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第85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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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文虎在礼山投附淮东,之后就一直领兵介入荆襄会战,铁松溪一役过后,又调入军情司随军作战,一直没有时间安设家小。
胡文穆抛却兵权之后,携二子只身往石城见林缚,胡学长返回鄂州兼领府事,就胡文穆与幼子胡学魁随军北上,林缚从水军拔了一艘战船给胡文穆充当官座船送他回江宁——这两桩事凑到一起,林缚便令罗文虎领一队禁营军将卒护卫胡文穆去江宁,随便让罗文虎在经过汉津时将他的家小接往江宁安设。
胡学魁尚未加冠,心性还未沉淀下来,这数日倒与罗文虎及随行的禁营军将卒混得厮熟。
罗文虎随身的这只铜望镜还是拿庙滩岭之役的战功参军情司换出来的,随身视若珍宝,东行数日来,站在船头眺望江山辽阔,远山如在眉前,叫他看世界的眼光有着微妙的转变,越发深刻的体会到以前在随州军里太坐井观天了……
胡学魁从罗文虎手里接过铜望镜,往龙藏浦左岸看去,回头疑惑的跟父亲说道:“为首者身穿紫衣,兴许即是淮东财神林梦得林大人……”
在江宁的林系官员,若论品轶,以林续文、黄锦年二人为首,另外就是林梦得、刘师度、林庭立、秦承祖等人,都是有资格穿紫衣的将臣;其他林系官员虽然权柄也重,但实际的品轶倒还没有达到穿紫衣的资格。
林续文身居副相之位,出城远道来迎胡文穆,有些说不过去。
胡文穆请辞荆湖行营总管、招讨使等职,但身上还有枢密副使的职衔,也恰是枢密院派人出城迎接最是恰当。
胡学魁要比罗文虎年纪轻,但对官场之事耳濡目染,要近年过三旬的罗文虎精通,故而能猜出在岸边来迎的官员有可能是林梦得。
罗文虎想想世界也真是奇怪,他曾身为流匪寇首,而胡文穆则曾为封疆大吏,此去江宁也极可能会顶替余心源进入政事堂为相,偏偏有机会同船而行前往江宁——江宁城对罗文虎是个绝对陌生的处所。
对一座丁口一度高近百万的城池,即使在江宁之战后林缚一直都在极力削减江宁城过多的丁口以缓解粮食压力,江宁城的丁口仍然连结在五十万以上,这是罗文虎以往是难以想象的情景。
岸上所立之人,果然是林梦得及其他随行出城来迎胡文穆的枢密院官员,待船近岸,便登船来与胡文穆见面,笑道:“胡公可安好,浮梁一别,还记得小弟梦得乎?”
胡文穆对林梦得的印象极浅,但弃兵权而附淮东之后,他都仔细理过以往的人生轨迹,寻找与淮东诸人的联系。
实际上,林梦得年轻时随货队往浮梁贩茶,而那时胡文穆任浮梁县丞,确实有见过面的可能。但林梦得那时不是随林族掌柜赴宴的茶栈伙计,又怎么会叫胡文穆记在心里?
好在林氏在越朝的地位一直不低,包含上两代林族还出来江宁工部侍郎这样的高官,叫胡文穆记得在浮梁时有与林家子弟交往的旧事,心想也许见过林梦得。
胡文穆此次来江宁,是林缚指定的顶替余心源的副相人选。
林梦得才任枢密院支度使,轶同六部待郎,同三品。不过,对淮东崛起史了若指掌的人都应晓得,林梦得才是林缚依重的淮东文吏之首,有着淮东财神之称的他在淮东的地位,实际是与林续文并重的,也就是说地位不会差过胡文穆。
“若非故人知交,文穆可不敢当林公出城远迎!”胡文穆还礼道。
虽说迎接胡文穆不是很正式,究竟结果不克不及夺将归江宁的林缚的风头,但与林梦得出城的孙敬轩、周广南、李书堂、林宗海等人,无一不是淮东及林族一系的核心要员,以示对胡文穆的重视跟尊敬;林续文虽然没有出城相迎,但也托林梦得暗示今夜会在宅里设私宴与胡文穆小聚。
林续文在燕京为官时,曾与胡文穆有过几次宴聚,交情谈不上深,但也算是故人。也由于林续文是林族的真正明日系子弟,胡文穆对林续文的印象很深。
没想到林系一族,竟是林缚这个旁支子弟大出光彩,将林续文、林庭立两个人物完全遮盖住。
