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上晨钟-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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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间,张成来了,随后就有县里一个衙役来。叫店家道:“河南按院,金老爷在你店中么?”店家忙答道:“并没有按院老爷在此。”衙役道:“他管家明明说在你家,我老爷先差我送手本来,如今官府已起轿来拜,你怎说没有?”店家正没做理会处,只见又一个衙役来,报道:“老爷来了!”店家忙走出去。倬然更了衣冠,王知县下了轿进来,店家正禀说没有按院的话,倬然却走出来道:“王年兄,久违了!”王知县见了虽是同年,却尊他是代巡,便深深打拱道:“老大人宪驾到此,为何不到荒署,却住此店中?”倬然忙答道:“一言难尽,请坐容诉。”即携手到客位里,见礼毕坐下。『首发97yes』
此时店家见了,吓得在外发战。王知县道:“自都中拜别尊颜,卑职即匏系此地,遂成迢隔。及闻老大人纠劾权奸,名震寰区,卑职不胜钦仰!今不知老大人降临敝邑,失于远迎,罪难擢发。”倬然道:“不敢。弟昨抵此地,欲至锦石林访一友,即赴中州,初意不敢惊动年兄的。只因遇了一桩奇事,受人之辱,不得已,令小价来投贱刺耳。”
王知县愕然道:“老大人有何所遇,受何人之辱?请乞赐教!”倬然道:“弟有一婢,名曰小凤,数年前其父挈之而遁,昨适于此店遇见。询之,则云:其父已死,为一沈姓拐卖为娼。弟念鸨儿原用价买的,愿以原价取赎,不想他纠合一伙罡棍,打到店中,将其女抡去。弟与小价辈俱遭鞭朴,特来求年兄法究。”王知县道:“有此异事!卑职也不及回署,立刻就拿。”即掣二枝签,差皂快领押了店家,去拿鸨儿,同小凤并行凶罡棍,限立刻店中回话。
差人带了店家,去不多时,拿了忘八,乌量涵并小凤,又拿了两个行凶的罡棍,一名胖倪二,一名瞎周三,俱带进跪下。知县即令小凤站起来说,问他:“当时怎样卖来的?”小凤禀道:“小妇人实系金老爷家之婢,被沈姓拐卖那姓乌的。当初原说是真定府大财主,娶小妇人为妾,不想哄入青楼。小妇人不愿为娼,禁不得百般鞭挞,几死复生,只得强从。数年来受尽苦楚,替他挣下一二千金,尚然非骂则打,非打则吊。昨日幸遇旧主金老爷,他不容赎身,方才拿小妇人回去,来痛打了一顿。求老爷救命!”
王知县即指定忘八,骂道:“你这奴才,哄骗良妇为娼,业干法网,你又仗了地棍的势,不容赎身;而且冒犯金老爷,当得何罪!”乌量涵道:“小的实不知是金老爷,合该万死。”知县道:“就是过往的客,该是你忘八打的么?”喝令皂隶扯下去打,把他重重打了四十板,两个罡棍每人也打四十板,枷号一月。又对乌量涵道:“此女送还金老爷,不问你罪便造化了。”倬然道:“承年兄,虽如此断法,但此辈以钱财为命而无廉耻的人,念他当年原有身价的。”叫家人封五十两银子赏他。乌量涵磕头,不计数而去。
店家亦对倬然叩头道:“小的不知是老爷,伺候不周,多有死罪。”倬然叫他起去,王知县即请倬然至内署,倬然辞道:“本该登堂叩谢,只因此去还有小事担搁,凭限紧急,不敢领命。只求见赐一轿,将此女送至锦石林敝友家,足感高情了。”再四苦辞,王知县只得遵命。忙叫备轿,差役护送至锦石林。倬然谢了,收拾起身,王知县直候倬然上了马,才打拱辞去。
此时有衙役护送,不多时到了锦石林。尚义先往屈家报知。原来吕人表自江西放回,也住在屈家。当下即同屈渊出来,迎接进去。随后又令家眷出来,接小凤进内,见礼毕。人表先谢当年活命之恩,又说:“弟自余生之后,潜居于此。杜门不出,户外之事总如隔世,所以台兄恭喜之信,并不相闻。今幸蒙辱顾,使弟得再亲芝宇。”倬然又与屈渊叙过了寒温,遂将别后行藏,并遇小凤之事说了。人表唤出两个儿子,来拜见先生。
倬然吩咐张成赏了衙役,将回帖打发回去。便对人表道:“弟此来,一则特来访候吾兄并屈令亲,一则就要借重台驾,同至中州,相烦笔墨。凭限紧迫,明日即要起身。至若小妾留在尊嫂处,弟复命之时,同进京去。”吕人表道:“弟之菲才,何能当此重任!既蒙台谕,只得勉强。但明日起身,觉得太促,多住一二日也不妨。”说罢,即去收拾一间洁净的房,与倬然、小凤做卧室。是夜设席相待。
次日,倬然即托屈渊访问,买了二婢,一名金菊、一名芙容,留下伏侍小凤;又买了两房家人,住了两三日,收拾起身。小凤再四叮咛,倘拿住君章,须要看顾他母亲。遂分别登程。倬然与人表,并辔而行,一路上谈及往事,不觉一时感慨。一律诗曰:
忆昔青灯慰朝夕,江关奔走各萧条。
奚囊短剑情何限,夜雨长歌恨未消!
