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瑞安-纵横-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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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他们的来头,好有个防备?”
铁手坦荡地道:“知也好,不知也好,只要煮熟了的端上来的我就吃定了:有时知太多,反而怯场,不如不知。要知,我宁愿求先生赐告:若我觅得‘四方鼠’,龙姑娘的伤是否就能不留疤痕?”
八无先生翘起拇指赞道:“好!有勇气!有豪情!有气概!有情义!不过我也得老实告诉你,我的药只怕没法让这小姑娘颊不留疤,纵然你找到了温六迟,他的‘四方鼠’也不一定肯给你,纵他肯给,那时刀疤已结,肌筋已死,要刀不留痕,只怕就难于破镜重圆!”
铁手有点泄气的垂下了头,但只不过片刻,他又抬起了头,充满期待的问:“先生可否相告六迟居士的侠踪所在?”
温老掌柜笑了,咋咋咋咋的拘在咳嗽,他笑得与一般人不同,他在咳嗽时吐气,笑时反而吸气。笑着之际还能吸气,那不是件容易办到的事,也是件违反自然的动作:
“你果然不死心,温六迟与我九天十地也搁不着一起,只都是从‘老字号’迫出去的人,他注重住的,所以喜欢开客栈:我爱吃,故多开食肆。前些时候我听说他在参镇兰塘一带开了家‘白居不易’的客店,他也有人说他早就离升了。我看你还是多小心自己吧?这么多的敌人,都想把‘四大名捕’先杀一个,打开一个缺口,那么正义的神话就只有鬼信了!那时九魔乱舞,宵小肆威,我也不愿见你成为他们向正义政城战的第一道缺口!”
铁手心中暗自把温丝卷的话都记住了,只淡淡的道:
“诸葛世叔常告诫我怀当一个好捕快,就是除暴安良、锄强扶弱、秉公执法、指正卫道,要有明知不可为但义所当为者必为的精神气节。先生劝诫,在下心领,如果我死了,却能唤起后来者相应承传这一点正气的话,纵牺牲了,又何妨?求仁得仁,纵九死犹未悔也。”
八无先生又剧烈地呛咳起来:“牺牲牺牲?又不是畜生,畜生也贪生,好好的一生给些什么不着边际的理想牺牲掉了,那爹娘真是把你给白生了!我呢?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此残生,不愿有为。老弟你如日方中,还是多与人联手——”
说到这儿,他用“眼袋”向正靠近龙舌兰身畔似眼鱼轻抚琴的陈心欠瞟了一眼,才接下去说,“少跟人结仇,这才是上策啊。”
铁手明白他的苦心,不卑不亢的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是武林前辈说的活,我却是听而不信的。现正纵横江湖的人物,比在家里在朝廷在商场都更可由己。不能由己,若非托词,亦多是借口,无非掩饰自己的不是不能,以江湖、武林、时势、局面的诸般理由,为自己开脱。人在江湖的好处,就是身可由己些。我的三师弟常吟说:‘得失前缘已定,聚散本是平常:执着徒增烦恼。洒脱乐得自在;笑骂大有人在,江湖去留自己。’就是这个意思。我还真希望先生加入我们这行列,引领我们作些轰轰烈烈的事哩!”
八无先生又埋首收拾他的细软,摇首叹息道:“你年少有为,能刚而不愎,实人所难也。我本来劝你知进退,你却倒过来劝我辨是非,明得失。算了算了,我这‘八无’,本应加上‘无法无天’,现只求放下、看破、自在,只要好聚好散,自由自在,就算天下人都走他们的阳关道,我只顾我眼前脚下的独木桥,如此而已。”
铁手喟息的看着他忙于收拾。忙干咳嗽,喟息道:“先生真的要走了?”
八无先生已收拾得六七八八了,只低首打点,边说:“我是不走不行。老字号的人定必风闻我在这几,我可不想再走这与毒为伍、与毒同眠的回头路。何况,来的人还有人一线王查叫天。”
铁手一震道:“看来先生的呛咳,是源自严重内伤。——莫非正与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闻’的一线王查则天有关?”
