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骨丹心(梁羽生)-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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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阳子忽地似乎发觉有什么不对,怔了一怔,问道,“那武当派的秦少侠呢?”原来文胜中的座位是被安排在唐加源身边的,后来文道庄与金逐流交手,唐加源和他也是同站在一起观战,一阳子则站在他们的前面。一阳子全神观战,此时回头一望,方始发觉“秦元浩”已经不见。
唐加源也是此时方始发觉,说道:“奇怪,我刚才还在和他说话的,他到哪里去了?”话犹未了,忽听得对面的长廊传出了喧闹之声。
原来文胜中越看越害怕,心里想道:“今日之事只怕凶多吉少,爹爹暗算不成,迟早会给一人识破。封伯伯已然走了,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他只求自身脱险,连父亲也不顾了。于是趁着众人都在凝神观战的当儿,悄悄溜走。
要走出园子必须经过长廊,长廊上秦元浩也在凝神观战,不过当文胜中走过长廊的时候,却偶然给他发现了。
秦元浩一跃而起,拦住了文胜中,冷冷说道:“文兄,你我该换回衣裳了吧?”文胜中大吃一惊,但他也极为机警,当下立即运掌一推,说道:“老二,你胡闹什么?你瞒了我偷跑下山,我还未责罚你呢?”
这一掌文胜中运的是“三象神功”,他的“三象神功”只是入门的功夫,和他的父亲当然是差得太远。不过,虽然如此,掌力也还是足可裂石开碑。秦元浩喝道:“你胡说什么?”用掌一托文胜中的肘尖,信手一招“覆雨翻云”,化解了他的这一招偷袭,双指便点向他肘尖的“曲池穴”。
文胜中连忙使个“脱袍解甲”,沉肩塌背,避招还招,运力又是一推。可是秦元浩的本领乃是在他之上,他的初入门的“三象神功”伤不了秦元浩,给秦元浩横掌一封,便把他的掌力尽都化解,文胜中也依然是冲不过去。不过秦元浩也胜不了他许多,是以在数招之内,秦元浩也还未能将他制伏。
他们这一交手,惊动了旁边的客人。当叶慕华带秦元浩进来的时候,有几位客人曾听得他们谈话,当时秦元浩不愿便即揭开真相,假认文胜中是他哥哥,这几位客人只道是真。文胜中的改容易貌之术极妙,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十分相似,旁人也都把他们当作了两兄弟。
有个客人便笑道。”两兄弟闹些什么?这是江大侠的喜事,你弟弟来趁热闹,你做哥哥的又何必责备?”他哪里知道是秦元浩要扭着这个假冒他的人,还只当是做“哥哥”的文胜中要责打弟弟。
秦元浩正要说出真相,忽听得场中哗然大呼,原来是金逐流撕下了文道庄的长衫,但却给文道庄打了一掌。以一个武学高手的身手,给人剥下了衣裳,当然是大大丢脸之事,但金逐流给打了一掌,却是吃的实亏。江家的宾客起初不满意这小叫化的狂妄无礼,但见他年纪轻轻,武功好得出奇,渐渐的不觉佩眼起他来,此时见他吃了亏,有许多客人就禁不住惊呼了。
秦元浩也不禁吃了一惊,文胜中何等溜滑,趁着秦元浩蓦地一呆之际,已是把他推开,跑过长廊。长廊上的人此时正在全神注意场中比武,就是刚才要想劝架的那几位客人,此时已也都把注意力重新集中,看场中精彩紧张的比武,懒得理什么“两兄弟”的“吵闹”了。
奏元浩此时还来得及揭发他的真相的,只要他说一声,江家的亲友即使不是立即相信他的话,也定然不肯让文胜中跑掉。但秦元浩还未知道文道庄的过去来历,也还未完全知道文家父子的阴谋。他只道文道庄和江海天只是寻常的“过节”,今日之来,是要找江海无比武,“出一口气”的,而金逐流代江海天出头,则大出他意料之外。
秦元浩毕竟是一个忠厚的人,就在他想要出声的时候,心里却忽地想道:“这姓文的年纪轻轻,虽然心术不正,尚非奸恶之辈。我若开口揭穿他的真相,可就要毁了他的一生了。我既然可以放封子超走掉,又何必定要与他为难?罢了,不如让他走了之后,我再向江大侠说明真相吧。”于是话到口边,又吞了回去。
