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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9章

枭臣-第6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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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戎道:“骆马湖一别,倒真是没想到还能再与彭城公相见,只是彭城公深夜来寻张大人,应该不会只为一杯水酒这么简单,沈戎就未便留下来打搅。”
    林缚眼神扫过赵舒翰、元锦秋二人,见赵舒翰、元锦秋二人欲言又止,并没有同沈戎共进退之意,能知道沈戎这番话是挤兑赵元二人,以便能加深他的误解。
    林缚将袍襟撩到一边,二脚高跷,道:“既然沈大人与我无旧情可斜,不肯意留下来陪我们喝杯水酒,那就请便吧!”当下就要将沈戎一人逐走。
    元锦秋、赵舒翰坐着不动,沈戎没脸留下来,作揖告辞。
    沈戎走后,林缚挑了只干净的杯子,执锡壶斟满,泯了一口,蹙眉回味,问张玉伯:“这酒可是玉伯兄从宋五嫂家打来?”
    “……”张玉伯点颔首,想起他与林缚初识时,就到宋五嫂羊肉店饮酒,那时还有林梦得在场,也是那夜与钱五以及曾老国公府上的赖五相遇,没想到过去这些年,林缚倒还记得宋五嫂羊肉店的酒滋味。
    林缚旧情,张玉伯相顾无言。
    赵舒翰、元锦秋也知道宋五嫂羊肉店之事,但这时也只有闷声坐下,不晓得话头该从何扯起——淮东戎马已经控制江宁全城,林缚在关键时刻,又将太后与海陵王请来江宁,挟太后以令诸侯的意图便如秃子头上的虱子,再分明不过。
    多年来,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等人都不支持淮东以藩镇自立,今时形势如此,只想着躲得远远的,哪想过林缚会自己跑上门来?
    “时到今日,我还记得宋五嫂家的韭黄炒羊睑子肉,”林缚不怕冷场,大咧咧的道,“坐这里喝酒,没有什么意思,我邀玉伯、舒翰还有锦秋一起去宋五嫂家喝羊肉汤去,这寒夜里不定还能再吃上一回馨香脆美的羊睑子肉,才叫暖人心呢……”
    “铁钱巷兵乱时已给烧毁,食店早成灰烬,宋五嫂一家子栖息铁钱巷的巷庙里,只有些陈酒拿出来售给老客!”张玉伯道。
    “我们只管去,想来宋五嫂总要卖我点颜面,替我们做一回羊睑子肉!”林缚却是不管,只是要他们随自己出去。张玉伯他们也没有体例,只得给林缚强拉出去。
    江宁城里宵禁还要延续一段时间,无职差在身者禁止夜行。
    出张玉伯府,大街之上除巡街的甲卒,冷冷清清的看不到行人,不过沿街门檐下挤挤挨挨的挤满流民,只是禁止随意走动。在寒冷的冬夜,流民身无御寒被褥,只是人挤着人取暖。
    看着这边披坚执锐的甲卒蜂拥数人过去,更是不敢喧哗;那些冻着、饿着的幼儿在父母的怀里哭闹声却是缕缕不断,在长街寒夜尤能摧人脾……
    江宁城内给纵火烧毁的屋舍颇多,铁钱巷都剩不下几桩完好的宅子,满眼都是残墙断壁。屋舍给毁的住户,无法投亲靠友的,都挤在巷尾的一座道观里。
    道观不大,仅有一座大殿,大殿、厢院都挤满难民,也早给随行护卫的兵卒惊醒,惊惶的避开。大殿前有株参天银杏,枝桠横斜,树叶残落,冷月光从树桠间漏下来,照在殿前庭院里。
    林缚与赵舒翰、元锦秋在银杏树下等待,张玉伯跑进去将宋五嫂从难民里找出来,道观的住持也屁颠屁颠的跟着跑来——在这道观里,张玉伯便要算稀罕的贵人,今日江宁城里谁人能对彭城郡公不知、不晓?
    这边传开彭城郡令夜访寒观的消息,左右马上就热闹起来。要不是护卫兵卒压住排场,要不是民对官天生的疏远跟畏惧,道观里的难民大概城市挤上前来。这时候更多的人,也只挤在走廊里、门檐下往这边张望。
    宋五嫂依稀还有前些年相见的模样,只是皱纹更深。
    “大人要吃炒羊睑子肉,只是这会儿工夫民妇能从哪里搞来羊肉?”宋五嫂走过来跪下,哭丧着脸道,神色畏惧,怕话不对获咎了大人。
    “兵乱之时,宋五嫂他汉子想护住店子,给乱兵打折双腿,这时候躺在厢院角落的干草堆里动弹不得,两个儿子都给强征去作民夫,下落不明……”张玉伯猜不透林缚今夜来访的心意。自古而来,微贱时谦谦君子、执权即嚣张的例子实在不罕见,林缚此时手握重权,帝之废立都在他的一念之间,他又怎能有掌控猜透林缚的心思?
