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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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儿的指点下,薛崇训策马来到城西一处破庙门口,他们从马上下来,走进庙门,只见里面犹如一片废墟,好像已经废弃很久了。
“庙子后面就是城墙,纪信菩萨下面有个洞,走过去就出城了。”
薛崇训听罢便抓住她的小手,一脚踢翻一道破木门而入,丝毫没有半点对神灵的敬畏之心。这时已隐隐听到了外面的马蹄声,官府的马队总算是追上来了。
第十三章 素衣
那日宰相张说带飞虎团护送金城公主回到陇右之后,正欲设法策应,不料很快便得报了攻打石堡城失利的消息。、m/F/x/S、n/e/T/薛崇训部的下落不明,张说亦不敢轻兵冒进敌境,此间涉及国家战争朝廷大计的问题,张说无权决定,遂一面差人送金城回京,一面上书叙述事情经过。
半个多月后,鄯州和廊州境内回来了几个残兵,张说才知道南衙兵撤到石堡城南部山林后又遭遇了吐谷浑兵的袭击,全军溃散。他急忙官报知会鄯州、廊州、河州、洮州、叠州各刺史县令,全力搜救河东王。
但一个月都了无音信,张说这时也是十分忧心。他倒不是在意薛崇训,在意的是太平公主!薛崇训明明是跟着他张说一起去的,结果现在张说没事,薛崇训下落不明……回到朝里如何交差?
摆上明面,张说无甚过错,按律法治不了他的罪。但是朝廷的玩意,实在不是完全讲理的地方,有时得讲情。家国天下,皇家的家事亦是政治,张说把太平最宠信的儿子薛崇训给搞没了,顿觉前途黯淡……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太平每天都看张说不断来的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是越来越心凉,薛崇训生还的可能微乎其微。
本来她对薛崇训擅自作主、将国家朝政当作儿戏的事极度愤怒,几乎要雷霆大,但此时一想到他极可能已离开人世离开自己,太平公主心里就说不出的难过。
薛崇训是她亲生的儿子,儿子死掉了,母亲当然会十分伤心。但太平家的母子关系和普通人又不同,因为孩子不是她亲手带大的,少了部分应有的情感……如果是薛二郎或者武家的某个儿子出了事,她大概不会如此难过。唯独薛崇训让她十分舍不得,这个儿子让她觉得非常贴心。
太平公主呆呆坐在紫宸殿的金玉软塌上,脸色像死灰一般,就算是脸上精心涂抹的脂粉也掩盖不了她的脸色。从今往后,能让她说上几句实心话,能让她放下面具的人,一个也没有了……
她一个人悄悄地想:如果上天把他还给我,就算他做了天大的错事,我也会饶恕他。
就在这时,一个宦官战战兢兢地禀报道:“殿下,金城公主来了。”
太平的脸色顿时露出了可怕的表情,那宦官身不由己地“扑通”一声伏倒在地,脑袋紧紧贴着地板,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太平不是皇帝,但比当今皇帝牛多了,她一个不高兴,要谁的命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宦官的惶恐自肺腑。
“传她进来吧。”太平忽然淡淡地说道。
宦官忙道:“是,奴婢马上去传。”
过得一会,便见金城公主身作一身素色的衣服走了进来,她连饰都没带,打扮真是素净到了极点,加上皮肤又白,一眼看去,便是白茫茫的一团。
太平见状气不打一处来,心道还没确定我儿子死了,你就要披麻戴孝咒他死?就算他死了,你有什么资格戴孝?我同意你嫁给他了?!太平忍了一下,但忍不住冷冷说道:“这下你满意了?”
这样的话从威严的太平口中说出来,分量十足,要是别人非得吓个半死。就连是一向还算镇定的金城,花容月貌也变得惨白失色……金城跪倒在地,含着泪水道:“请殿下赐我一死吧。”
太平冷笑道:“你还用我来赐死你?”她的意思恐怕是你就不该一个人回来。
金城的眼泪流了一脸,沿着秀气的下巴不住往下滴,已是泣不成声。过了一会,她的脸上忽然露出坚决的神情来,抬起头道:“除非殿下赐我一死,否则我便会继续活下去!”
太平顿时大怒,指着下面道:“崇训为了你都干了什么事?你倒好,有脸活着回来!”