八无先生忽然整个人都仿佛僵硬掉了。
他收拾的动作也突然停顿。
好一会,他寸哽着语音说了一句:“你少惹他。”
铁手道:“只怕我不去惹他,他也下会放过我。”
八无先生沉默了一会。
他匆匆把剩下的东西部裹人包袱内,一口气打了两个结,才舒一口气,仿佛在心里却解开了两个结:
“对,你不找他,他也会找你。你只要活着一天,已碍着他的声名地位。他长于内力,你也擅于内功,总难免要会上、对上的。”
铁手微笑道:“他比我多了三十年功力,早已炉火纯青。”
八无先生道:“你却比他年轻三十岁,也后生可畏。我看你已炼成‘一到贯之’的绝世内力,刚才在瀑布急流对怀杀手们对敌,以浑厚雄长、至刚至大的内力,将至柔至软、绵延无尽的水流交缠激发,蔚为奇观,也堪称冠绝武林。”
铁手道:“我自知内功一味刚宏,只怕不足,故常与柔物如水者相互激发,以取并济之效。”
八无先生道,“我听说过你有几场生死大战,都运用了水流与内功二者刚柔合并以制敌。这是你内功元气阴阳相济的好处。不过,查叫天的内功,依然非同小可,已臻化境,返朴归真,只怕你们非其敌。”
铁手沉凝地道:“敢问一声:先生可是着了查天王的‘破神功’?”
八无先生脸露痛苦之色,“不,还有‘碎大法’。”
铁手动容道:“他竟已把‘破碎神刀’都练成了!?”
“不止。”温八无一阵剧烈惨咳,咳得全身似给抽颤了气,要塌下来了,他好不容易才勉台撑住,吃力的说,“他连‘破碎空虚,神功大法’,无一不练成,无一下练至登峰造极之境地。”
铁手听了之后,陡然静了下来。
然后他在吸气。
深深的吸气。
——他吸气了使自己镇定下来?还是所听到的讯息太令他震愕了,以致他要藉吸气来让自己有充分的冷静来吸收消化这撞击?抑或是他听到了“破碎空虚”,但无话可说,只能吸气而已?
铁手一时说不出话,小欠却在旁冷哼道:“破碎空虚,也没啥了不起。”
温老掌柜的眼袋一翻,一对眼睛居然也翻出了精光四射,黑白分明:“他的武纵不致天下莫之有敌,但以他身份之尊,在朝廷威之隆,却仍未给逸乐酒色淘虚了身子,光是这点来说,一生经历过大起大落,一身武功早已大成大就,享尽大富大贵,手握大权大威,出入大摇大摆,名声大隆大震,为人大奸大恶,出手大开大阖,人称之为‘十六大’而不名之,也有道理。”
“十六大又怎样”小欠冷冷地道,“在我心目中,决不及一个八无先生。”
温掌柜的一笑,“我是一无所有,他是夫复何求。”
小欠眼如剑锋眉如剑:“我看您是以退为进,以无胜有。”
温八无肩起了他那两口包袱,道,“他是一世够运,才情盖世,武功卓绝,冠绝天下——我不如他。我佩服他。我的好处是量才适性,只我行我素,独行其是,我不如他,也不伤心,我始终是我,我到底有我得意之处。我不与他斗,但也不与他同流合污。”
小欠冷笑:“不同流,他可不一定放过你。”
温八地无侃侃自若:“我用不着他来放过。他在,我走;他来,我去。他要高人一等,我便不号他平起平坐。他若目中无人,我正好不如藏拙。”
小欠目光似激出了剑花:“你让恶人恶,形同作恶无异。”
八无先生道,“我只是不争。他只管行其之恶,我行我所善。”
小欠厉声道:“你是自己不争,故天下莫能与汝争乎?”
八无虚虚的一笑,“因为普天之下,人来来去去都只数十茬再,成成败败得得失失都只一生,有啥好争的?”
小欠厉声道:“你逃避?”
温八无无所谓的一笑,“人时我退,到头来一转身,可以独我在众人的前头,谁晓得?天知道!”
小欠嘿声道:“你怕他!”
