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大秦帝国第五部铁血文明-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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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战的王贲没能追击燕王残部,眼睁睁看着李信接受了令箭飞驰而去……不管将
令如何,王贲都极为出色地完成了战场使命,且从来没有丝毫怨言。正因为如此
,秦军将士们都很服气王贲,也都明白一个事实:王贲部是秦军毫无争议的第一
旅精锐,只是尚未大展威风而已。也正因为如此,当王贲独率一军南下时,依依
惜别的将士们更我的是为王贲高兴。
这就是王贲,崇尚谋勇兼备,将智战看作兵家根本。
“攻克大梁,非特异战法不能。”
“少将军有成算了?”
当副将赵佗疑惑地走进幕府最深处的书房时,疲惫的王贲很有些兴奋,吩咐
军务司马搬来两坛老秦酒,与赵佗举着酒碗凑到羊皮地图前说将起来。王贲说:
“当年魏国富得流油,将黄金都堆到了新都城的王城与城墙上,大梁城无疑是天
下最坚固的大都。外城墙高十三丈,墙厚十丈,内夯土而外包石条,几乎是个四
方块子墙。王城更甚,全部由砖石砌成厚墙,墙内连夯土也没有。如此这般城墙
,任你飞石强弩诸般器械,砸到上边连个大坑也出不来。大梁城内粮草丰厚,魏
军守个几年全然饿不着,鸟!魏惠王这老东西,建城真是一绝!”赵佗沉吟说:
“除非奇兵智取,赚开城门,否则真不好攻破。”王贲连连摇头:“韩赵燕都没
了,魏国上下都绷紧了弦,混进去赚城,人少不济事,人多进不去,即便混进去
也可能出事,反倒折我人马,不中不中。”
“教姚大人黑冰台行刺,暗杀了魏王再乘乱攻城中不中?”
“也不中!”见赵佗也学说起了大梁话,王贲大笑一阵脸色又黑了下来,“
邦交纵横时各国相互施展机谋,收买暗杀等原不足为奇。今灭六国,秦国就是要
堂堂正正打仗,教山东六国最后一次输得心服口服!从韩乱看,暗杀魏王有后患
,不能。”
“少将军只说,如何打法?”
“水战。”
“水战?调来巴蜀舟师?”
“不。明白说,河战!”
“河——河,战?”赵佗惊讶得似吟诵又似结巴。
“对!以河为兵,水攻大梁。”
“以河为兵?没听说过!”
“目下听。来得及。”
“有人说过水攻大梁?”
“你看,这是何物。”
王贲大步走到将军案前,从竹简山头拿出三卷哗啦展开。赵佗连忙过来捧起
,看得一阵不得要领,急得抹着额头汗水道:“我文墨浅,看不出甚来,少将军
明说!”王贲凑过来拿过竹简指点道:“这是三则水战典籍,一则战例,两则预
言,你且听听其中奥妙。”于是王贲一口气说开去,整整说了近两个时辰。
先说水战战例。列位看官留意,王贲说的水战战例,不是水师舟船之战,而
是以水为兵的决水之战。华夏自有兵戈以来,未曾有过决水之战。华夏自有水事
以来,只闻治水以利人,未闻决水以成兵。否则,这则战例也不至于如此被王贲
如此看重。这则战例记载在魏国国史中,说的是魏安釐王十一年,魏国如耳、魏
齐先后为相,屡败于秦国;于是,秦昭王欲攻灭魏国,召群臣会商战法。当时,
秦国有个将军叫做冯琴,认为秦昭王高估了秦国的强大,又忽视了弱可联众而胜
强这个道理。冯琴对秦昭王讲述了一则晋国末期弱联众而胜强的战例,这则战例
便是水战。晋国末期,有六家大世族主宰着晋国:知氏、范氏、中行氏、魏氏、
赵氏、韩氏。其时知氏最强,企图寻找种种理由吞并五家,但凡一家违背自己意
愿,知氏首领知伯便强邀五家共讨共灭,若有不从一并讨之。于是,没有几年,
知氏先后灭了范氏与中行氏。这年,知伯又强邀魏韩两族围攻赵氏的轴心城池晋
阳。其时,晋阳城池坚不可下,知伯便谋划掘开晋水淹没晋阳。大水灌进晋阳之
时,三族首领站在山头观看,知伯得意叹曰:“吾始不知水可以亡人之国也!乃
今知之矣!”知伯此言一出,魏桓子、韩康子两首领不约而同一个冷颤。因为,
汾水可以淹没魏氏轴心城安邑,绛水可以淹没韩氏轴心城平阳。魏桓子立即用肘
撞了一下韩康子,韩康子也用脚踢了一下魏桓子,两首领遂心领神会。不久,便
有了魏韩赵三族联合而攻灭知氏的春秋最大事变。不久,魏韩赵三家进而瓜分了
晋国。也就是说,华夏正史记载的最早水战,便是知氏三家水淹晋阳。对这次水
战何以决水三次都没有攻破晋阳,王贲的说法是:“晋水太小,晋阳居高,水势
不足以灭国也!”
