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体课-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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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亲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哪能让他知道呢?他一直都不知道。”
“这么重要的秘密,你怎么就随随便便告诉我了?”
“看你长得像能保守秘密的样子,哈哈哈……”江葭大笑起来,笑得比较淫荡,让我浑身不自在。她似乎也看出来了,笑声嘎然而止,接着说,“我老公的本事,这才只是个刚开始。后来,他不光模仿我父亲了,也画别人的画,什么波提切利啊,拉斐尔啊,提香啊,反正都是光屁股女人。当然,这样的画就不能以假充真了,但也能卖钱,一个香港商人包了他的画,一张给五块钱。他画了五十张,得到二百五,已经很满足,可后来一打听,香港老板一张卖六千港币,挣了三十万。他才明白,卖画比画画挣钱多了,就离开香港老板,自己开画廊了。他把攒下来的三千多块钱全投进去,在深圳包了个前店后厂的小门面,自产自销。慢慢的,名气大了,订单也多了,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开始招徒弟。哎,老这么说他,跑题了吧?”
“你接着说接着说,我特别感兴趣。”
“行。他招了五个徒弟,开始大批量地产销模仿画。普通小市民哪买得起真迹?为了附庸风雅,只好买这样的模仿画了。那时候大家都有了点钱,都在盖房子,模仿画很有市场,生意兴隆,供不应求。到后来,他居然在老家他们村里办了一个画画培训班。开始村里人都骂他想钱想疯了,不务正业。他先动员自己的表弟表妹们跟他学油画,后来又几次请村长出面说话,鼓动村上的青年男女们来他家里学习油画,村长被说动后,他又挨门挨户上门做工作。跟他学画不收费,还管饭吃,许多在家中无事可做的青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学了。慢慢地学徒由几个人增至十几人,后来达到上百人。他回到深圳后,对世界各地的名画进行系统的分类,分为古典、现代、抽象等几大类;然后又把它们分为山水、人物、静物、动物等几个系列,然后分班请人授课。到87年,他花了十多万在家里建起五层楼房,将画校扩大到二百多人。”
“那一年他发了大财,到北京看我父亲,从皮包里掏出三万块钱,一定要父亲收下,说是感谢。那时候钱可值钱呀,普通人的工资一月才二三百,我父亲的画最好的一张还卖不到两千。我那时候大学毕业在北京一个小机关上班,一个月才挣一百多,看见三万块钱眼睛都直了。可父亲死活不肯要,他就偷偷给了我。结果,我就嫁给了他。”
我听得有点傻了,有点觉得是神话,可江葭分明就在我眼前,而邓肯是我见过面的。
“你还是想笑话我吧?是的,他是个比我大十几岁的乡巴佬,没文化,但他聪明。我是爱上了他的钱,但也爱他这个人,应该说,我爱能挣大钱的人,你说我爱钱也可以,反正我不愿意受穷。我童年过得太苦了,太孤独了,也太穷了,上小学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同学们在放学路上吃冰棍儿,馋得直流哈拉子,你知道那时候冰棍儿多少钱一根?一分钱!可我就是没有那一分钱呀!回到北京我拼命攒钱,想买个彩电,好不容易快攒够了,彩电价格又翻了一倍!生活使我爱钱,特别爱钱,就想嫁给钱,想搂着钱睡觉!”
“你要是再等几年,等你父亲的名气更大了,画更值钱了,不就不用嫁给他了吗?”
“也许吧,但嫁给他我不后悔,是他教会我怎么卖画的。”
“你父亲没有反对?”
