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1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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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部将说道:“地方太窄,施展不开太费时候了。”
张五郎怒道:“传令前军前进,杀出血路,后退一步者,校尉队正皆斩!”
杀声和惨叫声中战鼓擂擂,下马的唐军骑兵身上照样穿着沉重的两档铠,密集的队形人挤人连转身都不可能,此时还有什么武功招数可言?根本没地儿给你比划,见人就捅,或是被人捅,只能硬扛着,躲都没地方躲。
有将领大声吆喝着:“死也要站稳,别摔倒……”此情此景,倒下就被踩成肉泥。
头顶上箭矢飞舞,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箭从身上某盔甲单薄的地方扎进肉里。众人睁大了眼,多数人脸上都有恐惧,什么视死如归都是扯淡,冒死前进不过是职责所在,后退就犯法而已。
还好唐军的战斗力果然比吐蕃人强,装备也更优良,形势已很明显,唐军步步推进,吐蕃人边打边退。
待天空渐渐泛白的时候,唐军总算夺回了工地,吐蕃往方台上退却。后面的吐谷浑兵没派上用场,这时被下令追击,跟着吐蕃溃兵往悬崖小径上冲……结果很明显,被一堆石头滚木弩炮乱七八糟的玩意砸回来,死了不少人,死得莫名其妙。
张五郎走到工地上一看,还好三座土山还好好地高高矗立在那儿,只是四周的独轮车、木架、梯子等等玩意全部被烧个精光,余烬犹自冒着青烟。
薛崇训随后也来到工地现场察看,看到工事并未遭到破坏,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些工具被破坏了倒不是大事,从后面再运送上来就是。
薄雾中还有股烧焦味和血腥味,四下里七零八落地横着许多尸体,断剑残枪歪歪斜斜地插在土里分外狼藉,众军正默默地抬尸体,收拾战场。
薛崇训冷冷问道:“负责戒备工地的人呢,死了没有?”
这时一个髻散乱身披盔甲的将领急忙向这边奔了过来,还没走到地儿,就被薛崇训的侍卫拦下,缴了他的佩刀。
“末将大意误事,罪该万死!”那将领急忙跪倒在地。
“你说得太对了。”薛崇训挥了挥手,“拖下去砍了,级传视三军!”
四五个军士顿时扑将上去,将其按翻在地,拉住胳膊便走。那将领一脸绝望,说不出一句话来……他自己说的罪该万死。
不出片刻,听得“咔”地一声,那将领的脑袋便滚落进土里。薛崇训环顾众官众将道:“工地已快完工,谁失职出纰漏就砍谁!”
第四十三章 破城
昌元二年七月初唐吐联军在石堡悬崖下面的工事总算是完工了,三座高达属实丈的土山平地而起,虽然仍然没有悬崖高,但目标已在射程之内。;m/F/x/S;n/e/t 完工当日,唐军还有模有样地办了一场祭祀拜神。众军在土山下面摆上马、牛、羊、鸡、犬、豕六畜,又呈上五谷、鲜果,然后一块儿跪倒在前面拜祭。此景让薛崇训有种身处邪|教中的感觉,但见大伙都十分虔诚,他也就不动声色一脸圣神位于前面带头叩拜。
拜完之后,薛崇训便展开王昌龄写的稿纸,念道:“伏惟昌元二年七月初五日,大唐朝卫国公行军总管薛崇训,谨以牺牲之礼五谷鲜果,告皇地祇昊天上帝、神州五帝黄帝炎帝颛顼少昊太昊、社稷日月……石堡城始建于隋,无异汉土……”
当念到后面宣称石堡城归属时,薛崇训仿佛感觉是在宣称赤岭一带的主权,是唐朝无可争辩的圣神领土一样,神情也是一凝。王昌龄在书中写得动情,告诫人们不要忘记祖宗披荆斩棘开疆辟土的艰辛云云。一篇祭文,顿时让这场战争变成了正义之战。
念罢祭文,薛崇训还沉浸在王昌龄那文章的神圣不可侵犯的氛围之中。这时身穿一尘不染白袍的文官取了牲口的血,跪进滴进面前装酒的铜盆中谓之血祭,大有我以我血荐轩辕的气概。花了小半天时间捣鼓了这场仪式,倒让唐军的士气振奋,薛崇训下令开始攻城。
唐军负责在土山上用远程攻击,等冲方台的时候当然是吐谷浑人去,这是按照议和条款的义务。
两国联军各自列阵,唐军赶着把抛石车的部件搬上了土山组装,悬崖下面人头攒动一片热闹忙碌的场面。这会就没薛崇训什么事了,打仗自有将领们办,他便带着王昌龄宇文孝等幕僚躲得远远,跑到后面的一处山坡上看戏。
