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2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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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相向而行,渐渐地越靠越近;南边的神策军主力也出现在了视线中,正在往北进军。旷野里壮观的人马再次要上演血|腥的一幕。野|战才是顶级的角逐游戏,比战斗力比机动,大家都没地儿躲,强者胜弱者死如此而已。
而末氏部与薛崇训部靠近之后一比强弱自明,吐蕃这边的人数是薛崇训部的二十多倍,摆开一比吐蕃如海一般的黑压压人马就像一头大象,而唐军的队列摆开像一只绵羊那么小。
传说世间有龙这种东西,野兽面对它会因为受到太大的威压而变得畏惧退缩……而两千唐军是怎么能迎着大象一般的庞然大物勇敢地冲锋而来的?吐蕃人完全无法理解。
不足五十步了,吐蕃军一轮骑射,太阳下犹如下起了一阵暴雨。唐军没有用弓箭,因为人少弓箭也不足,他们忍受了远程攻击带来的伤亡开始加冲锋。前面几列骑兵端着一两仗长的马槊长枪呼啸而至,战场上爆出一阵怒吼,瞬息之间便短兵相接。
人山人海完全没有躲避退却的余地,长兵器直接插|进了吐蕃的身体,有的人刚一交锋就失去了长兵,拔出佩刀杀了起来。旷野很快就喊声如雷杀声震天,只看见明晃晃的刀枪舞动,就像油锅里的鱼群在拼命跳舞一样。
接敌不到一炷香功夫,吐蕃兵便从左右翼包抄过来了,就像是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缓缓地吞来。他们凭借着人数优势,无论是纵深还是横向都比唐军宽阔得多。此时薛崇训部又无预备队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之势的缓缓形成,事到如今不可能有什么应对之策……这里就是众军的葬身之地,在吐蕃阵营的胃里!
过得一阵,南边的神策军总算追到地儿了,他们以骑兵为前军直接就扑杀过来……主将薛崇训在吐蕃军的包围中,神策军还有什么其他策略?
在冲锋中,神策军骑兵不堪劳累的战马在剧|烈|运动的刺激下竟然很多直接倒地口吐白沫而亡,骑兵也变成了步军,骑着马的徒步奔跑的如潮一样杀入吐蕃人群。后面的步军骑着马也赶到了战场前,纷纷从马上下来操|起陌刀步|槊刀盾冲了上去,他们必须下马才好作战,因为陌刀步槊等步军兵器不是谁都可以在马上舞转的。
战场上杀成一团,这样的战场情形实在是很少见,因为通常情况下一方乱了阵脚基本是战败的前兆,而现在双方的场面如此混乱却没有一方败北。
第七十四章 恰好
坐骑已经死了几匹,薛崇训倒是没死但身上不知受了多少伤,反正浑身都在疼、麻木,胳膊几乎都抬不起来。。没完没了的厮杀,被|射|死的被砍|死的不计其数,薛崇训部骑兵阵亡近半;不过吐蕃军也好不了多少,他们的背后还有神策军近万步骑的轮番冲杀,根本挡不住,殷辞的大股人马|眼看就要和薛崇训汇合了。
在这里阻击唐兵的末氏部虽然有数万骑兵,但他们没法歼灭神策军。让唐军将士感到绝望的不是这支敌军,而是北边的地平线上隐隐又有数不清的人马过来,应该是从王帐方向追击而来的吐蕃大军。
过得一会,薛崇训向前一看,前方的吐蕃兵已经被神策军如墙突进的步兵冲得向两边逃散,然后一股唐军马队越过步兵向自己这边奔腾而来。唐军南北汇合,吐蕃兵遂转到侧翼粘住位于中央的唐军人马交锋。
战场上到处都是死|尸,地上的草叶子上也染得血迹斑斑,人马来回乱奔,方圆几里的旷野上狼藉一片。
“薛郎!薛郎……”殷辞的声音从飞奔而来的马队中顺风传来。薛崇训眯起眼睛循着望去但没看清哪个人是殷辞,他的眼睛都有些花了,头昏脑胀耳边“嗡嗡嗡……”乱响,然后还能听见自己拉风箱一般的呼吸和咚咚咚擂鼓一般的心脏。
“我们都在。”薛崇训应了一声。
殷辞奔了过来,说道:“另一部吐蕃追兵来了,我们人困马乏再无战力迎战新的敌军,薛郎赶紧向南突围!”