身势几同无缆舰,行藏堪比落江潮。
十年磨钝今将试,笑看当年剩敝貂。
不则一日,相近河南界上。倬然与人表商议道:“欲得此一伙贼,以何法获之?弟欲托老尚先到彰德府去打听一番。”人表道:“恐事未发而机露,反为不美。弟有一法,莫若到任之后,即行按察司,转行各府州县,凡巡历一府,必须备造户口丁册申送。不论土著流寓俱要注明生业,若此则其人之有无,可以得之矣。”倬然称善。却好此处就有长接的到了,各役叩见,送上到任须知事宜,摆到执事,威风凛凛,再行两日,将抵省下。各属知道,按院就是参劾刘太监的金翰林,谁不小心远迎!参谒之时,只不见符通判。询之知府,知府禀称:近奉抚院题参,现在候勘。接入城中,坐了按院。『首发97y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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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坐堂,司道府州县文武各官,参见已毕。只见堂下跪着一个青衣小帽的,手执禀折,倬然举目看去,却是符秋云。暗忖:他又不知是我,为何来见?原来符秋云原不知是倬然,只知按院是江南镇江府人,认了同乡,故来禀见的。但听他口里禀道:“犯官历任未久,洁已自矢,不想抚宪严章入告,现在听勘。可怜异乡羁旅,亲老家贫,仗乞大老爷俯念桑梓,恩赐慈悯。”说罢,低头俯伏。倬然道:“闻你在莘县,极畏功令,似有清廉耿介之风,为何到此即挂弹章?”
符秋云听得按院声音甚熟,即抬头一看,吓了一跳!暗想:“这按院与钟倬然无异!”再仔细一认,一些不差。因想起当年拒他之事,汗流浃背,遂叩头道:“犯官自知罪重如山!”倬然道:“若论做官,自然该不留情面,但要言行相符,不可言与行违。今日承贵厅念及乡情,屈尊赐顾,本拟周全。但本院颇有贵厅之风,深畏功令,不敢以下车之始,曲庇一同乡之人。请回另日领教罢!”
符清不敢再陈一字,连连叩首而退。回寓细想:倬然数年不见,何一贵至此!听他的话,分明是我当初拒他之言,今日提来奚落我,是他无疑了。但为何又姓了金?一定是改姓了。他既现任在此,倘心怀旧恨,可不是火上添油,冤家路窄!想当初轻薄,悔之晚矣。想一会了,叹口气道:“这对头遇得不好,不如死的干净!”是夜二更时分,瞒了众家人,一条汗巾做了梁上之鬼。亏他家眷已打发回去了,止有几个家人,在天明报了官。倬然闻知,明知他畏惧而死,反过意不得。虽他轻薄不情,然罪不至于死;吾虽不杀伯仁,伯仁实由吾而死。转可怜他起来。遂叫他家人来,赠银百两,以备衣棺。即令扶柩还乡,不提。『首发97yes』
倬然即发牌起马,出巡彰德府。下马后,放告考察已毕。该府申送户口丁册,倬然在后堂与人表遂一一查阅。看至安阳县朱家集,果有沈君章名目,下注流寓,系山东人,开饭店生理。人表道:“这是他了。”倬然道:“既有其人,拿来弟自认得他。”即内发钉封羽檄,仰该县密拿,连家属一并解院。差人赍文至安阳县去讫。数日之间,即解到了。倬然遂坐堂,叫沈君章上去,令他抬头一看,果然是他!沈君章倒不认得了,况按院姓金,那里理会。
倬然认得真切,不觉勃然怒骂道:“贼奴才!你当初在山东兖州府,打劫了富按院的印,累他家破人离,你死有余辜,可从实招来!”沈君章听得,暗想十来年的事,并无人首发,怎霹空发觉起来?先吓得没了一半魂儿。只得应道:“小的从不知道什么打劫富按院的事。”倬然道:“贼奴才!此事本院悉知,你还敢强辩么?”吩咐夹起来。
两边皂隶动手便夹,一连两夹,只得招道:“是他家人刁仁纠合小的去打劫他。”又问:“打劫的资囊并印怎么样了?”沈君章道:“印在小的家里埋着,劫的银子当时刁仁分了一半,小的们八个人共分了一半。”又问那八人姓名,沈君章一一供明。又说:“众人俱已走散,独有爬山虎、陈六哥、弄杀鬼、张燮石,现住在兖州府城外。”又问:“刁仁安在?”供道:“当时分了银子,不知去向。”『首发97yes』
倬然骂道:“狡口贼奴,刁仁同你住在高唐开饭店,彼时有富按院的女婿下在你店,刁仁同你设计谋害他,后来刁仁死于故城县监,你就占了他妻子,将他女儿卖入娼家,又将富公子卖之远方,还说他不知去向!你抬头认认本院是何人?”