“他不管,我嫁给谁他都不管。他只关心他的画,别的什么都不管。是我向他求婚的,开始的时候他吓懵了,劝我别一时糊涂。相信我是真要嫁他又高兴坏了,大画家的女儿以身相许,他能不高兴吗?我们在深圳最豪华的地王大厦举行的婚礼。”
江葭的脸上分明洋溢着幸福的表情。
“我辞了工作,跟他卖画。开始的时候我听他的,到后来,父亲的画越来越值钱,又找我当经纪人,我身价倍增,他开始听我的了。现在,他成了我的老管家,什么事都得我说了算。刚结婚那阵,他出去玩女人,我不管,现在,我有几个男朋友他也不管。”[·]
江葭扭了扭腰肢,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我。我觉得有点不对劲,看看表突然起身说:“那好,今天就到这儿吧。我还有点事要走了。”
“好吧,我就不送了。我也讲不出什么来了,下回带你去找老爷子谈吧。”
022
我从她那里出来,刚回家又接到老洞的电话,约我中午一起吃饭,在西客站拐角的淮扬村。后来我发现,每次一跟江葭接触,事后老洞多半会来电话,看来他们之间是有联系的,老洞一直盯着这事儿。
我赶到淮扬村酒家时,看到了老洞、臭鱼和老乐,瘦猴因丈母娘过生日没来。老乐名叫乐海潮,是我读美院时班上最老的同学,那时就有三十多岁,如今已年过四十。他是工人出身,从小喜欢画画,但没受过科班训练,属于野路子。后来混到一个区群众文化馆的文化干事,主要为文化馆所属的电影院画电影海报。在美院镀完金之后,回去就开办起了美术培训班,每年都要骗不少工人子弟的银子。这个破培训班居然也开人体课,要到美院来借模特,所以跟臭鱼混得很熟。
三人见了我,又来探听消息,我说,到现在还没跟金老头谈过,听她女儿说了些事情,忆苦思甜。老乐说,暴发户们最爱干这事儿,现在有钱了非要把自己往穷人队伍里拉,而穷光蛋们呢,都阿Q似的喜欢说自己以前阔,把历史上的某位显贵人物认作祖宗,比如我,就有可能是乐毅的后代,你007呢,没准儿是林黛玉传下来的。我说,她讲得挺惨的,讲她爸爸当年如何挨打,如何坐牢,详细讲了一番。大家听后,都感慨了几声,老洞说,当年老头子是挺惨,好几次都只剩最后一口气了,结果硬是让他给喘过来了,你说人是不是都得这样,不死上几回也活不出个人样来。臭鱼说,你这是宿命论。
老洞又问我,她没说什么时候直接跟老爷子谈。我说,她说了,下次。老洞笑笑,也未必,这老头子最古怪了,轻易不肯见人,你能见上一面就不简单了,要想从他那里掏到猛料,还是要搞定他女儿。中年妇女们精神都很空虚,最喜欢你这样三十出头的半大小子了,你应该有机会得手啊!
我骂了起来:“你他妈当初让我接这活,还说是救我,要知道这么难办,我根本就不会接!现在倒好,逼着我卖身!你他妈拉皮条的呀?”
老洞笑道:“有机会卖身就不错了?比讨饭强!我免费给你拉皮条,你不谢谢我还骂我?你是处男啊?”
三个人同时淫笑。我想起梁莹那句话,艺术家就这德行!
“你不是也替我拉皮条吗?”臭鱼对我说,“就你拉来的那个潘灯,今天找我了,说要当人体模特,连我都没想到发展得这么快。”
“你可别得意得太早,那小妞可是个处女,弄得不好要惹麻烦。”
三人一下子兴趣倍增:“你怎么知道他是处女,你练过?你练过就不是了。还是带她上医院检查过?”
我有病啊?带她上医院检查这个?没办法,只好把梁莹告诉我的她对口交的理解讲了,三人同时喷饭,宴席的热烈气氛达到最高潮。臭鱼拍着桌子大叫:“太棒了!终于有处女愿意为艺术献身,艺术真是太伟大了!”