薛崇训低头看了一看手里又缺口又卷的横刀,破损严重,他便顺手丢在地上,伸手在腰间拔出另一把刀来,那是他从吐蕃王帐撤退时地上捡的,可惜没有时间找那把宝刀。
“怎么突围?”薛崇训伸手抹了一把脸,直起腰四下一看四面都是吐蕃兵,早就纠缠在一起了……这么跑等于是阵中溃败,被掩杀之下起码要损失**成的兵力。
殷辞轻轻踢了一下马腹上前几步,在薛崇训的面前低声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薛郎能出去,就算咱们神策军全部阵亡早就杀回本了,过不了几天您又能率十万铁骑出战报仇……”
薛崇训左右看了看,只见张五郎李逵勇等不少心腹将帅都看着自己,张五郎道:“咱们披上这身甲迟早就有这么一天,如今战绩赫赫已无遗憾,家中尚有兄弟照料老|母,薛郎到时候给个追封关照一下兄弟妻女便可。我愿留下来与犬戎决一死战,薛郎不用管咱们切勿妇人之仁,突围!”
薛崇训的脑中一片空白,但意识到飞虎团神策军是他辛辛苦苦多年培养起来的嫡系武力,个个忠心耿耿铁了心跟他混的。他都快三十岁了,如果此时把核心实力丢个精光,那样的挫折真是容易让人心灰意冷。
“不如一块儿杀他个痛快,我敢保证吐蕃要吃掉咱们起码要付出几倍的伤亡!”薛崇训握紧刀柄。
“薛郎!”殷辞正色劝道,“昔日汉高祖数次被围山穷水尽也能东山再起,成大事该舍就舍!咱们追随薛郎心甘情愿,在主公危急之时以身报效不过分内之事,绝无怨言!”
……就在这时,薛崇训忽然抬头向东南方看了过去,众将见状也纷纷回头。只见远处的上坡上出现了一排抗旗的人马,远远的只能看见人影看不仔细,所以大家都意外地瞅着没有说话……很奇怪,背后哪里来的军队?如果吐蕃兵这种时候出现在背后,那也不用突围了,全部人都铁板钉钉死定了;如果是唐军,哪里来的唐军?如果从陇右各镇临时聚集点人马顶什么用?
“大唐的骑兵!”这时忽然一个人高喊道。一声喊仿佛是提醒了众人,薛崇训身边又有人说道:“确实是唐军,看那旗帜,吐蕃兵不用那种旗帜。”太远了看不清字,但形状还是能看个大概的。
话音刚落,只见那远处的山野上出现了更多的人马,没过一会儿就漫山遍野地涌进视线中。
待前头的那些人马靠得近些了,战场上的人们总算看见了那闪闪光的明光甲,还有各式唐制兵刃在空中舞动。神策军将士顿时欢呼如雷,大喊道:“大唐的援兵来了!”
潮水缓缓靠近,距离一里多地的时候前锋就动了冲击,无数的铁骑挥舞着兵器在草地上飞奔。围困神策军的吐蕃兵还没接敌,军心就仿佛在转瞬之间崩溃。援兵冲锋至战场便疯狂地砍杀,吐蕃军败绩立现,如蚁群一样向北逃窜。
神策军东南面的吐蕃军败退,很快援兵就接应到过来了。这时只见旌旗飞扬中一员陌生的儒将策马出列,大喊道:“河西节度使杜暹率军来援!”
薛崇训等人也迎了过去,他又喜又意外地问道:“杜使君是如何到此的……还带来这么些人。”
只见那杜暹三十多岁的年纪,须飘逸,面白而方正,使得他身作盔甲也有一股子儒雅之气。他见到正中说话的薛崇训便抱拳道:“在下月前从安西都护府调任河西节度使,奉命聚拢河西等地兵力到鄯州集结,正走在半道上就闻讯晋王为防止犬戎和吐谷浑结盟亲率一万余骑出关,又得到军令尽快赶到陇右增援,遂奉命前往。我思量之下王爷兵少恐有闪失,便把辎重弃在沿途州郡中,轻骑驰援,就算如此也花了六七日,来迟了请王爷治罪!”
“没迟,来得实在是恰到好处!”薛崇训哈哈大笑,“不过也真是太恰到好处,稍稍来迟咱们就玩完了。”
杜暹忙执礼道:“汗颜之至。”
薛崇训眺望着密密麻麻的人马问道:“带来了多少援兵?”
“约三万骑,因为有些步军缺马,为了加赶路就留在后面了,又从鄯州的行军参赞王少伯那里授权得到了陇右骑兵数千,遂一并带来了。”
薛崇训道:“北边又来了大批敌军,刚才我身陷重围也没机会派人去探明人数,交给你了。”
杜暹忙应道,“王爷放心,新来的敌兵交给咱们就成。”
薛崇训点点头喊道:“传令,神策军撤退休整,此役兵权授河西节度使杜暹全权负责。”
“得令!”