林梦得率众人出城相迎,一方面叫胡文穆心安,知道淮东一系在林缚的统治之下,还没有特别严重的排斥之心,但心里还生出许多感叹:要不是承诺出头进奏言开府事,淮东一系官员必定不会对他这么重视;而林梦得这次非正式的率淮东一系留守官员出城相迎,也叫他从此之后再也跟淮东分不开关系。
也许时机还不成熟,还不克不及叫淮西及川蜀有直接脱离江宁控制的借口,不过在胡文穆看来,宋浮、高宗庭、林梦得等淮东诸人似乎已经热切的盯着天子之座而望了。
也许宋浮、高宗庭、林梦得等人不难看透,但十数日接触来,胡文穆实看不透林缚的心志在哪里。要说林缚没有废元自立为帝的野心,胡文穆不会相信,但也总觉得他的野心其实不是那么炽烈,志或不止于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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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城崇政殿里,能砸碎的一切工具几乎都无完好,瓷器碎了一片,桌倒椅斜,永兴帝脸色惨白的跌坐在地褥上,眼下还有一丝病态的浮红,怒吼着,然而嗓门像破风箱一般发不出大声,恍如筋疲力尽的野兽在将死前呜咽:“胡文穆是大越的忠臣良子,他进京必是来替朕诛杀奸侫、匡扶帝室的,张晏,你是何居心,竟敢欺朕说他与奸臣逆子勾结到一起?竟然谎称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有病不克不及来见朕——朕看你才是奸侫,你才与那些奸臣逆子勾结在一起……”拿起手边一只莲足胎盘往跪在殿前的张晏砸去。
张晏伏首跪在殿后,泪落长襟,肩头叫莲足胎盘砸中,痛若骨折,他一声苦也不叫,叩头说道:“张晏不敢欺圣上,所言没有一字不是实情,程、左、余三相皆是染病不克不及进宫,胡副使进城后便去了林相府上……”
看着永兴帝歇斯底里的将所有能拿到一切的工具砸个破坏,张晏心头无力跟绝望。
胡文穆今日进京,林梦得等人出城迎击,帝召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进宫议事,然而程余谦、左承幕、余心源三人皆称病不来,又派张晏去请。
张晏挨家挨户的去请,除左承幕念及旧情打开府门许他入宅外,程府、余府,张晏连盏茶都没有讨到,更不要说见到程余谦、余心源二人的面了——以往室势力还没有完全式微,而程余谦、余心源等人也因为自家的利益与淮东坚持,才聚为帝党;而旧日的帝党中坚,此时也不克不及不自家谋算退路,叫张晏心间是何等的哀思跟绝望?
在冰冷的砖地上跪久了,张晏也头昏心眩,将到筋疲力尽的歪倒,“咚咚咚”,拐杖而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张晏侧头看去,却是太后的满鬓银丝,拄杖叫苗硕扶持而来。
“堂堂大越天子,竟然如此没用,真是叫哀家失望透顶!”梁氏双眼浑浊,几乎看不见眼前之物,但看她的神色,似乎正拿一双凌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如丧家之犬的永兴帝,厉声呵斥道,“崇国公率部歼灭降叛虏贼逾三十万众,收复荆襄,有匡扶社稷、鼎定山河之大功,九锡赐之、王爵赏之、以郡土邑之即是;然而崇国公以降,曹子昂、秦承祖、傅青河、林续文、林梦得、敖沧海、周同、赵青山、宁则臣、赵虎,皆有大战功、大政绩,亦一律赏邑土之爵——他们辛辛苦苦,还不就是图个封妻荫子、封公封侯吗?你以天子之名,皆赏之,他们还能再来自取?”
这段话似乎叫梁氏耗尽最后的心血,猛烈的咳嗽起来,几乎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背腰也弯下来,有如风中残烛,叫人犹难想象她刚才说那番话时的气势。
永兴帝似乎也叫梁氏气势震住,愣怔在那里。
张晏也吓愣在那里,没有想到太后会行如此险计——
当世邑土之爵最是尊贵,以林缚之功,此前也只是邑五县之地。
淮东诸人拥立林缚为帝,说到底不也就是为一个万户侯爵、封妻荫子的富贵吗?
