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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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和皇帝的权力平衡,表面上就是这么一进一退地平稳而缓慢地过渡。但是,在场的有几个人心里明白,急剧的权力交替正像暴雨前夕的乌云,正在慢慢集聚力量……
大朝过后,李旦在尊贵的仪仗下退出了太极殿,从东面出太极殿回去休息。折腾了一上午,他已有些疲惫。
御辇一路行进,刚停在紫宸殿前时,李旦偶然看见了金城公主正在阙下。金城也急忙走了过来,屈膝执礼道:“给陛下问安。”
李旦一下子想起这个公主不久要和亲吐蕃的,当下态度也亲切了一些,尽量给她一些安慰,便故作关心地问道:“你要去哪里?”
金城温柔地回道:“回陛下,金城从妍儿公主那里回来,刚经过紫宸殿。”
李旦笑道:“多和大家相处,以后不知何时能见了。”
“嗯……”金城没有露出任何弥端,无暇的脸上泛着太阳的流光,就像笼罩着一层光晕,如仙女一般恬静。
虽然她如此夺目,但她既不是李旦的女儿,又是李唐宗女,对李旦来说既没有多少亲情,也不能宠幸,再漂亮也是浮云。于是他只知道这个公主要和亲,其他的一概不知,也不关心。
他便随口嘘寒问暖了几句,正要离开时,忽然金城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陛下要金城珍惜亲人,金城贸然进言,陛下也要珍惜哦。”
李旦不解,愕然道:“何出此言?”
金城忽然露出一丝奇怪的冷笑:“陛下不怕伤害您的妹妹么……金城告退。”
李旦怔了一怔,良久没回过神来。他身边有些宦官宫女已经品出味儿来了,不禁神情复杂地转头看着金城的背影……她的胆子倒是真大,不过她倒是敢说,反正要出国门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金城大步离开了殿前,远离之后她缓下脚步,变得六神无主,几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忽然想起了去年球场上那个黝黑青年的话“我为大唐的金城公主而战”,那个人虽然是亲戚,却是去年马球赛的时候才第一次注意到,甚至样子都没有瞧得太清楚,更不了解他的为人,谁知道他是不是只是为了出个风头呢……可是,确实让她感觉到了一丝希望,也许通过一系列努力能得到他的帮助也说不定呢。
可是现在,一点点的希望都破灭了。
荒蛮之地,难道我的一生就要在那种地方沉沦到老,空度余生……在偌大的宫廷里面,人口数万,因为没有至亲,能靠得上谁去呢?她对操纵自己命运的李旦父子,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怨气!
愚蠢的太上皇!他难道看不明白,放权不仅不能缓和局势,反而会致使形势急剧恶化么?又或是他以前在大明宫里表现出来对妹妹的宠爱都是假的?是啊,涉及到根本利害了,男人还会讲什么情义?
还有那个自喻风流多情的李三郎,也不是个好东西!大明宫里人多嘴杂,金城听过很多事情,有个事情:李隆基和弟弟岐王同时喜欢上了一个漂亮的宫女,李隆基一开始不知道弟弟的心思,便向皇后讨要回府了。结果现岐王老往太子府跑,李隆基很快现了岐王的心思,然后私下纠结了一番,还是把宫女送给岐王了……
(后来和杨贵妃那千古绝唱的爱情,最后李隆基也是如此纠结叹息了一番,然后听从手下的谏言把杨贵妃杀了平息众怒。)
金城倒是看得淡了,男女之间的事儿,就那么回事而已。对于李隆基这样表面风雅,内心理智的人,金城这个同宗妹妹,是不会寄希望于他的身上的。
而大明宫里的其他女人,对金城来说,总是充满了妒嫉和敌意,让她时时都小心忍让,为了避免别人背后使坏,她倒是练就了许多心眼。
倒是薛崇训……因为他可以娶她为妻,无论是出身还是其他方面,金城完全配得上他!这也是金城萌生了一丝希望的原因所在,虽然很渺茫,但可以让人做做梦。
这个世上,只有至亲至爱的人,才有可能不计后果地维护他人。其他人,可以帮点小忙,但凭什么要牺牲巨大来无私帮助你?
不过,现在她是不再抱有希望了……当听说李旦要传大位的时候,金城就仔细想过其中关系,她感觉到了暴风雨的淡淡腥味,同时也不看好太平公主,觉得她必败无疑……
第十三章 莫笑
“没有任何人有权杀害母亲大人,除非我率先战死。。m/F/x/s。n/e/T/”薛崇训斩钉截铁地说道,随即又对在场的四个将帅鞠躬,“薛某请求诸位与我并肩作战!”