金城哽咽道:“他叫我好好活着……我还想等他回来。”
太平的脾气其实有些急躁,但一|泄出来,随即便能冷静一些。刚刚她说了难听的话,片刻之后便安静了不少,板着脸但并没有继续怒的意思,转而盯着金城打量,那目光凌厉,看得人身上毛。
冷静下来之后,太平的情绪真是复杂极了,有未消尽的怒气,甚至还有一种莫名的妒嫉。大概是薛崇训对她这个母亲好是理所当然,但为什么要对一个不太相干的女人也那样?这让太平内心极不平衡。
太平沉默了片刻,冷淡地说道:“我不会杀你,但你身为大唐公主,有辱国家威信,惩罚难免,否则难以服众。”
金城道:“我甘愿受罚,绝无怨言。”
太平道:“撤去你的公主封号,另封为万年县主,降封三百户,你可心服?”
三百户在唐初是长公主以外的公主的实封,但那时候百废待兴,宫廷用度本就比较节俭,就连皇帝也没吃穿些什么稀奇的,和现在不可同日而语。如今的宗亲贵族,随着经济繁华是水涨船高,太平公主在李旦在位时就已经封万户了。金城封三百户,在宫外又无产业,作为贵族实在不会宽裕。
但金城依然真诚地跪拜道:“谢殿下隆恩。”
“下去吧。”太平闭上眼睛,颓然地挥了一下手。金城听罢这才躬身退出大殿。
重回大明宫,金城的处境比以前更加艰难,经济原因并不重要,最主要的是人际关系。以前大伙心里虽然排挤她,但考虑她要出国和亲,没什么必要和她较真。现在不同,出了那档子事,金城是不可能再去吐蕃和什么亲了,那就意味着她将长久地留在长安,于是众人愈看她不顺眼。
孤立和各种流言蜚语笼罩在金城的生活中。众人暂时没有做得太过分,主要是还是考虑到薛崇训万一活着回来了不好收场。
受到影响的不只金城,还有住在太腋池西岸角落的李妍儿母女。原本薛崇训对她们来说是关系不大的人,可是因为上次李妍儿的母亲孙氏为了自保搬出薛崇训随手送的一只兔子来自救,实际上也真有此事,王昭仪她们便有所忌惮,甚至身不由心地讨好孙氏……这下薛崇训多半是死掉了,王昭仪还忌惮什么?
她觉得自己以前竟然要迫不得已低声下气地去讨好那两个获罪失势的女人,简直是奇耻大辱,以后大家还怎么看她王昭仪?这事非得找回来!
因为王昭仪管着这边的事,所以孙氏偶尔会和她打交道,从她的神情举止,孙氏已看出来事情不妙,以后非要被打击报复不可。孙氏每日胆战心惊,束手无策。
倒是李妍儿照样无忧无虑,她压根不怕王昭仪,更不明白宫廷里的险恶,见到母亲愁眉苦脸,晚上还悄悄垂泪,十分不解,只得努力宽慰。
李妍儿坐在母亲的膝边愤愤地说道:“那几个无名之辈算什么,娘不用怕她们!”
孙氏摸了摸李妍儿的脑袋,哽咽道:“我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如果娘不在了,你这样的性子该怎么办?像上次你得罪了王昭仪,没两天她就用巫毒之事来陷害咱们,不是我搬出河东王出来吓她,这事闹上去,有凭有据的,上边也没个人为咱们说话,你想过后果吗?”
“娘……”李妍儿瞪着大眼睛,一语顿赛,转而又笑了,“娘别说傻话,娘会一直和妍儿在一起的!”
孙氏眉头紧锁,沉默了良久,忽然抓住李妍儿的手道:“你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得想办法让你尽快嫁出去,免得连累你……”
李妍儿顿时翘起娇|嫩的小嘴,生气起来:“娘怎么会连累我!”
孙氏没管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喃喃道:“你才十几岁的年纪,一辈子还有好多事,只要出嫁便能离开这地方,到时候夫家会保护你的……我没什么,随她们如何陷害,我一个无牵无挂的妇人,怕什么?嗯,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办法!现在你的封号都被撤了,夫家不定要多高的门楣,只要能对妍儿好就行……”
李妍儿听到孙氏只想着别人,又是伤心又是心急,她忙说道:“娘再这么说,我就赌气三天不和你说话!”