交接了兵权薛崇训便完全不管其他事,他实在是支撑不住了,特别是此时忽然松了一口气,就像憋着一口气的气球破了一般,就仿佛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现在他才现,原来身上挂的这身盔甲有那么重,就算骑在马上也仿佛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气儿来了一样。
……
杜暹虽然得到指挥战役的兵权,但他这回是刚刚和薛崇训接触,以前都只是耳闻,因此杜暹也不敢放开手脚蛮干。反正救驾有功已经到手一个大功劳,他也犯不着冒险,当下便和部将制定了安全退出吐谷浑地区的计划,与吐蕃军对峙到下午便护送着疲不成军的神策军余部向东撤退。
唐军一门心思要跑,东面就是他们的要塞,吐蕃兵也没有办法,两军慢慢拉开了距离,一场大战逐渐拉下了帷幕。
墀德祖赞聚拢中军来到南边时,仗都打完了人也跑了,他的心情可想而知。此役吐蕃军受伤和阵亡的高达数万人马,王帐还被烧了;战略上与吐谷浑人结盟的算盘落空;时间上由于蹉跎拖延使得唐军6续集结备战完毕,吐蕃人先手失去,后面面对的军力将大大增加……
末氏部的主将来到中军请罪,正遇到墀德祖赞恼怒之时,胜败兵家常事就算败了一场他也不会那么暴跳如雷,让他无法接受的是王帐被烧神职人员被屠杀和一些重要的图腾等物毁于一旦,这简直是奇耻大辱!甚至他本人不是趁乱跑得及时,恐怕性命都难保。
墀德祖赞指着请罪的将领怒道:“你们几万人围攻薛崇训一千多人,打了半天竟然没灭掉,你怎么说?”
那将领忙道:“我军后方还有近万唐军从后侧夹击,本打算拖住他们,待大汗的大军一到一网打尽,哪想得从唐境又奔来了几万人……”
墀德祖赞声色俱厉道:“我没问你交代南边的一万人和后来赶来的几万援兵,我问的是薛崇训袭营的那两千骑,你们几万人围攻为什么灭不掉?”
这时末氏领出来帮腔道:“大汗息怒,从禀报的情况来看,南营主帅不知唐朝有援兵赶来,他们的目标是抓住战机将神策军一万骑全部拖住,以期达到全歼的战果;如果以重兵奋力围剿薛崇训二千骑,必然影响合围神策军主力的效果。”
“正是这样,兄长一言言中要害,我当时和部将就是这样商量的!”
墀德祖赞大怒,喝道:“作战不力竟然推卸罪责,来人拉出去砍了以儆效尤!”
末氏领听罢也愤愤然,说道:“前日郎护法不仅亵渎神灵,而且谗言淫|乐致使我王帐疏于防范,酿成失营之祸,万死之罪大汗竟然只罚一百头羊;现在我弟在战场浴血奋战,因无法预料的变故失了战机,却要治死罪。这是公平么?大汗应赏罚分明!”
郎氏一听冷冷道:“你是在质疑大汗,还是有二心?”
“奸佞小人!”末氏怒目而视争锋相对。
“住口!”墀德祖赞怒喝了一声,指着下面的末氏南营主帅道,“你们以为我是戏言?砍了!”
第七十五章 末氏
“奸臣误国!”末氏的将领们在帐篷里愤愤地骂了一句。、m/f/x/s、n/e/T/今天在赞普面前部落领的亲弟弟被当众斩,被末氏部族视为极不公正的待遇,大伙的情绪自然不好。当然郎氏看来这事儿倒是公平得很。
末氏领抬起手来示意众人安静,自己却不说话闭目养神仿佛在想着什么。起先在赞普那里他当面骂郎氏“奸佞小人”的时候挺痛快,现在在自己人面前反倒很沉得住气的样子。众人都把目光聚在他的身上,对他很是崇敬。他们的这个领确非常人,通晓汉语、吐蕃语、鲜卑语及西域的两种语言,还经常读汉人的书,知识渊博被视为智者。
末氏叹了一口气,只觉得现在死气沉沉的,耳边再没有以往那动听的神圣颂歌了(随军的巫师被乱军杀了个精光),他感觉有些沉闷。过得片刻,末氏才开口说道:“郎氏的老领过世之后,继任者就是一小人,除了在赞普面前阿谀奉承什么都不会,大家眼睛明亮都看得见,也不用再多说。”
他顿了顿又严肃道:“但是目前我们不应再和郎氏争锋相对,一切等班师之后再从长计议。”
一个部将说道:“头人真是心胸宽广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