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第3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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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大国小国如何不若芒刺在背?自从秦国商鞅变法以来近百年,秦国新军几曾有过如此败绩?更要紧的是,目下秦军之战力正在巅峰,各国无不畏之如虎。夺魏国河内三百里、楚国南郡六百里,天下无敢攘臂而出者何也?还不是畏惧秦军之锋锐无匹,畏惧白起之战胜威力?可恰恰在秦国风头最劲的当口,赵军泰山石敢当,硬是以勇猛拼杀全歼秦军精锐铁骑八万,听着都教人心惊肉跳。
惶惶之余,山东大国纷纷开始了新一轮纵横奔波。燕国是赵国老冤家,生怕赵国趁燕国新败之机北上了结老账,匆忙到咸阳秘密结盟,毕竟,能抗住赵国的还只有秦国;齐国虽则新胜,却是元气大伤,对赵国的咄咄逼人更是怨之甚深,也派出特使赶赴咸阳结盟,以备赵国万一攻齐,只有依靠秦国为援手。魏韩与赵同属三晋,相互间虽是恩怨纠葛,利害人事世族间更是盘根错节。更重要的是,三晋“卑秦”最甚,但有合纵抗秦,三晋都是事实上的主力。如今赵国强大起来,魏韩两国立即与赵结盟,魏国要借赵之力夺回河内,韩国要借赵之力抗秦蚕食。唯余一个楚国举棋不定,单独抗秦抗不住,联结昔日“弱赵”又觉大邦尊严有失,踌躇再三而不能决。几是半年摇摆,最后还是对秦仇恨难消,终于北上与赵国秘密结盟了。
至此,天下战国格局又是一变:两大同盟隐然形成,一边以秦国为轴心,一边以赵国为轴心,开始了较之早期合纵连横更为酷烈的争战。以阏与如此一场小战,引起天下如此动荡,而使战国重新生出组合,任谁也始料不及。
在这奔波动荡的时刻,秦国是梦魇般的沉默。
当河内快马军使报来胡伤大军全军覆没阏与的消息时,第一个接到军报的丞相魏冄顿时手脚冰凉,瘫在了书案前动弹不得。默然半个时辰,魏冄毕竟定力过人,撑持着不时瑟瑟发颤的两腿登车出府了。秦昭王便在咸阳宫,他却不想将消息先告诉这位外甥秦王。若见秦王,他是总摄国政的权臣之身,必得有个说法,那种请罪式的难堪,对于魏冄是无法忍受的;而在太后面前,他却是奉策者。事实上,攻赵之策也是宣太后最终拍案定策的。更要紧的,当然是太后最有主见,只有太后定了大主意,他才能摆布得开。
虽则如此,到了章台,魏冄还是迟迟不敢踏进那片青绿的竹林。骤然之间,他觉得自己老了,那种风火雷霆般的气势竟在此刻不知不觉悄悄弥散了。蓦然想起白起的特急羽书,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悔之晚矣!良久伫立,他终于鼓足勇气走进了竹林,踏上了干栏上的木梯。
“丞相来了,坐。”午眠方起的宣太后点着竹杖,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魏冄默默就座,却不知如何开口。“甚时学得老到坐功?”宣太后笑了,“想与老姐说私己话么?由得你了。”只要不是正式议事,太后对魏冄从来都很宽和。
“太后,”魏冄一咬牙道,“胡伤败了。”
“如何个败法?”一道阴影倏忽掠过宣太后富态红润的脸膛,“胡伤回来了?”