秦元浩关心金逐流的安危,他听得众人惊呼之声,不知金逐流打得如何,于是就回过身来,再向斗场观望。只见金逐流挥舞那件破烂的长衫,向文道庄一罩,嘻嘻笑道:“小叫化偷东西,有时也难免失手的。挨一掌换来了一件破长衫,倒也还算是值得。”原来金逐流刚才是有意激怒文道庄,于是冒险欺身,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撕下他的长衫的。
虽说“冒险”,但金逐流是自有几分把握的。他打了半个时辰,早已是知己知彼了。他估计对方的本领,自己用天罗掌法去撕他的长衫,只要动作得快,即使吃他一掌,立即便退,掌力未透,也不至于受伤,结果像他估计一样。秦元浩见金逐流并未受伤,放下了心。
金逐流之所以要激怒文道庄,倒也并非只为爱好戏耍,而是因为高手比斗,倘符一方心浮气躁,对方便有可乘之机。金逐流的武学比文道庄高明,功力则稍有不足,因此尽管他奇招妙着层出不穷,斗了半个时辰,兀是不能取胜。金逐流想要取胜,这才有意将他激怒。
文道庄果然中计,他自命是仅次于江海天的武学高手,如今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一个小叫化剥下衣裳,当真是又羞又怒。
羞怒更加之下,文道庄暴跳如雷,大喝一声,双掌盘旋飞舞,把金逐流向他搂头罩下的那件衣衫打得化成片片蝴蝶,衣裳是柔软之物,本来不易受力的,而文道庄的掌力居然能把长衫碎成片片,掌力之神妙,也当真是足以惊世骇俗了。
但金逐流正是要他如此,文道庄一开始暴躁急攻,立即便给了他可以乘之机。金逐流使出了精妙无方的天罗步法,身如流水行云,忽掌忽指,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寻摄抵隙,着着找寻文道庄的“空门”攻击,不过片刻,文道庄已是迭遇险招。
文道庄心头一凛,连忙凝神静气,沉着应付,可是,已经迟了。金逐流一旦抢了先手,紧紧进逼,哪里还能容他扳回平手?文道庄尽管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是只有招架的份儿了。
场中的喧闹平静下来,一阳子找着了叶幕华,说道:“我刚才看见秦元浩已经走了,他的弟弟在那边长廊,刚才两兄弟似乎发生了争吵。你把他的弟弟请过来,我想问一问他。”长廊所闹之事,叶慕华也曾注意到了,不过刚才因为场中斗得正在吃紧,他无暇抽身去看,此时架势已经稍缓,他听了一阳子的话,便去把秦元浩找来了。
文道庄全神应付金逐流的怪招,对周围的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正在长廊上和秦元浩打架,他也还未知道,但现在,叶慕华带领秦元浩过来,就在他的眼前经过,他虽然心无旁骛,也不能不看到了秦元浩了。
文道庄一惊非同小可,心里暗叫“糟了,糟了,这小子一来,什么事都被他拆穿了!”高手比斗,哪容得稍有分心?文道庄本来就被金逐流抢了攻势,只有招架的份了,如今由于秦元浩的出现,他骤吃一惊,心头大震,章法大乱,连招架也招架不来。
只听得“蓬”的一声,给金逐流重重的击了一掌,噔、噔、噔的接连退出了六七步,兀是未能稳住身形,金逐流这次用的是金刚掌力,饶是他有护体神功,也痛得双眼发昏,金星乱冒。
仲长统正在向江海天发问:“小叫化的来历你看出来了,这姓云的来历你可看出了没有?”就在此时,文道庄已给金逐流一掌击退,仲长统大喜叫道。”小叫化赢了,赢了!”
金逐流嘻嘻笑道:“一掌还一掌,我也还未能算赢。再来,再来。”扑上去,正要再加一掌,把文道庄击倒,忽听得江海天叫道:“师弟,让他去吧!”此言一出,满堂宾客,无不惊奇。仲长统笑道:“哦,原来他是金大侠的儿子,老叫化真是胡涂,他名叫金逐流,我听了他的名字,早就该想到了的。”
文道庄忍着疼痛,还在做着防御的姿态,江海天微微一笑,说道:“文先生也可以罢手了。二十年不见,恭喜你的三象神功已经练成,令叔好吗?”
文道庄惘然若丧,面如死灰,说道:“姓江的,你不必说风凉话了,我打不过你的师弟,当然更打不过你,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江海天道:“难得你还念着故人,今日你来到我家,江某岂有将客人难为之理?你若是高兴,可以和我再喝三杯。若是要走,我也是主随客意,决不阻拦!”