当下沈君章听得按院的话,竟像他在家出入的,一些不差,遂放胆抬头一看,方认得就是钟秀才。但不知他何由知道这些情由,便忙忙叩头道:“小的该死,不敢辩了。”又问:“富公子卖在何方?刁仁妻子在那里?”供道:“邢氏与小的外甥盛二通奸,小的拿住,同奸夫杀死,报明安阳县的。富公子是徐州一个姓史的,过继做儿子去了。”又问:“姓史的叫甚名字?”供道:“当初小的不曾问明,其实不知。”
倬然问得明白了,即撒下八枝签,重责四十板,画供状收禁。即差本府经历管押其妻汤氏、其子长儿,往安阳取印。经历带至安阳君章家里,起了印,房子物件取了,该县收管,回来缴院。倬然收了印,将他妻子发原差带起,忙移咨山东抚院,缉拿余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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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聚骨肉衣锦还乡
诗曰:
十年聚散一征鸿,谁解浮生是梦中!
到处河山容感□,可知天地任飘蓬。
功名富贵原如□,身世恩仇总是空!
我欲拓开胞底事,喜栽篱菊寄墙东。
话说倬然移咨山东抚院,缉拿余党。山东抚院接了来咨,即行按察司转行该府,密拿审究。知府只得陈六、张燮石,刑讯时,一一供招,监候,详报抚院。抚院咨覆河南,当时失事在于山东。倬然成招,会同山东具题,并将所获原印一颗缴部。
不一日,部文转着将盗犯各于所获地方枭示,两下里正法讫。盗妇家产,官卖抵赃,倬然了却此案。遂巡历各府,任满进京复命,仍到屈家住下。小凤接见了,各道所怀。倬然将前事细述一番。小凤听说其母遭杀,虽怨他不正经,然终属母女之情,未免悲伤了一会。是夜两人正所谓新婚不如远归,欢爱之状,迥出寻常。倬然因想念小姐并富公夫妇,急欲赴京具疏,救他回来。住得一两日,忙忙收拾起程。人表不欲赴京,倬然赠以千金,又厚赠了屈渊,带了家眷,作别起身。
不则一日到京,仍住旧宅。复命后,即恳恳切切将丈人为刁仁贼奴构劫,并自己改姓之故,特恳圣恩,念失印已获,恩赐赦宥,使余生得还故土等情,具疏陈请。本上了,圣旨批下,不唯赦还富御史,且以十年积盗,乃能缉获,才识可嘉,特优升都察院佥都御史,准复原姓,倬然喜之不胜。此时,已有赦旨至陕西,这里倬然又备细写了家书,即托尚义同了张成迎接上去。
两月间,富公一家都到京中,幸而虽在戍所,俱平安无恙。相见之时,哭的哭,笑的笑,总之一部廿一史,无处说起。况其间委曲,家书上已悉大概。倬然止将刁奴的心迹、作为,细道其详。富公道:“我一时不明,误用贼奴,轻信谗言,几至丧身。又累贤婿经历许多风波患难,皆出贼奴之计。今日见了贤婿,使我无缝可入。且今日若非贤婿之力,老骨头定化边□。”倬然道:“只是小舅没有踪迹,小婿尚在抱歉。”
富公听了,欢喜之中,又增愁闷,说道:“当初我到戍之后,即着人到家问富方,叫他访鹤仙暨贤婿消息,不想回来说俱没有消耗!以后便没有人来了。”倬然又与小姐另叙衷情,说道:“当初为一愤之气,浪迹天涯,使贤妻抱数年幽恨,下官之罪实深。且闻贤妻一番贞烈,下官感激之私,时勒心铭!”
此时小姐反觉无言可说,惟有几点清泪。倬然唤过小凤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