魏冄粗重地叹息一声,黑脸涨得通红:“胡伤战死,八万铁骑全军覆没……”
“你?你说甚?再说一遍!”尖锐一声,宣太后骤然站了起来。
“老姐姐,魏冄有罪!”魏冄一头砸在大青砖地上。
“当啷”一声,竹杖跌在蓝田白玉长案上,宣太后软软地倒在竹席上,脸色苍白得与头上的白发融成了一片。
“太后!快!太医何在?”魏冄大急,吼得山鸣谷应。
太阳落山时,宣太后才悠悠醒了过来。秦昭王也匆匆赶来了。一看那阴沉的脸色,魏冄便知道这位国王肯定也得到了紧急军报。然则,看着躺卧在竹榻骤然苍老疲惫得风烛残年一般的宣太后,两人却谁也没有说话。良久默然,宣太后梦呓般嘟哝一句:“白起,白起回来了么?”秦昭王连忙躬身道:“羽书已到,白起正在星夜赶回。”
宣太后的眼角缓缓渗出了一丝细亮的泪水:“明日都来章台,我有话说。都忙去了,不用人陪我。”秦昭王看一眼魏冄,一句话没说走了。魏冄一直木然地跪坐着,此刻要起,却觉两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强咬牙关猛然起身,轰隆咣啷地跌倒在玉案上。
宣太后嘴角一抽搐:“老了,侬也挺不住芈氏了。”声音虽小,却是地道的楚音,魏冄听得分外清楚。骤然之间,魏冄心中一抖,一挺身神奇地站了起来:“但有魏冄,撑持得芈氏。”一句说罢,赳赳大步地走了出去,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将一座干栏震得簌簌索索。
宣太后起来了,走出了干栏小楼。
扶着那支青绿的竹杖,宣太后缓慢地摇下了干栏,摇出了竹林,摇到了与火红晚霞融成一片苍茫暮色的松林草地中。这胡伤如何便能败了呢?八万精锐铁骑啊!秦军有四十多万,骑兵只有十余万,一战净折八万,强秦八十余年可当真是闻所未闻也。秦*法:无端败军者斩刑不赦。何谓无端?庙堂之策无误而大将战法有失也。攻赵之战全军覆没,可谓秦军大耻。算不算得胡伤“无端”战败呢?寻常看来,当是胡伤之罪了。赵欲灭中山,秦欲奇袭而迫使赵国回兵,以保秦国河东屏障。如此定策,难道有错?没有啊,确实没有。那么,胡伤八万将士有错?能攻下阏与险关而直逼武安城下,说明一个道理:只要此仗打得,任谁只能这样打。最终全军战死,非将之过也。如此猛勇惨烈,纵然天地鬼神亦当为之变色。身为一国摄政太后,何忍将脏水泼向八万忠勇将士的墓石?何忍玷污他们身死异乡含恨游荡的魂灵?那么,究竟错在何处呢?宣太后摇摇雪白的头嘟哝了一句楚语,毋晓得山鬼招魂了?荆楚人多敬山鬼,连大诗人屈原都专门写了《山鬼》长歌。楚人都说,但进大山迷路,便是山鬼迷了你的魂灵,分明你走得没错,脚下却偏偏走错,由不得你也!如此说来,阏与之惨败是天意了。上天要是存心教你出错,纵然圣贤又能如何?呸!宣太后惨淡地笑了,如此山野怪谈方士之说,你却信了?你纵然信得,老秦人难道也信了?天下战国难道也信了?掩耳盗铃,芈八子何其蠢也!
仔细想来,众皆昏昏我独醒,还得说白起了得,兵家大势拎得清。若无白起羽书,这阏与之败岂非要冤屈了八万秦军锐士?岂非要湮没了我等一干君臣的昏庸错断?秦之强,在于法行如山。阏与之惨败若对朝野没个交代,这老秦人丧子之悲愤岂能平息?一班老秦大臣又岂能不闻不问?话说到头,若得秦国不离心离德,便得在她这个太后与秦王魏冄三人之中出得一人承担罪责。秦王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正在盛年之期,又不亲自主政,他纵然愿担罪责,又何能服人之心?丞相魏冄是自己的嫡亲弟弟,撑持国政三十年,功勋卓著,然则,其性也暴烈其行也霸道,若由他承担罪责必定是大快人心。不过,岂非也意味着要将他置于酷刑死地?魏冄一死不打紧,入秦的芈氏三千余口,却有何人护持得浑全?
面对着血红色的沉沉落日,宣太后猛然打了个冷战。
次日午后,秦昭王与魏冄白起分别同时到了章台干栏云凤楼。令三人惊讶的是,大厅竹榻前第一次挂起了一道黑纱,两边站着两个目光炯炯的侍女,三张长案离黑纱近在咫尺,完全不是寻常时日的摆置。三人一阵愣怔,同声拱手道:“参见太后。”黑纱后传来宣太后苍老的声音:“都坐了。只听我说,任谁无须多言。”
“遵太后命!”三人都觉得有些不安起来。
“第一件事,阏与惨败,罪在本太后错断大势。”宣太后的声音清晰异常,冰冷得令人心跳,“秦王未涉国政,丞相亦未力主,芈八子利令智昏,是为国耻也。秦法昭昭,不究大败之罪,不足以养朝野正气。是故,即颁《摄政太后罪己书》,以明战败之罪责。”
“母后!”秦昭王一声哽咽,目光飞快地瞄过了魏冄。
魏冄紧紧咬着牙关,唇间一缕鲜血哧地喷出,却硬生生没有说话。
“秦王少安毋躁。”宣太后的话语第一次干净得没有丝毫的家常气息,“第二件,武安君白起,国难不避艰危,强势独能恒常,沉毅雄武,国之干城也。终白起之世,秦王若有负于武安君,人神共愤之,朝野共讨之。”
“娘啊!”秦昭王一声哭喊,号啕大哭,“娘亲正当盛年,何得出此大凶之言!”呼地起身扑向竹榻。两个侍女却同时一个箭步架住了秦昭王,太后有令,任谁不得触动黑纱。秦昭王更感不妙,挣扎着嘶声哭喊:“娘啊!你我母子共为人质,情如高天厚土,娘何能舍嬴稷而独去也!”