这时飞虎团校尉汤晁仁站了出来,回顾其他三人道:“薛郎为尽孝道舍生取义,我们为了什么而战?”
众人愕然,薛崇训也有些不解,但依然保持着诚恳的态度,并不想用身份威压,他想了想说道:“如果有人活下来,拜侯伯、食实封。”
汤晁仁笑道:“这事儿危险,命都快没了,还想什么封侯?”忽然他的神情一正,抱拳道,“不过,汤某仍旧愿意追随薛郎。”
其他三个旅帅这才明白原来汤晁仁刚才在半开玩笑地为大家争功,他们却不敢开玩笑,干脆利索地纷纷说道:“薛郎保卫殿下,我等保卫薛郎。”
汤晁仁继续笑道:“很好,果然都是有胆量的小子,富贵险中求啊……薛郎可是丑话说在前头了,会死人的。”
张五郎淡然道:“人迟早也要死,大丈夫死在宫阙之下,轰轰烈烈,并不窝囊。”
薛崇训顿时松了一口气,也颇有点感动,“诸位不顾性命,这份情谊薛某定不相忘。”
“就这么说定了,集结飞虎团,半个时辰后出!”汤晁仁爽朗喝道。
飞虎团没有陌刀和盔甲,但装备仍旧很多,计有铁马盂、帐篷、布马槽、铁揪、䦆、碓、筐子、斧子、钳子、锯子、镰刀、床、横刀、弓箭、箭壶等等,不然没法煮饭吃,也没法砍树扎营。平时行军还要携带粮草,故每名士卒配备有六匹骡马。
但薛崇训称突袭山匪只需几天时间,兵贵神,下令轻装简行。于是众军把各种工具抛弃在营房,伐木煮饭的东西都不要了,甚至帐篷也不带,只带武器、干粮水袋和马吃的豆饼,每人两匹战马,收拾停当便出。
因洛阳周边关防有不少人对漕运衙门的事情了解,甚至什么时候给长安进贡都一清二楚,薛崇训无法找到其他借口,只能借口出城剿匪。
他们昼伏夜行,专走偏僻的道路,只有两三百人的小股人马,隐藏行踪压力不大,三天之后进入关内道。
待飞虎团经过长安东面一道依山而建的关隘时,因地势崎岖,只能从这里过境。薛崇训想着部署在关内道的军队多是上番的府兵,府兵又属外朝控制,外朝官吏多私谒太平,府兵将帅们对太平公主的人不会太过刁难,他便硬着头皮率众过关。
守关将领查完薛崇训的身份,见他带着两三百个没穿盔甲的人,便问道:“卫国公带这么多人去长安作甚?”
这下薛崇训不能再号称剿匪,因为关内任何军务他们都无权过问。他指着身后押运的箱子道:“送东西。”
将领疑惑:“送给谁的东西?”
薛崇训佯怒道:“关你鸟事!什么玩意?给老子滚!”
守将脸色微变,红着脸道:“今上午才有东都的官吏过关,我听到消息,说卫国公带兵出城剿匪,不知踪迹;可现在您怎么忽然又要送东西去长安……”
听到这个消息,薛崇训吃了一惊,和众将面面相觑,几天前出城的消息这么快就有人赶着报到京城去了?
年前李隆基在洛阳布了许多眼线,一定是那帮人打小报告!薛崇训一想,既然他们事无巨细都报上去,那么很多事反而不太会引起上边重视。反正马上就到长安了,最迟明早就可以动手,现在才露|出蛛丝马迹,问题应该不大。
……用一小股团练兵进京图谋大事,也只有他薛崇训想得出来。京里各种势力错综复杂,大事就很多了,恐怕没人会关注这样的小事。
正这么想的时候,忽见面前这守将的手不自觉地放到了腰刀上,薛崇训心里微微一紧。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身边刀光一寒,只听得“啊呀”一声惨叫,一柄横刀已插进了守将的腹部,那守关将领瞪圆了眼睛,口吐鲜血:“你……你们……”
薛崇训大惊,转头看时,原来是自己府上带出来的侍卫干的好事,他不禁骂道:“你干什么?!”