    “宋五嫂莫要惊慌,且去准备厨料,我还能缺几只肉羊?铁锅要整大只的,深夜冒昧来访,惊扰大家休息,请大家喝碗羊肉汤,算是林某人请罪!”侍卫搬来椅子,林缚在银杏树下而坐。
    林缚着话,早先获得叮咛去军营的侍卫,已用马车拉了十数片羊肉来。林缚深夜要到铁钱巷吃羊肉汤,除羊肉外,香料、铁锅都备好拖来,即是火头也拉出来四人听侯派遣,也无需宋五嫂脱手;只让她在旁边使唤火头;当下就在银杏树下支起铁锅、劈柴、涮洗、斫块、下锅,烧起羊肉汤来……
    就在熊熊烧起来的土灶前;支起长桌;林缚邀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而坐,道:“我们算是平民之交,今日我进城来,们避而不见,这个我不怪们。换作是我,有个穷亲戚突然间发财了,耀武扬威的回乡来,我也懒得理会。我深夜来寻们,没有耀武扬威之意,却是有什么问题,要问们?”
    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面面相觑,不晓得林缚深寒之夜搞这么大的消息,究竟是要想问怎样的问题。
    “孟子尝言: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林缚淡淡道,“玉伯为民请命,徐州危而只身赴任,与贼周旋;舒翰入仕十数载,不附权贵,虽不事权,犹著书集典;锦秋颠狂于世,假痴而有真性情——我问们:儒典到这句话时,作何想?”
    “古来行帝制、定君权,若是集天下之物力以养一人,是为大私也;尽天下之物力,以安社稷,以养民生,是为大公也,”林缚继续问道,“们心间所念,在于私,还是在于公?帝遣谢朝忠招讨浙西,陈相阻之。帝负气而言,此天下乃他一人之天下,亡亦亡他一人之天下。我问们:这天下,是一人之天下,还是天下人之天下?”
    张玉伯等人给林缚问得闷声不言,赵虎执刀侍立一旁,听了觉得像绕口令。
    “恰如彭城公所言,当世确实是民生不养而社稷难安,”张玉伯沉吟许久,才开口问道,“想秦汉之交,秦失其鹿,群雄逐之,得鹿者善待之否?”言语之间质疑林缚的心思未必就能比古往今来的夺权者纯粹几多?
    林缚笑了起来,道:“起秦汉典故,我倒想起听来一首歌谣,我念来给们听……”
    张玉伯等人皆是才学之士,不晓得林缚这时要念什么歌谣来应景。
    “峰峦如聚,波澜如怒,山河内外潼关路,望西都,意踟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苍生苦,亡,苍生苦……”
    当世那里有元曲的韵调,听林缚念来,张玉伯他们只当是流传的乡间谣歌,越琢磨越觉得有滋味。
    林缚站起来道:“庙堂之上,所争之事,有大私,亦有大公,我也难辩清白。但今日,一路走来,这满城流难、饥儿嗷嗷,们都亲眼所睹,亲耳所闻。倘若叫们执权柄,摒其私、择其公而为之,想必不是什么难事!”
    张玉伯这时候已知道林缚今夜来访的心意,庙堂需要重整,林缚要他们摒其私,就是叫他们不要掺杂到将来的帝权争夺漩涡里去;要他们择其公,则是表白不会阻拦他们为安养民生做些实事……
    这羊肉汤烧就,林缚喝过一碗暖和身子,便离去,将一大锅羊肉汤以及剩下的羊肉都送给寒夜里给惊扰的饥民;张玉伯、赵舒翰、元锦秋留了下来,面面相觑,相对无言,实不知道将来的命运会是如何。
    返回陈园,天边已露鱼肚白,高宗庭、宋浮、林梦得等人都没有睡下,还在公厅里议事。
    见林缚走进来,林梦得笑着问道:“主公怎么有心情跑去找张玉伯喝羊肉汤……”
    “沈戎在我前头赶到张玉伯府上,大概是太后的意思。看他们的样子,在我过去之前,应该没有怎么深谈,”林缚将御寒的大氅解下来,道,“我想让张玉伯出任江宁府尹,太后那边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阻力……”
    江宁是为帝都,江宁府尹行知府事,但权柄远非普通知府能及。
    林缚曾考虑过用林梦得担负江宁府尹,也有利用迅速恢复江宁城及诸县的秩序,但江宁城里的防务、治权都集中在淮东手里,势必叫其他人难以心安,晦气于迅速稳定形势。用张玉伯,一是张玉伯对江宁城的了解不在林梦得之下;张玉伯中立的姿态也能叫其他人更容易接受这个放置;再者张玉伯的天性值得信任,他即使否决淮东,也会否决在明处,不容易给梁太后、沈戎他们拉拢过去
    林梦得颇为遗憾,他亦有意江宁府尹之位,但想到他出任江宁府尹,阻力实在太大,倒没有什么……
    林缚又问道:“老大跟二叔明后天能不克不及到江宁?有没有什么消息先传过来?”