战鼓隆隆响过后,听得“叽咕”几声木头剧烈摩|擦的牙酸声音,“咣”地一声,便见一枚黑烟滚滚的火球飞向天空,不料没打上悬崖,撞在峭壁上便滚了下来,在半山腰时里面的火药引燃,“轰”地一声燃起了绚烂耀眼的火光。于是又停了片刻,土山上的人调整好角度之后,几枚火球总算是飞了上去。于是六架投石车轮流投掷,连续不断将石磨一般大小的火药球往城堡上投掷。
这时薛崇训第一次在白天亲眼看到攻城,上回头脑热想用南衙兵四个团打这石城,但那是晚上,压根就看不见上面是什么模样。如今他本来以为场面是很激烈壮观,哪想得如此沉闷,狭窄的谷地里占满了穿着明晃晃盔甲的人,可因为军纪十分安静。周围除了将领们的吆喝声,便是那巨大的投石车叽哩咕噜转动的声音,比听锯木头还难受。
那些火药球飞上去之后便炸开燃烧,浓烟四起,如此忙活了两个多时辰,悬崖上已是烟雾弥漫,就像被大雾笼罩一般。
薛崇训见状心情变得开心起来,回顾左右坏笑道:“那烟雾里砒霜、硫磺、狠毒、草头乌、芭豆什么都有,够他们喝一壶了。对了少伯,吸了这些玩意会怎么样?”
王昌龄淡然道:“轻则口鼻出血上吐下泻,重则中毒身死。”
薛崇训哈哈大笑:“把他们全毒死了,咱们上去接收城池便是,石堡城、铁刃城,不过尔尔。”
这时抛石车停下来了,吐谷浑军排成长排开始沿着上山的唯一一条小径往上冲。城池下面本来有两个设关卡的方台,这时早就没敌兵了,他们全部都龟缩到了山顶上。
薛崇训等也注视着山顶,期待着结果。不料等吐谷兵冲上去之后,立刻就遭到了抵抗,各种东西滚下来,一些人从山上咕噜滚落,远远看去就像泥石流时的石子一般,掉下悬崖时,那些人在半空中四肢乱刨,好像是在飞翔一般,但转瞬摔在山脚下,基本就是肉饼。
战场上吵闹了一阵,吐谷浑人撤了下来。抛石车重新开始运作。
过的一会,张五郎从山下爬上来找薛崇训,薛崇训不等他开口就问道:“那么多毒烟,吐蕃人怎么还熬得住?”
张五郎摘下头盔说道:“估计是用湿布蒙住口鼻了,能多挺一会。咱们只能多熏他们几天,我找薛郎正为这事,毒火球不够用的。”
薛崇训道:“此事无碍,军中有许多工匠,我传令赵司判赶紧从鄯城运材料过来临时做都来得及。”
战场再次变成了工地,后边赶工造毒火球,前面的土山上用投石车投掷上去,投石车轮流工作,昼夜不停。而方台下面的路口陈列有强弓硬弩,防备吐蕃人从上面冲下来。
如此一天一夜,不仅山顶上烟雾弥漫,连守在山口的吐谷浑兵都闻到了刺鼻的味道,有的受不了口鼻流血,诸多不适,他们只好用湿布捂住口鼻强撑着,但人要呼吸这种法子没法完全过滤毒物,如果薛崇训能做出活性炭估计好点。山口的吐谷浑兵只好撤离。
初七日时,抛石车再次停了下来。等风吹了一天,吐谷浑兵用湿布包住头脸再次往山顶上冲,这回完全没遭遇任何抵抗。过了许久,前方将领就来禀报,已经攻破石堡城。
城里吐蕃人被毒死大部,其余的躲在一间封闭的石屋里没法组织防御,等吐谷浑兵上城后才出来。吐蕃残兵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全部缴械投降。
至此石堡城再度落入唐军之手,六十年来山顶上第一次插|上了写着唐朝国号的旗帜。吐谷浑唐军联军投入兵力人力近十万,围城两月破城,死伤将士、工匠两百余人,而吐蕃被毒死俘虏六百余人。
不是亲眼看到尸体俘虏的数量,简直不敢相信这里六百余人能挡住十万大军。俘虏自然被斩,只留下吐蕃守城的叫铁刃的将领活口,薛崇训打算押解回长安邀功的。
他登上城堡俯览众山时,河流山脉尽在眼底,心中一阔,真想高唱一曲“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但这词儿在此时是反诗,他不敢当众高呼,值得把蓬勃的诗意咽回肚子里去了,心里还有点难受,就像浑身充满了力气没地儿使一样。
宇文孝在一旁说道:“若非薛郎的毒火球妙计,此城绝不可能以伤亡二百人的代价拿下来。咱们只要把战事经过拟成奏章报上去,功当属薛郎无疑。”
王昌龄也说道:“主公的头功自然当仁不让,就算出人出力的吐谷浑人,不也是主公联络和谈才办成的事么?如此一来,主公恢复郡王爵位指日可待。”
“爵位只是浮云……”薛崇训回头挥了挥手,示意在一旁警戒的将领和侍卫回避。他眺望连绵不绝的山岭,叹息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注定成败的地方仍旧是大明宫。”
如今大明宫是太平公主说了算,而太平公主是薛崇训的亲娘,薛崇训说的大明宫当然不是指此时,而是担心太平下台之后的处境。王昌龄当然是听懂了意思的,但是他一时不好对皇室的事多言,只有默然不语。
宇文孝眉头一皱,脸上的沟壑就更深了,“薛郎可有什么打算?”