“这下美院的那些学生可饱眼福了,他们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看见了处女也不认识。”老洞说。
“现在的学生可不好说,比咱懂得都多。”老乐说,“老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那小处女也得弄到我们那儿去,让工人阶级享受享受精神食粮。”
“我这儿还没用过呢,你着什么急?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臭鱼说。
“瞧你俩说的,跟轮奸似的。”老洞说。
说完潘灯,开始每人一个黄色笑话轮着讲,直讲到舌头抽筋才作鸟兽散。
023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心只等着江葭的电话,深深陷在金老头的故事中,不能自拔。故事是危险的,人生最可怕的处境之一,就是落进某个故事的陷阱。因为故事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利益,它只能让你着迷,让你渴望去了解,不由自主地行动,结果遇到一系列麻烦。
江葭的电话是在夜里接到的,她说,明天上午十点,我就可以到金老头那里,和他直接谈了。她问我要不要车来接,我说,还是自己去吧,但希望她作陪。她说,那当然,那当然。
第二天早起的时候,梁莹也要跟我一同起来。她说,美院已经同意潘灯作人体模特了,住进美院的模特宿舍里,白天她要去帮潘灯搬东西。我说,那也用不着赶个大早啊,下午去不就行了。梁莹说,与其一个人在家躺着,不如去和她说说话。听了这话,我倒有点感动,原来她还是很在乎我的存在的。
我九点半就到了三眼井胡同,看见江葭的车停在胡同里头。为了准时,我又在胡同里转悠了一会,研究了一下老北京的建筑样式,九点五十五分按了门铃。是江葭来开的门,领我进了客厅。
金老爷子虽然正襟危坐,眼皮却耷拉着,精神有些萎靡。我怀疑他有深夜作画的习惯,白天可能习惯昏睡过去,所以提不起精神。我落座后,他问:“小葭说你和她谈完了,那对我应该很了解了吧?还有什么要我补充的?”
他对这件事情的消极态度溢于言表。我只好说:“我和江女士谈过两次,但对您还远说不上了解。她只给我讲了您在文革期间的一些事情,而您的整个人生,恐怕还得您自己来讲,而且要多讲几次。希望这样的谈话不会影响您的创作,可以尽量安排在您空闲的时候。”
“要说闲,我很闲,没有什么非办不可的事。要说忙,除了吃饭睡觉我就在画画,几乎不休息,就是吃饭睡觉的时候也在想着画。所以嘛……小葭知道的最好由她告诉你,以前记者来采访,都是由她去说,我很少说。其实就是我自己说,恐怕也帮不了你什么。人最不了解的就是自己,你向一个最不了解我的人打听我,能得到什么呢?”
与这老爷子说话真是费劲,他总能弄得你无话可说。我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从江女士那里,我主要了解到了您在文革时期的苦难……”
“哎,不要讲这些。”他很不耐烦地打断了我,“苦难算什么?经历了苦难就能创造出艺术吗?比我更苦更惨的人多了,文革时也有很多嘛,我亲眼见到的就有许多,在监狱里就看到很多人,比我更冤枉,比我受的折磨更多,折磨死的被枪毙的也有,但他们不可能成为艺术家。艺术与苦难并没有直接的关系。用我经历的苦难决不能解释我这个人,也不能解释我的画……你要了解的是我这个人,和我的画。”
“您的经历对您的个性和您的作品肯定有直接的影响呀。”我终于无法顺着他了,想和他辩辩。
“影响?有,但不是那么直接。如果没有那些苦难,也许我的成就更大。如果当时经历的苦难再大些,哪怕再大一点,就把我压垮了,折磨死了,我的艺术也就夭折了——连我这个人都被折磨死了,哪还有我的艺术?而且我不喜欢回忆过去,我是喜欢向前看的人。我的艺术来自我的生命,是我生命里本质的东西,跟我的经历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那您生命里本质的东西是什么呢?”
“我这个人呀,用个成语来概括,就是‘好色之徒’。”金老头停顿了一会儿,想看看我惊讶的表情,还好,我没让他看出来。他接着说:“这个‘色’,一是指色彩,我喜欢色彩,所以画画;二是女色,我喜欢女人,所以画人体,尤其是女人体。好色其实没什么错,当然,要好色不淫,发乎情止于礼义。你要写我的生平,首先要了解我的艺术,如果不懂我的艺术,我的生平没什么好写的,因为我这一生除了画画就一无是处。你懂我的画吗?”
“我……我是美院毕业的,也算科班出身,同一般人比当然更能看懂您的画,但要说都看懂了,我却不敢说。因为您那样水平的人体画,我画不出来。”
“你随便说说,你看我的画,看到了什么?”
“您的画……很有自己的个性,独一无二的个性,跟别人谁都不同。您画油画,可画面是国画的构图,好多画只有人物没有背景,即使有背景,背景与人物似乎也没有传统油画那样现实的关系。您的油画是很虚幻的,也就是写意的,不像是针对具体模特的,好像是把很多模特的身体集中到一起,自己创造了一个人……”
金老头更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不,我很在意写生,我的画都是有模特的,从画面上绝对辨认得出模特。你觉得我画得不像某个具体模特,那是你的错觉,其实你没有抓住那个模特的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