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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荒唐人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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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清晨。她提着包,高高的昂着头,可可地敲响巷子的青石板,向外走。小巷变短了,变窄了。她从来没有这么快就走出小巷过。她回过头来,笑笑,然后大步流星地转进了街道。她的头发是才做的,上了摩丝。她的耳垂上几十年来第一次挂上了黄金饰物。她的手指上戴了金戒指。她换了一件刚买的|乳黄|色的流行衬衫和一条高腰的黑裤子,穿了一双进口的名牌皮凉鞋,轻快逍遥地一直往前走。

  
  一辆摩托车从后面追上来。“小姐,要车吧?”开车的青年偏了脸问她。她习惯地说:“不,谢谢。”她以前总是走路,没坐过车。那青年很失望,正准备离去。“送我去车站。”她叫道。“没问题。”年轻人拉到一个客人,很开心。“保证两分钟平安到达。”

  
  摩托车飞起来,在人缝里横冲直撞。她刚开始铁青了脸,死死地抓住保险带。后来,她笑了。风把她的头发撩得左右飞舞。果然不超过两分钟,她就到了汽车站。“五块钱。”小伙子没下车,脚在地上撑着。她抿抿嘴,拉皮包,随意扯出一张拾元的票子递过去。“我,没钱找。”年轻人不肯接。“算了。”她笑笑,说:“不要找了。”年轻人动作很麻利,一把抢过钱,嘻嘻笑着,说:“谢谢你。天老爷保佑你发财。”她长长的,很悠长地嘘出一口气,脸上堆满笑,缓缓走进车站的候车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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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候车室里乱糟糟的。男人们一个比一个猛地抽烟。闹得烟雾迷蒙。女人们一个比一个快地吃水果喝饮料。弄得地板上全是汽水瓶瓜果皮。有两个衣衫褴缕的小乞丐,趴在地板上,一一地去捡那些果皮瓜皮来吃。

  
  她还没来得及坐下,就有个拎着个小包从里间丁丁地跳出来的姑娘尖利利地叫:“上车了,去冲林、鱼塘的人。马上开车。”她便跟了上车。很多人跟了上去,象赶一大群鸭子。

  
  随后,车出了城,把小城把一些的风景都远远的丢下。她坐在车上,半闭着眼,听任车子把她颠得左摇右摆前仰后合。“买票。买票。”乘务员在人缝里极其艰难地钻过来。“对不起,请你买票。”坐在李梦红身边的是个中年男子,依言取了二块五毛钱递给乘务员。“是三块。”乘务员说。“我早上坐的时候只要二块五。”那男人大声说。“可能是你弄错了。我们一直是收三块。”乘务员解释道。“我身上只有二块五。”男人站起来,拍拍衣兜,身子接连往对方身上靠。“不信你搜,搜出一分钱都是你的。”乘务员憋红了脸,想躲,却没地方躲。车上太挤,载客太多,都是人贴着人。走道上也站满了人。有个小伙子还乘机在乘务员的屁股上摸了两下。乘务员气得快哭了,侧了身,骂道:“杂种!”中年男人说:“你骂我?”乘务员说:“谁骂你呐?”两个人就吵了起来。

  
  李梦红听得烦了,睁了眼,说:“算了,吵什么呢?为了五毛钱。”乘务员说:“没有钱就不要坐车嘛。”男人说:“我没钱。”司机把车停下,抓了一把大扳手从别人的头上肩膀上爬过来,红眼睛绿眉毛地说:“下车!他妈的,你活得不耐烦了?这是老子的车。”李梦红扯一张拾元的钞票递过去。“连他的一起买了,两张。”司机被噎得翻翻白眼,哼哼叽叽地又从人的肩头上爬回去开车。“谢谢你。”中年男人从乘务员手里接过车票,说。她又半闭了眼,不理他。“我,我真的没有钱了。”男人脸都红破了,说话也有点气紧。

  
  她被车厢里浑浊的气氛搅得头晕目眩。她沉沉地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随着汽车剧烈的几次弹跳之后,她醒了。“到了。”人们拼命拥挤着往车门边撞。车下的人发了疯地往车上闯,不少人还从窗子里跳进来。