“嬴稷,”宣太后冷冷叱责,“你已经年届不惑之期,如此狂躁,成得何事?你只说,方才正事,可曾听得进去?”
“娘!”秦昭王一声哽咽,却又立即正色道,“嬴稷但有人心君道,何敢自毁干城?”
“便是这个道理。”宣太后平静冷漠的声音又缓缓传来,“第三件,八万铁骑为大秦烈士,当设法全数运回尸身,务使忠勇烈士魂归故里。”
“太后,”白起第一次哽咽了,“此事白起一力为之,太后宽心便是。”
宣太后长长地叹息一声:“最后一件:对赵战事,悉听武安君白起决之。秦王与丞相,唯秉政治国,毋得,搅扰……”猛然,黑纱后传来沉重的一声喉结咕噜,动静大是异常。
三人觉得大是不妙。白起一个长身甩开了两名侍女,几乎同时,也一手扯开了黑纱。骤然之间,三人面色苍白,踉跄着一齐跪倒——素净的竹榻上,跪坐着一身楚人装束的宣太后,鹅黄明艳的长裙,雪白的九寸发髻,胸前挂着两条晶莹圆润的红色玉佩,双手肃然握在肚腹前,一口雪亮的短剑插在腹中,鲜血弥漫渗透了竹榻下的白色丝绵大毡,竹榻边搭着一方白绢,赫然鲜红的四个大字——自刑谢国!
“咚”的一声,秦昭王撞倒在案前昏了过去。
夜幕降临了,无边的林海涛声淹没了整个山塬。章台的所有灯火都点亮了,小山一般的干松柴围住了秀美的干栏云凤楼。午夜时分,魏冄举起了一支粗大的火把,丢进了松油津津的柴山,轰然一声大火冲天而起,整个山塬惊心动魄的血红。
三个月之后,宣太后的隆重葬礼在老秦人的万般感慨唏嘘中结束了。秦国朝野终究是平静了下来,对赵国的仇恨,也由举国喊杀化成了一团浓浓的疑云——如何在骤然之间赵国便强大得足以硬碰硬地打败秦国?强敌便在邻里,秦国却浑然不觉,毛病究竟出在了何处?目下赵国实力究竟有何等强大?赵军战力若都像赵奢之军一般悍猛无匹,老秦人又当如何?
月余之间,咸阳宫连续举行了十几次朝会。秦昭王定下音准:“只议内事,不涉邦交。”将朝野疑云一囫囵掩埋起来。丞相魏冄重新振作,每次朝会后都要颁行几道丞相令,随后立即派出干员督察推行。两三个月下来,国政民治又是井然有序热气腾腾。老秦人仿佛又回到了孝公商君变法时期,憋足了一股劲勤耕奋兵,嘴上却甚也不说。
然则,细心的朝臣吏员却都觉察到了一个异象:自宣太后葬礼之后,在国人心目中最有分量的武安君白起一次也没有露过面。熟悉白起秉性的将士国人都说,白起但沉,必有大举,等着,大秦国不会趴下的。
第十章胡服风暴(4)
四、茫茫边草云胡不忧
秋风萧瑟的时节,一支商旅车队辚辚驶进了河内郡东北端的安阳要塞。
安阳原本是魏国城邑,叫做新中。白起夺取河内郡,秦国将这座要塞改名为安阳。这安阳正在洹水南岸,北出洹水百余里便是邯郸,历来都是魏赵秦韩通商之枢纽,自然也是兵家垂涎之关墚。这支商旅进了安阳,安下了大本营,专门做起了贩马生意。战国之世,河东汾水地带的骏马很是有名,被天下呼之为“赵马”或“汾马”。赵马虽不如阴山胡马雄骏高大,但个头适中奔驰耐久,很得中原各国的青睐。不出战马的江南吴越楚三国,更是以大量买赵马汾马为急务。这支商旅楚语楚衣,显然是楚国马商。旬日之后,这支商旅分做三路进入了赵国:西北路河东,东北路邯郸,北上一路直奔云中九原。进入赵地,三路商旅星散流云般化开,渗到赵国的角角落落去了。过得不久,络绎不绝的骏马从赵国进入安阳。奇怪的是,马商但入安阳,从来不住楚国商社,而总是住进靠近官府驿馆的一家小客栈。每到夜晚,这些马商必到驿馆,而驿馆的灯火也常常通夜长明。住得三两日,马商们又北上了。一旦回来,又是如此。倏忽之间,这支商旅在安阳驻扎了整整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