八无先生这次是一笑他作一声咳,没答话,只望向远远沉沉的、黑黝黝的山头。
他那种“你且管说啥都好,我还是做我自己的态度,更激发了小欠的锐气,“你怕他,我可不怕他。”
八无先生这回倒忍不住劝了一句:“他的‘破碎空虚’,人又称为‘四大皆凶’.遇上他最好是友非敌,要不然,只怕要变成‘活不了死着’了。你剑法虽高,但遇上他那样子的人,只怕就像一根针刺进了一所空房子里,浑不着力。黄蜂只有性命攸关的一支针,我希望看见你长长命命的断断续续地做许多事,而不是激激情情的轰轰烈烈地一次为一件大事而死。”
八无先生说得诚挚,但一说完了,就咳,咳个金星直冒,整个人曲蜷抽搐得像一只遇上沸水的虾。
小欠看着他,仿佛在他身上看出一条路,而这条路正大风大雨,且远得永远走不完。
一一仿侧这条路也永远轮不到他来走。
他的眼神就像这么吐露着:
寂寞与不平。
——寂寞是诗。
——不平似剑。
——寂寞怀不平就是使人激发出诗和剑的奇彩异艺之生命源泉。
“你说惜了,我要对付他,不是因为我能对付得了他,而是因为这世上一定要有人来对付他这种人,所以我才要对付他;”小欠一字一句的说,而且每一个字都像用剑在石板上刻下来一般尖锐、深刻,“如果你说对了,我对付不了他,但人在世上总不能天天只做自己应付得了的事,总要让自己有机会去承担一些对付不了事和人,看看自己是不是那么不能应付?对方是不是真的就那么不好对付?是不?”
“何况,”小欠充满自信的道,“不错,破碎空虚,赶尽杀绝,冠绝天下;可是,我跟他对上过一次、他虽没败,我可也没死。”
八无先生止住了咳。
他的眼睛非常黑暗,令人感觉到十分荒凉。
外边的夜,在瀑流飞泻声中,更显死寂,且漫着一股奇物的荒凉!
这时候,温丝卷的语音,仿佛又苍老了二十年:“也许你说的对。人不该意做自己的应付得一的事,也不该一生只做对的事。只不过,你们都是我的朋友。我这一生里,有那么多的敌人,却只有这么少的朋友,我不想少了你。”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哽咽,然后只说了三个字:
“我走了。”
只听一人沉声道:
“慢着。”
这次截止他离开的人居然是铁手。
铁手这时才吸尽了一口气。
他开始吸气的时候,小欠与温八无已开始对话。
他们的对答虽有针锋,但大抵踉铁手曾先后各自与陈心欠、温八无作过的对答接近:虽各行已见,但都是旨在激励对方,恃志不懈,以此自勉。
小欠和八无先生说了好几句话,铁手才吸完了一口气。
——可见他的真气极为绵长。
连这样随意一吸气,小欠和温老掌柜的都感觉出来:此人内息,已到了惊世骇俗但又深藏不露的地步了。
铁手像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先生是说:‘一线王’已练成了‘破、碎、空、虚’这‘四大皆凶’的绝世内功?”
八无先生目光闪烁,两颗寒星似的几要闪越出大眼袋来:“不错,一线王已练成了破神、碎功、空大、虚法这八大要门。”
铁手长吁了一口气。
长长的。
他刚才吸了一口气,就一直没换过气,他说话时也闭着这一口气,而今才缓缓吁了出来。
八无先生反问,“怎么了?你对他有兴趣?”
铁手苦笑:“世叔要留意这个人。”
温八无倦俯的脸上呈现了难得一见的尊敬之色:“诸葛先生?便是有他在,查叫天在京师时才不敢太无法无天。”
铁手点首道:“是的。世叔说我的内力练得还可以,但若遇上一线王,只要他已练成了‘破神功’和‘碎大法’,我就不一定可以了……然而他连‘空’、‘虚’二要门也通功了!”
温丝卷又从厚重如茧的眼皮内观察铁手,像一头会分析局势的狗:
“他可是权相蔡洋眼前火红过的人,而今派在外边为蔡京立威巡驾,跟朱励为虎作怅,你们说起来还是共事朝廷的同僚,你们就算不同一鼻子出气,还能左眼瞪右眼珠子么?”
铁手坦然道,“我跟一线王查叫夭,是大道如天,各行一边,且道不同不相为谋!”
温八无还未答话,小欠已吐了一声;“好!”
八无先生望望挺直如一把出鞘怒剑的陈小欠,又扭头过去看看恢宏似一把人鞘古剑的铁游夏,神情就似一只皱眉沉思的狗、然后笑咧出一口黄牙:
“你们两人,该是朋友,不应是敌人……”
说到这里,忽尔一阵呛咳,咋啦咋啦的,像塞了一支笔两根骨头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