那侍卫脸色纸白,结巴道:“我……我以为他要对郎君不利。”
“唰唰唰……”关隘门口的士卒立刻拔刀相向。薛崇训身边的众将吃惊,纷纷护到前面,情势莫名地紧张起来。
薛崇训看了一眼倒在血泊中捂肚子蜷缩着的守将,他真是头大,但现在不能多想,当下便沉住气站了出来,恶狠狠地喝道:“此人竟敢无理取闹!你们拿着手里那玩意想作甚,啊?”
众士卒情知暴起杀人的是权贵,不知该怎么办,怔怔地站在原地。就在这时,城楼上一将喊道:“还不快为卫国公让路?”门口的士卒只得收起兵器,沉默着让到道旁。
薛崇训忙率飞虎团通过了关隘。刚过来,那杀人的侍卫便急忙跪倒在马前,叩道:“小人一时失手,犯下了大罪,请郎君赐我一死。”
薛崇训扬起马鞭,“啪”地一鞭抽到他的脸上:“没出息的东西,你紧张个什么?看在你妻儿老母的份上,暂且留下你的性命,到战场上去|死!”
如果大事获胜,战死的肯定有抚恤,那侍卫急忙磕头道:“谢郎君大恩!”
突然出现的一个小意外在众人的心头蒙上了个阴影,汤晁仁也忍不住说道:“死了个将帅,他们肯定要上报,这事严重么?”
“又不是寇边军情,只能层层上报,最后到兵部,不可能今晚就能有结果。不管了,明日一早便动手,先赶到长安再说。”薛崇训强作胸有成竹地说了一句。
话虽能这么说,但这样的事又给他增加了一层心理压力。疲惫与恍惚之中,他想起上辈子有一次做生意,四处借贷了本钱进了一批水货,既担心被有关|部门查获扣留,又担心卖不出去,那滋味真是夜夜失眠,硬是睡不着觉。
现在他就觉得自己马上要崩溃了,人真不是什么压力都能承受得了的。
母亲说得对,整个计划,只要中间出现任何一环差错,就会满盘皆输。现在薛崇训算是明白母亲的话了,飞虎团还没进长安,就已经出现了各种意外……牵扯太多,能算得事无遗漏的那种应该不是人,恐怕是神,不然什么预谋都是狗屁!
众人在马蹄踏起的呛人黄尘中继续赶路,黄昏时分到达了长安郊外,薛崇训率众避到了一座山中修整。他和众将密议:“太早进城恐出纰漏,今晚我们就候在这里,明日凌晨即可进城。东面的通化门守将是咱们的人,明早还有朝中的人到通化门接应,进城没有问题。”
汤晁仁拿出一张临时绘制的草图展开,指着上面道:“咱们在盛业坊动手,郎君确定他每天都从那里经过么?”
薛崇训点头道:“前段时间我派人每日观察,从来没有过例外。届时汤团练率左旅堵住东面街口,其余二旅随我从西头正面进攻,击溃卫队之后两头包抄,力图全歼!”
汤晁仁皱眉道:“我们没有盔甲和长兵器,对冲很吃亏……好在在街面上地方狭窄,短兵相接之后很快就只能胶着厮杀,胜算仍在。”
薛崇训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真实情绪,露出自信的笑脸:“京城里的军队都是水货,穿得光鲜,好看不中用,东宫侍卫里头,很多人是凭关系进去的,为了逃避徭役而已。一无战心,二无本事,大家不用太看得起他们。”
汤晁仁听罢也笑道:“郎君所言极是,咱们飞虎团可都是精挑细选的河东猛士,近来数月每日训练,早已是精锐劲旅,没有盔甲照样是猛士!”
张五郎道:“谁说没有盔甲,竹甲不是甲?明儿一早叫大伙都把竹甲取出穿上,就怕那些娘们似的绣花枕头没力气,射的箭连竹甲都不能穿!”
几个人顿时一阵哄笑,气氛轻松了许多。
这些底层武将,不太懂政|治,但知道干的这事儿有太平公主和满朝文武作后盾,也没啥好多想的。既然吃了刀口上讨生活的饭,提着脑袋办事本就正常,所以他们倒是笑得出来,不似薛崇训的笑容很不自然十分难看。
只见大伙儿一手拿干粮,一手拿水壶,大咧咧地盘腿坐在地上吃喝,横刀还抱在膝盖上,面上的笑容很是干净。薛崇训有感而,不禁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好诗!”边上一个将领一边嚼一边赞了一句。他便是右旅旅帅李魁勇,长了个又大又圆的脑袋,勇力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