  
  这是一座很小的集镇。几栋矮小的破旧的木板房东倒西歪地挤在公路边。一家私人小吃店里坐满了人。她昏头昏脑地走进去,被人推到了一张饭桌边。有几个中年男子敞着胸脯在饭桌边狼吞虎咽。桌上洒了些饭粒也泼了些酒。喝空了的酒瓶子倒在饭桌下面。另外有几个包麻布头巾的人在兹兹地吸烟。浓烈辛辣的旱烟味弥满了狭窄的客栈。里面有一扇小门。门边偏偏地站着一个穿短褂子和水粉折裙把肚脐眼露在外面的二十岁左右的姑娘。有个嘴里漆黑缺了两颗牙的老头子在一边痴痴地瞅那姑娘的肚皮。小门里面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李梦红要了一碗凉米粉,端在手里,找一个角落另外坐了。米粉很不合胃口。要命的是,她还没吃上两口,有一只绿头苍蝇就撞到碗里,呜呜地叫几下,死了。她张了嘴啊啊了几声,皱紧眉头,把碗撂在了桌子上。

  
  穿折裙的姑娘凑到柜台边。那里有个板着脸的二十多岁的男孩子。姑娘拢去以后一个劲地动手动脚,嘻哩哈啦。那小伙手忙脚乱地躲闪着,指了指开着的小门。姑娘在自己的Ru房上搓揉了两下,嘻嘻笑着,钻进那小门去了。

  
  李梦红抓紧自己的包,到外边的摊子上买了几个油炸糕,用一根竹签串了,边吃着边走回小店里来。“请问,有个叫伍魁洪的是不是住在这里?”她去问那柜台里的小伙子。“嗯,有一个。他是昨天才来的。好象是王寨的人。”小伙子脸绯红了,抬手指了指那扇小门。

  
  她慢慢地咀嚼着油炸糕,眼睛直直的盯住那门、那门后幽暗的地方。大约吃了半个小时,她才把炸糕吃完了。她掏手绢抹抹嘴,擦了手,用力把弄脏了的手绢捏做一团,用力将之扔到地上,抬了脚踩上去一旋。然后她钻了进去。里面漆黑的。前面闪着光。那儿有扇门。原来这里是一座院子。她走过去。她看到一排平顶的用火砖砌的厢房。其中有一扇门上歪歪斜斜地写了“伍魁洪”三个字,是用白粉笔写的。

  
  房门没关紧,虚掩着。她推开门。房间里乱七八糟的。那个先进来的姑娘穿了三角裤,只戴两点奶罩,正懒懒散散地倚靠在床枋上。她把包摔在木椅上,冲那姑娘道:“你在这里干什么?出去!”姑娘根本不理她。伍魁洪提了几瓶酒来叽哩咣啷地搁在桌子上。那是一张黑漆漆的八仙桌。“她是干什么的?”她指着伍魁洪。他撂了三张钞票过去,对那姑娘说:“你还不走?想死啦。”她叭!地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那姑娘急忙穿了裙子,捡了钱跑出去。

  
  他站在那里,脑袋差点顶着天花板。“成什么体统!?”她大声说。他没吭声,只站着不动。其实他根本没有动过这小姑娘。他根本不知道这娼妇会进到他房里来。“你自己想一想……”她铁青着脸。“我才进来。我又不晓得她在这里……”他分辩道。“那你会给她钱?”他低了头,坐下,说:“妈呀,真冤枉。我可以脱裤子……”她脸色好多了。“打痛了?”她并不想抚慰他,自己找地方坐下。“你是老板,什么都由你,还有什么好讲的?”他摆了几下脑袋,起身来收拾房间。

  
  床上被那个小姑娘搞得一塌糊涂,房间里散发着男人的刺鼻的汗臭味和烟叶味。那被子虽然叠得四四方方的象豆腐块,但是上面沾满了殷殷的蚊子血。她张嘴啊啊地翻了胃。“你,你不要紧吧?”他丫丫叉叉的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关你什么事?”她恨恨地牙齿里挤出两句话来。“去要他们送饭菜来。”他可能是头晕,也可能是被她打得太痛,起身后竟有点站不稳。他骂骂咧咧的出去了。他骂的对象当然是那个小姑娘,绝对不是李梦红。