孙氏低头没说话,神情凝重。李妍儿嚷嚷道:“我不嫁!我只呆在娘的身边!”
“住口!”孙氏突然怒喝了一声。
李妍儿吓了一跳,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你生气了?”
孙氏一把甩开她的手,坐正了身体道:“看看你成什么样子?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瞑目!”她一面说,一面又垂下泪来,哭道,“都怪我平时把你惯的,却是害了你,如今该怎么办才好?你不懂事,娘家这边又没有靠得上的人……要是你爹在就好了。”
李妍儿听罢愤愤然,孙氏知道她想说什么,按住她的嘴道:“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休再心怀恨意。要是那河东王没出事,李家这边他还算是能帮得上咱们的亲戚。”
李妍儿不语,孙氏摇头叹息,她抬头看着漆黑的窗户,外面啥也看不见。众人争来争去,结果都挂掉了,活下来的人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不知图个什么。
第十四章 汗王
薛崇训带着个小娘从洞里摸出城来便逃奔,但他们骑的马没法带出来,只能步行。那些官差迟早会现破庙里的地洞,然后搜出城来。薛崇训心下担忧,便想弄匹马迅离开,正好路过城郊一家院子时,他听到里面有马叫,当下便大喜,准备进去偷匹马,如果偷窃不成,那便明抢。
“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听话。”他抓着冬儿的小手嘱咐道。
冬儿扬起头乖巧地“嗯”了一声。这两天的相处,薛崇训也知道她是比较懂事的孩子,当下便放下心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那堵墙,深吸了口气,纵身一跳,便用双手抓住了墙头,十分麻利地爬了上去,*实在是他擅长的活儿,记得上辈子的学生时代就经常干。
他从墙上下来,便看见院子里拴着好多马,刚冒出兴奋的念头,转瞬又预感不妙:一处民宅里何来如此多的马匹!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声音道:“别动!”
薛崇训心下“咯噔”一声,正要去摸腰间的横刀,已见对面那门窗开启,许多枝箭羽对准了自己。方才说话那人冷笑道:“识相的给我老实点。”
薛崇训愕然,他就穿了身麻布衣服,毫无防护,这么多箭要是招呼过来,还有活路?这些人应该不认识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只得说道:“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对方那汉子走了出来,招手道:“你们俩出去看看,小心点。”
冬儿还乖乖地在外面等着薛崇训,毫无反抗之力,待两个汉子走出院门,很快便把天她捉了进来。
号司令那汉子打量了一番冬儿的穿着,有些惊讶道:“你是吐谷浑人?”
冬儿看了一眼薛崇训,一言不,她还真是听话,生怕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这时屋子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把他们两个带进来说话。”
于是薛崇训被用弓箭指着,横刀和弓都被缴了,然后和冬儿一起被押了进去。他见对方暂时并没有露出杀人的迹象,便沉住气再找机会。
几个人刚进门,便听得那女人的声音道:“冬儿?”
薛崇训听罢十分疑惑,怎地这些人认识冬儿?循着声音看去,只见那女人身作汉服,头上戴着顶宽沿的帏帽,脸被纱遮着,看不见长相。
冬儿看起来也很惊讶,怔怔道:“你认识我吗?”
“真是冬儿!”女人掀开帏帽,露出脸来,一脸的喜悦之色,“冬儿几年就长这么高了……我是姐姐啊!”只见那自称姐姐的女人长得美貌,打扮成汉人又说汉话,看不出什么弥端,但细看之下她的眼窝比一般人要深一些,面相和汉人有细微差别。
女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冬儿的面前蹲下身去,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哭泣起来。反倒是冬儿好像没什么情绪,也许是她离家的时候太小了。她被女人抱在怀里,却仍然拿眼看薛崇训这个刚认识不久的人。
二人叽哩咕噜地用吐谷浑语言说着些什么,薛崇训完全听不懂。
良久之后,那吐谷浑女人才指着薛崇训问道:“他是谁?”
冬儿道:“常叔叔。”
“常将军?不对!”女人疑惑地看着薛崇训。
薛崇训见到眼前的情况,已然了解了八分,这么说来,老子和她们家还搭上了点关系,自然无甚危险了,他松了口气抱拳道:“我不是你们说的常将军,只是也姓常而已。此地不可久留,我在城里犯了点事,官差快查出来了,咱们先离开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