两则水战预言,也都是直接相关魏国。
第一则,苏代预言攻魏水战。因为辅助燕国权臣子之夺位,苏代苏厉两兄弟
在燕昭王即位之后逃往齐国,一直不敢回燕。后来苏代游历中原经过魏国,被欲
图结好燕国的魏国缉拿,后经齐国周旋,苏代获救。苏代有感于燕昭王对自己的
仇恨,遂对燕昭王写下了长长一卷上书,剖析燕国该当如何在齐、秦两大国之间
谋求最大利益,结论是一句话方略:“厚交秦国,讨伐齐国,正利也!”燕昭王
很是看重苏代这卷上书,立即迎接苏代回到燕国谋划大计。后来,燕国破齐,一
时成为强盛大国。当此之时,秦国邀燕昭王赴咸阳会盟,燕昭王欣然允诺了。苏
代得闻消息,一力劝阻燕昭王赴秦,理由是今日燕国已经成就功业,与秦国不再
是盟友,而是仇敌了。苏代对秦国作为有一句总括:“秦取天下,非行义也,暴
也。”苏代断言:只要秦国想攻灭山东六国,都有取胜战法,燕国不能与秦国走
得太近而使秦国找到发难口实。燕昭王对苏代所说的秦国威慑不甚明了,苏代便
一一陈述了秦国对各国可能采用的灭国手段。说到秦对魏之战,苏代预言了秦军
战法:先攻下河东,占据成皋要塞,封锁魏国河内之地;再以轻舟水师决荥阳河
口,淹没大梁;再决白马津河口,淹没河外平原。苏代将秦军战法概括为:“陆
攻则击河内,水攻则灭大梁!”并且断言,只要秦国公然以这种战法告知魏国,
魏国定然臣服。这是战国名士第一次预言:秦军攻魏,水淹大梁是最大威胁。
第二则,信陵君预言攻魏水战。魏安釐王时期,齐国、楚国曾联军攻魏,秦
国出兵救魏一次。安釐王因此而想与秦国结盟讨伐韩国,收回韩国占据魏国的旧
地。信陵君认定这一邦交方略将铸成大错,为此对安釐王有一卷很长的上书。信
陵君上书堪称战国末世的一部预言书,其所做出的预言有三则,都是惊人的准确
:其一,韩国将亡,魏国岌岌可危;其二,韩亡之后,秦军攻魏必用水战;其三
,魏国失去周韩屏障,祸必由此而生。信陵君上书的宗旨是两个:一则劝安釐王
认清秦国的虎狼之心,二则力主魏国奉行“存韩安魏而利天下”的邦交战略,而
三则预言,则都是在剖析魏国在消失韩国屏障之后的危亡结局。其中秦军对魏国
水战之预言,除了用水不一,信陵君与苏代说得一般无二:“秦军兵出之日,河
内必危;秦有韩国之地,开决荥泽水以灌大梁,大梁必亡!”昏聩褊狭的安釐王
没有接纳信陵君上书,信陵君也终因无从伸展而自毁于酒色死了。
……
“看来,终是有眼亮之人也!”
“对!你赵佗也算一个。”
“我?”
“然也!你眼不亮,能看出别人眼亮么?”