薛崇训沉吟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宇文孝和王昌龄都注意观察他的神色,情知他已有计较,只是不愿说罢了。这种事幕僚也不好追问,只得慢慢猜测。
三人站在城头上继续默默地眺望四周的景色,山峦起伏、江河千里,十分壮观。这里虽然一副人迹罕至的苍凉,给人偏僻之感,但起战略地位十分重要。
从今往后,河西、陇右地区将连成一片,南丝绸之路的安全必将带来与中亚贸易的频繁,陇右千里沃土将成为唐朝的粮仓之地……吐蕃在重新攻占石堡城之前,兵锋再也无法到达河湟陇右的唐军据点;加上吐谷浑人投向唐朝、积石山地区的坚固工事,吐蕃人在东线基本没有指望了。
高宗时期唐朝名将薛仁贵在大非川全军覆没,唐军损失数万,一场战争的失败就影响了唐朝数十年的气运;一场战争的失败,导致唐朝在遏制吐蕃的东线战场长期处于被动,迫不得已要投入更多兵力国力防御,不仅影响了陇右地区的经济,也不断消耗国力。
而现在程千里和薛崇训在陇右地区的胜利,势必同样产生长达数十年百年的深远影响。唐朝廷有识之士定然能意识到昌元元年到二年这段时间在西北地区的节节胜利意味着什么。
果然石堡城大捷的消息传入长安,还没等薛崇训的奏章到达,长安就立刻下了诏书,传陇右节度使程千里、伏礏道行军总管薛崇训进京面圣。
薛崇训在鄯州安排了一番人事,让张五郎继续掌剑南军兵权,宇文孝继续展西北部情报网。他好不容易在这边积蓄了一些实力,当然不可能因为回京就完全放弃。
第四十四章 归期
夏秋之交本来是最炎热的季节,但鄯州依然很凉爽,薛崇训早上起来还穿了两件衣裳,外面一件青色的轻袍,里面一件薄亵衣。。m/F/x/s。n/e/T/今天要动身回京,所以起得额外早,收拾停当后,天才刚蒙蒙亮,东边一片鱼肚子一般的颜色。
薛崇训拍着平常坐的这辆松木马车,自言自语道:“千里陇右道,路遥知车力,你要是能挺到长安,就真是辆好车!”
程婷挑开竹帘问道:“郎君刚才和我说话吗?我没听清。”
“没,我和这辆车说。”薛崇训道。
程婷掩嘴笑小声道:“真傻。”
这时宇文孝、张五郎等,还有鄯州的各级官员也从城门口走出来了,都是来送薛崇训和王昌龄的。剑南军本来已经调往吐谷浑王城,但张五郎专程赶回来送别。
薛崇训有些伤感地笑道:“五郎和蔡家的亲事,我是没法参加了,到时候你递个信到长安来,我差人补上礼。”
张五郎摇头道:“信肯定会带给薛郎,但路途遥远,礼就不必了,薛郎的心意我们收下。”
薛崇训道:“自然不会太多礼物,就是一份心意。”他转头对宇文孝道:“让宇文公留在这边陲之地,难为你了。”
宇文孝笑道:“薛郎不必在意,我在鄯州干得挺乐,这不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用武之地么?”
众人听罢也跟着一阵大笑。薛崇训又道:“我回长安后,会照看着宇文公的家眷,你勿忧。”
他说罢又一一和鄯州的故吏抱拳告别,然后对张五郎说道:“我有一点私事交代五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