  
  “伍头,她是个什么东西?不给她做了。”在外面,有个年轻人大约已经知道他被教训,很有点愤恨不平。“混账!”他瞪圆了眼,厉声说:“不跟她做跟谁做?你要不要钱?只有她才有钱。妈个巴子。没有她,我们回去非被人家千刀万剐不可。”年轻人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一阵。“那我们只有跟着她了?”他嘿嘿地笑笑,说:“她是救命的菩萨,得罪不得的。她才可以救我们。你懂吧?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他妈癞蛤蟆股桑蹬,踢一下动一下。现在有钱了,还愁没有车?去找,找三辆大车。”餐桌边立即有几条汉子站起来,和那小伙子一起出去找货车。原来他拉了一帮人。这帮人都等着他发工钱。看在钱的份上,他们都老老实实的听候差遣。“伍头,她打你是爱你呢。”有个家伙醉醺醺的,凑拢来说:“是打痛了呢,还是打痒了?”伍魁洪笑着把那人掀倒在桌子上,顺手抓了一把酒壶,将满满的一壶白酒泼到那人的衣襟里。“狗日的,回去问你妈吧。”他拍拍手,嘿嘿地笑着,大叫:“冬狗,快点炒几个好菜,送进去,我们老板要吃饭。”满堂的人都轰然大笑。那个穿折裙的姑娘走拢来,说:“闹了半天,她是老板。我还以为你是老板呢。”他挥挥膀子,说:“我是喽罗。她是山寨主。今后,都听她的。”男子汉们一起大喊:“我们听伍头的。”他变了脸,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桌上的碗啦盘子筷子啦稀哩哗啦一阵乱跳乱响。“猪,一百个猪也没有你们猪。她才有钱给你们用有饭给你们吃。听我的没错,跟着她好好干,发死你妈的个财了。”他炸开嗓门说了一通,然后压低声音,勾了脑袋,瞪了眼,把每个人都看一遍,道:“我欠你们的工钱,也由她给你们付了。”大家哗地叫起来,连连擂桌子。“对,我们跟她做。”

  
  李梦红在小门后面的阴暗里把这一切都看了听了。她抿抿嘴,眨眨眼,转身回房里去,似手她一直坐在原来的地方没有挪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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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去讲一句话要这么久?”等伍魁洪回房了,她板着面孔,问他。“我,嘿,有几个弟兄,我训了几句话……”他呼地坐下。她摇摇头,忍不住笑了。“你以为你是占山为王当土匪头子呀?还训话呢。”她说着,拉他在身边坐下。“你呀,你呀。”
十二
跟着车一个月,真是大开眼界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她在外面长期定租了一间房,住下来。“累死了,累死了。”她说。旅馆的房间陈设非常讲究,住起来很舒适。“要好好地休息休息了。”她刚洗了澡,踏着拖鞋,懒懒散散地躺在床上,手里拿着遥控器调电视。“你不打算回去了?”伍魁洪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吸烟。“嗯?你想老婆啦?”她斜了斜眼,不轻不重地说。他摁熄烟头,抓起茶缸咕地喝一口,用手背抹抹嘴,说:“你只做这一趟就不做了?要做就要回去。”她鼻子哼哼,说:“养那些人做什么?要他们回去收木。我就在这里点货。”他说:“那不行。万一他们……”她嗨地长叹一声,干脆平平地躺下,闭上了眼。他瞪了瞪眼,起身想回自己房里去。“去哪里?”她问。“回去睡觉。”他没有停下来。“回来。”她大声说,然后反手在床头的“请勿打扰”键上重重地摁了一下。“又怎么啦?”他转回来,望着她,没坐。“过来。”她坐在床上,拍了拍床沿。他挨过去坐了。“嗨,这生意究竟划不划得来,现在算一下就知道了。”她扯长腰身,拉过自己的包,从里面掏出一沓发票、税票和一本硬壳的笔记本。“我念,你给我一项一项地加,看用了多少钱。”她随手扔给他一个计算器。

  
  “我用不惯。”他说。“乡巴佬。”她骂道:“用不惯也要用。”他哼哼,粗粗的手指翘起来,很轻很轻地往计算器上点。

  
  “过木材检查站一千一百五十。过第一道收费站五十。上税……”她念着,阴着脸。数目越来越多,她手都在索索地发抖了。“完了?一共是二万八千零七十三块。”他报了个数字,然后摔了计算器,用另一只手揪住按键子的手指猛扯。“还有。”她直了眼,坐得弯弯的,翻开了笔记本。“汽车运费是八千,火车运费是五千四,还送了一千块的礼,用了一共是二百一十五个工,每个工二十就是四千三百块钱。一共开支了四万五千七百七十三块,外加伙食和住宿……咳!还是赚了。”她一拍大腿差点跳下床来。“他们第一次付我十万,第二次付了十五万三千。我们要走的时候结帐,又得了六万。一共是三十一万三千块。扣除全部的本钱和开支,还赚七万块钱足的。”她点点头,“嗯,不错,不错,可以做。一回生二回熟。下次有些钱就可以少开支点了,赚头更大。”她说着,又仰面八叉地躺下。

  “那,你去把贷款还了,岂不是还净有十万块?嘿,你一下子成大老板了。”他咧开着嘴呵呵地笑。“贷款?我还贷款?”她笑笑,骂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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