鼻梁和红唇,深潭一样的眼睛。好像在独自沉思,又像凝眸望着画外。二栓觉得她很美,他不能想象这么美的人会真有其人。

  新年过去了,寒假也过去了,二栓又背着书包上学去了。现在他的心里有了一个秘密,在学校上课时,在课间玩耍时,甚至在放学回家时,他都记不起自己有这样一个秘密,甚至他都没想到这是一个秘密。只有在他趴在家中的那口小柜前,凝神看着那幅年画时,这个秘密才在他的心中显现出来。

  根据大姐的建议,过完年长了一岁的二栓,被妈妈指派每天抱柴。放学回来,写完作业,二栓便到门前的柴垛往屋抱柴。这项新增加的工作,并没有给二栓造成多大的负担。随着天长日久,反而在心里认可了这项工作。但每次抱柴,二栓都要想起心中的那个秘密,这个秘密与抱柴这项工作,同是在他长了一岁后,新增加的生活内容。那幅画是个魔力的世界,当他把眼睛转向它时,他就不知不觉地被吸引,不知不觉地被摄进去。

  由于对二栓第一步改造的成功,大姐开始实施进一步的改造计划。她对母亲说,别人家的姐姐如何对弟弟颐指气使,弟弟对姐姐如何的尊敬和服从,要母亲也如此的管教二栓。母亲对在生产队干活挣工分的姐姐的意见采取了表面采纳,实则应付的态度,并未认真实行。觉得在家里有了充分特权的大姐,在一天中午吃饭时,把坐在炕边吃饭的弟弟一把拽下来,自己还没坐上去,弟弟就把一枚烀熟的土豆扔在了她的眼眶上,然后跑出屋。大姐狼嗥一样的撵出去,穿过院子,追到门前,跑过屯子,绕到房后,最后还是让二栓跑掉了。大姐的右眼充血红肿了好几天,自此,再也不敢轻易对二栓出手,但她心里却对这个不满十岁的弟弟有了深深的仇恨。

  对画中人的迷恋使二栓越来越忧郁,越来越孤独,他相信她是有生命的。有时,他看着看着,恍惚觉得她就要从画上活过来了,就要开口对他说话了,但一下子又回到了画上。大姐开始对他有了异样的眼神,有时故意问他这画好不好看,见他不做答,就抿嘴笑着走开。在这一瞬间,二栓觉得大姐丑极了,与画上的人相比,简直不是女人。但大姐对他的试探越来越明显,仿佛在玩一种大有深意的游戏,又像在幸灾乐祸。二栓越回避,她就越进逼。在有一天,大姐当着二栓的面,对妈妈说:“妈,二栓是个小坏种,他总在没人的时候,偷看墙上的画,这么小的人就这么坏,长大了,说不定坏成啥样哪。”妈妈笑盈盈的看着二栓说:“还是墙上的画好看,我儿子这么小就知道看好看的了,长大了一定能娶个好看的媳妇。”大姐告状未成,抱怨母亲:“妈,你净惯他。二栓都让你惯坏了。”

  春节又到了,大姐把原来那张美人画撕去,贴上了一张杨子荣戴着皮帽子,双脚叉开,拿着一种架势的年画。大姐说这是几年前的货底子,便宜得很。二栓觉得扬子荣双脚叉开的姿势很英气,自己也学,一种英雄主义的激|情在他小小的胸中涌动。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
一九九九年的夏天

  
  我听到于井钧死去的消息时,正在工地的水池边洗脸,水龙头溅出一股有力的激流,击在手上,散开。在我的手移开时,激射进浅绿色的水池中,发出哗哗的响声。我的旁边不时有人走过,两个等着刷饭盒的民工站在跟前,看着我。二十米外楼上的人,从梯子上壁虎一样走下,厨房那边传来吃饭的喊声。就在这时,昨天回家的小宋背着一个兜子,从马路上走来,进了工地,看见我,第一句话就说,于井钧死了。

  白天我领着几个力工在楼上干活,扛来木方和松木杆,把松木杆立起来,把木方架上去,铺上木板,再超平,一架梁底就完成了。然后再重复开始的工作。太阳酷烈的照着,无遮无拦,有时无意走进一片阴影中,便不愿再出来。但又不敢多停留一会儿,无处不在的包工头说不定在那冒出来,使你始终感到有一双监视的眼睛在盯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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