江海天素来是一诺千金,武林中人,人人知道,但文道庄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还不敢相信江海天说的是真,心想:“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正由于他捉摸不定是假是真,一时间还不敢走。
秦元浩只怕江海天还未知道内情,说道:“江大侠,这人是特地来闹事的。刚才走掉的那个小子就是他的儿子,他偷了我的请帖,冒充我的身份而来。”正是:
冒名闯隐因何故?只为当年宿怨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88
第六回 豪士惊心谈恶斗 荒山动魄遇穷儒
江海天道:“反正我家也没有什么损失,亏得他这一来,引来了我的师弟,我还该多谢他呢。”秦元浩听了江海天这样的言语,不敢再说。仲长统道。”就这样便宜他了?”这句话正说中了文道庄心中的疑虑,他刚刚松了口气,不觉又紧张起来。
江海天哈哈一笑,说道:“二十年前,家师在邻山放走了文廷璧,这件事朋友们都是知道的,江某庸愚,有愧恩师传授。别的我学不来,但立身处世之道,我则是处处以他老人家为榜样的,当年我的师父可以饶了文廷璧,如今我又何尝不可放了他的侄儿?何况这位文先生今日是来喝喜酒的,难为客人,这不是大杀风景了么?”
江海天歇了一歇。接着面向文道庄正容说道:“文先生的武功得来不易,好自为之,可以成为一派宗师。家师当年放走你的叔父,为的就是要保全你们这武林一脉。我还记得家师当年曾劝告令叔:‘改邪归正,不可误入歧途。’如今我也用我师父当年的说话劝告你,希望你不要辜负了我们师徒的期望。好,你走吧。”
江海天说得十分诚恳,场中宾客无不感动,人人都是如此想道:“江大侠的确是不愧大侠的襟怀,文道庄这厮若还不知悔悟,那就当真是禽兽不如了。”
岂知文道庄却是执迷不悟,想法完全两样。他在天下英雄之前,坍了这样大的台,深觉颜面无光,心里是又羞又恼,想道:“江海天故作仁慈,无非是要成全他大侠之名,让天下英雄对他更增敬仰而已。他不亲自出手,却让他的小师弟来折辱我,这口气我是非出不可。我打不过他,还可以邀几个他的大对头来,总要把他们师兄弟打败。”
文道庄心怀怨恨,脸色却是丝毫不露,当下向江海天一揖,说道:“文某他年若得寸进,当再来向江大侠道谢。”说罢,回头便走。他从秦元浩的话中,知道儿子已经走掉,心里是更无牵挂了。
秦元浩心中却是有所牵挂的,“文家父子这次钺羽而归,想必是与封子超一同回去的了。不知他们会不会将封妙嫦难为?”可是他的忧虑也只能隐蔽心底,不敢向任何人说。
金逐流正要拜见师兄,江海天道:“且慢。芙儿,你们夫妇过来,你们应该先向师叔叩谢救命之恩。”江晓芙怔了一怔,一时尚未明白。江海天笑道:“刚才你敬酒之时,要不是师叔暗中助你,你早已给文道庄的三象神功震伤内脏了。”江晓芙与宇文雄大吃一惊,连忙向金逐流叩谢。
金逐流嘻嘻笑道:“咱们的年纪都差不多,你们行这大礼,我可不敢当。”江海天笑道:“本门只论辈份,不论年纪。你和小辈们客气作什么?”金逐流本来要欠身避礼的,给江海天轻轻一按,竟是丝毫不能动弹。只得大马金刀地坐着,受了这对新人的三个响头。
金逐流不由得心中暗晴佩服,想道。”江海天果然不愧做我的师兄,我若要有他这样的造诣,只怕至少还得下十年的功夫。”
江晓芙做了新娘,仍不失她原有的天真,叩过了头,站起来笑道:“小师叔,我爹爹说你的本门武学,比他还要高明。你可得指点指点我们这班师侄呀。”江海天笑道:“师弟,你听见了没有?这大礼可是不好受的啊!嗯,芙儿,你也太不懂礼貌了,师叔就是师叔,为什么加上一个小字?”江海天平素是言笑不苟的,难得他今天如此高兴,自动说起笑来。客人们都跟着他哄堂大笑。
秦元浩这才知道了金逐流的身份、来历,心想:“怪不得他说我师父比他还小一辈,原来竟是真的。”原来金世遗的辈份极高,他的师父毒龙尊者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