    奢文庄率兵初三就从秋浦西撤,林续文要从池州沿江而下,却是快得很,岳冷秋这时候也不会无缘无故的将林续文留在池州,不过林续文会与林庭立会合后一起来江宁。
    朝堂重整,可以是在淮东的一手掌握之下,但林续文回江宁后的放置,也是个头痛的问题——林续文不克不及担负首辅,否则他在名义上就要跟林缚对等起来,淮东要削弱政事堂,也就成了削弱林续文了。
    宋浮与高宗庭找林缚商议过此事,他们两人以为林续文在政事堂的位子不该动,首辅让给他人去争,以示平衡,但会叫林续文兼领户部,以执财权——这个放置还没有跟林续文商量,林缚也不晓得他乐不乐意。
    另外,还要解决林庭立、林宗海及东阳府军的地位问题,也叫林缚无法轻松——总不克不及外部的矛盾还没有解决好,内部就为争权夺利之事闹意见。
    这一桩桩事,要一桩桩的理顺,不是那么容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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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配刃
    腊月的江宁城尤其的寒冷,裸露的泥土跟墙面冷得发白,风吹草折,枯黄的残叶在巷子的角落里打着旋……
    林缚走到万寿宫前,扶了扶腰间所系的佩刀,抬头望向檐下深绿色嵌金丝的宫额,才踏云阶而上——太后梁氏在燕京所居便是万寿宫,江宁这边一切都依燕京之制,自然也有万寿宫,只是规制要小得多。
    江宁皇城,都没有办法跟燕京比;帝室元氏在江宁的风光自然也无法跟在燕京时相比。
    黄锦年、沈戎、刘直、元锦秋、张玉伯、赵舒翰等人早就在宫门前等候召见,林缚拾阶而上,走到宫檐下,看到满朝文武官员、宗室勋贵,殿前才站着这些屈指可数的几人,心想元氏不亡,谁亡?
    林缚心里胡思乱想着,看到众人,脸上却带着笑容,说道:“各位大人来得不晚啊!”
    沈戎瞥眼看着林缚腰间的佩刀,怎么看怎么碍眼,心里懊恼:怎么跟太后出这样的馊主意?
    林缚率军收复帝都,功业之伟,立朝以来所未见,这封赏自然不会薄。
    沈戎这边怕一切都落入淮东的操持之中,故而建议太后以永兴帝未归为由而暂时搁置对林缚及淮东诸人封赏的讨论,至少也要等到随永兴帝西逃的官员都回到江宁后,才有可能稍稍限制淮东一二。但是林缚拖着不进宫相见,皇城一切又都还在淮东军的控制之中,太后也无法一点表示都没有,故而在召见之前,特拟懿旨许林缚“携刀登殿、参而不拜”,以示尊崇。
    林缚过来,宋佳很快就从宫殿里走出来相迎,敛身说道:“奉御宋氏见过彭城郡公及诸位大人,太后请各位大人进殿议事,海陵王已在殿中等候多时了……”
    奉御是殿内省的官衔,一般由宦臣担任,女史只能出任尚宫、司记等宫官差遣。
    不过,只要有需要,什么官衔都可能现捏出来。
    苗硕到崇州伺侯梁氏,官衔就是万寿宫奉御。如今淮东要掌握万寿宫,万寿宫奉御一职,自然就要分出左右之别来,苗硕占着左奉御的御,宋佳就担任右奉御。
    当世女人罕有抛头露面的,闺名也多秘不示人。
    即使当年在江宁城里,宋佳也只是跟达官权人的女眷走动颇多。即使宋佳当年给张玉伯、赵舒翰等人留下惊鸿一瞥,这些年过去,也叫故人难以识得她是原江宁进奏使的旧人。
    即使关注奢家内宅秘闻的人,也只晓得风华绝代的姑嫂二人早就“葬身”大海之中。即使有人看着眼熟,又怎么能猜出背后故事诡异到极点的曲折?
    宋佳的身世之秘,已经淹没在往事云烟里,淮东这边,便是黄锦年也只晓得她是林缚身边的宠姬。
    林缚笑了笑,手按着腰间的配刀上,向沈戎等人作势说了一个“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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