赵佗哈哈大笑。王贲也哈哈大笑。笑得一阵王贲突然打住道:“你没异议,
我看就禀报秦王了。”赵佗连连摇手道:“没没没,报报报,你文墨好你写。”
于是,王贲立即铺开一张羊皮纸,两人说着王贲一个字一个字写了起来。写得两
句,话语却总不顺当,王贲啪地搁下笔道:“认得字写不来字,鸟事!”赵佗大
笑,连忙高声唤进军令司马。司马落座,王贲离案起身道:“好好好,我说你写
,左右就这件事,来实的,不说虚话。”说罢,王贲转悠着一句一句说将起来。
听得赵佗直呼痛快,军令司马却憋着笑意不敢出声。不消一个时辰,誊抄用印封
泥等一应程式完毕,快马特使便飞出幕府飞向了咸阳。
天上还闪烁着星光,秦王嬴政便走进了书房。
灭国大战开始以来,王城书房的公文骤然增多。除了秦国政务军务民治等等
诸般待批文卷,战场军报及各方军情占了很大比重。除此之外,便是各方搜集的
山东六国典籍。嬴政只要批阅完当日公文,但有空闲便埋首在六国典籍之中。如
此一来,几乎每夜都在三更之后上榻。五更初刻鸡鸣头遍,嬴政准时起身梳洗,
之后立即踏进书房。目下的秦王书房有两个长史,李斯居左领事,蒙毅居右辅助。李斯是老吏出身,精于文案理事,主要处置书房内事。蒙毅机敏缜密,则主要
落实秦王批下的机密事务,以及紧急约见大臣会商等外事。就事而言,李斯每日
的主要事务,是督导一班尚书吏将大量流入的各色上书、文卷与典籍,先分类理
成种种待批文卷,而后分别送入秦王书房与王绾的丞相府。为了减轻秦王压力,
李斯早已经征得秦王与丞相首肯,将凡是不涉及灭国战事、山东急务、官爵任免
、治国方略的诸般文卷,一律交由丞相府处置,而后由丞相府归总禀报处置结果
;凡是山东战事,则只接受灭国主将的上书,其余具体战事则统由战区主将处置。如此铺排,实际上便将秦国公事整体划成了三大块:秦王领军政总略,丞相府
实施日常政事,各方主将执掌灭国战场。就最后一点而言,目下秦军主要是三大
战区:王翦的燕代战区、蒙恬的九原战区、王贲的中原战区。由于各方战区主将
所需要会商者均非具体军务,而是方略大计,所以事实上不可能由上将军王翦总
理,而必须归总到执掌总体航向的秦王书房。为此,无论如何分流政务,秦王嬴
政的书房始终都是满当当的。
“君上如此劳作,何止宵衣旰食,直是性命相搏也!”
赵高对李斯的感慨,实在是不由自主。秦王如此步调,最紧张的是赵高。赵
高知道,若一件文卷一时不到位,秦王是可以忍耐的,也不会为此责难李斯蒙毅
;然若一伸手没有茶,或入茅厕没有净身内侍,则秦王一定会烦躁不堪甚或勃然
大怒。一脚将他踢翻,已经是最小的惩罚了。为此,无论自己将内侍侍女训练部
署得多么妥帖,无论自己多么疲惫,赵高都孜孜不倦地守在书房,秦王不入寝室
,赵高不离开书房半步,纵然秦王进了寝室,他也要和衣卧在寝室外间特设的一
张军榻上。赵高确信,只有自己知道秦王衣食住行的任何些小需求,自己知道秦
王,比知道自己还清楚。
“赵高,去歇息歇息,这里有我。”
四更末刻踏进书房的李斯,看见了眼圈发黑的赵高脚步有些虚浮,怜悯地笑
了。赵高看了看李斯,也勉力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又去冰墙前忙碌了。不消片刻
,秦王嬴政精神抖擞地走进了书房,走向了那张硕大的青铜王案,经过蒙恬监督
建造的冰火墙拍了拍笑道:“好!今日凉爽,坐得安稳。”李斯不禁惊讶一笑:
“如此宽敞书房,穿堂风何其清凉,君上燥热么?”秦王嬴政笑道:“没有面前
这道冰火墙,冬夏都坐不安稳,说不清也。”李斯目光一瞥,恰好看见赵高在远
远帷幕后对自己偷偷笑了一下,心下不禁一叹:“这个赵高,宁非秦王肚内蛔虫
哉!”
“长史,有没有王贲上书?”
“有。昨夜方到,臣已列入首阅一案。”
“好!估摸这小子该有动静了。”
李斯已经快步过来,从最靠近王案的一张公文大案上抽出一卷递了过来。赢
政接过竹简展开,没读得两行一阵大笑,摇着竹简道:“长史看看,王贲说话实
在。”李斯拿起竹简,只见上边写道:“禀报君上:末将翻了书,人说攻魏必以
水战,呈来几卷君上阅后决之。末将之见,打仗便是打仗,不能有妇人之仁!不
行水攻,白白教山东骂作虎狼,大亏!虎狼便虎狼,天下没有虎狼不行,遍地虎
狼也不行。没有秦国虎狼,只怕山东战国都是虎狼,天下人还有活路么?水战事
大,末将待命!”
“长史以为如何?”
“王贲说得扎实。”
“战不论道。王贲,是个小白起!”秦王将“是”字咬得又重又响。
“臣之见,倒是那一通虎狼论教人耳目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