此时对淮东诸人广泛的赏爵邑土,就是要削弱淮东内部拔除元越、另立新朝的动力;而淮东一系将吏广泛的受爵邑土,也将能有效的久长连结其权势与地位,进而削弱他们拥立另立新朝的迫切性,达到阻止林缚自立、保存元氏帝统的目的……
可是以上都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眼下对淮东、对林缚来说,直接废失落帝室,还有些仓促,时机还算不上成熟。
究竟结果在当世最大的名份跟大义,不是汉夷之别,而是帝统传续。
林缚一旦废失落元氏,就失去奉天子以令天下的大义;元越不复存在,曹义渠自然就获得割据蜀地自立的名份;而此前向元越效忠、受元越策册的淮西行营总管及河南招讨使董原,在帝室给淮东拔除、元越不复存在之后,反而可以心理负担的以匡复元氏帝室的名义北附燕胡,与淮东为敌。
但一切的一切,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
太后欲行此计,倘若叫林缚觉得拖延下去害处更大,很可能就会冒着曹义渠自立、董原北投的风险,直接拔除元氏、另立新朝、分封淮东将臣,而不是叫淮东将臣去接受元越的分封……
固然,要是不可险计,叫淮东一步一步的摆设下去,终有一天,这殿下的龙椅也会叫林缚坐去。
是坐以待毙,还是当头就来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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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江宁风潮
罗文虎还没有资格加入今晚林续文在私宅专门为胡文穆所举办的小规模私宴;再者进入江宁之后,他还要先去向江宁留后、枢密副使、参军事秦承祖交差,使护送胡文穆入京的这队禁营军返归军营,先将家小在江宁城里安设下来……
淮东军其实不要求诸将的家小都必须集中居住江宁或崇州,在要求将领亲族各安其乡的同时,甚于鼓励中高级将领携家小赴任。'文字版更新最快到'
只是淮东军此时大半精锐戎马,随着战事的成长调动频繁,还没有固定的驻所,将领更愿意将家小安设在物资不那么紧缺的崇州、江宁两地。
罗文虎调入军情司,家小自然是要随迁来江宁安设。
孙壮当初许罗文虎挑选两名随扈同行,罗文虎带了周胜、田苏二人随行,随后又荐周、田二人去江夏进入战训学堂,他到江宁后,身边连个跑脚的人手都没有。
罗文虎先使家小停在崇阳门内等待,他赶去皇城枢密院向留后秦承祖交过差,秦承祖指定了一名叫孙襄军的武官领罗文虎去军情司衙署跟诸将吏认了脸熟,以后暂时罗文虎会暂时留在那边襄助公务;而罗文虎一家老小要在江宁安设下来,也不是一桩简单的事情,秦承祖要孙襄军一并承担下来,莫要叫罗文虎初来江宁手足无措。
去过军情司的衙署之后,孙襄军因为一桩事要紧急措置,离开了片刻,罗文虎便随意在皇城里闲逛。未曾想迷了路,罗文虎走了小半天才问得道走回原处,而孙襄阳找他不着,又给其他事差走了。
襄阳城是攻下来了,但任何一桩大规模战事收尾都不会简单,直接的结果就是枢密院这边的将吏忙得两脚生烟——罗文虎捏着军情司交给他以证身份的镶银铜牌、一叠印制精美的军票以及指定的住处地址,站到皇城门口,望着外面的长街,一时间有些启蒙:江宁城大得超乎他的想象,找不着孙襄军,他衣囊里连一枚铜子都没有,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去铜驼巷住处,甚至都不知道要怎样去跟在崇阳门内等待的家小汇合。
“前面可是罗文虎罗参军?”一辆马车从后面驶过来,停在皇城南门口,一名穿便衣的官员掀帘子探出头来。
罗文虎刚才在军情司衙署时,看到过这人,听见他人唤他“钱大人”,忙行礼道:“文虎见过钱大人……”
“什么钱大人、钱小人的,罗兄唤我钱小五即可,”钱小五笑问道,“刚才孙襄军满院子找不见你人,没想到你跑这边来了……”
“孙襄军有急事走开一阵,我便在院里走了走,没想曾就迷路,与孙襄军错了过去,心想孙襄军也有急事要忙,我自己去崇阳门接家小再去铜驼巷也可……”罗文虎还想不起钱小五是谁来,只是笑着应和。
“那路可不近,江宁城穿过去就十数城,崇阳门又不是正门,寻常人过来,很难摸到道;再者这天,风吹得骨子里都刺痛,孙襄军那浑球,做事态不知轻重,怎么能将你丢下?改天一定告诉秦爷骂他一个狗血淋头,”钱小五说道,“我与恩惠膏泽本是要约去喝酒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那便陪罗兄去接家小,让人将酒宴送去铜驼巷,也算是给罗兄洗尘……”
罗文虎才看到车厢里还坐着一名青年官员,笑着跟他颔首示意:“陈恩惠膏泽见过罗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