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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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在屋中另一张床的床底下。同时被制服的还有那只猫,海查干人嫌它跳来跳去地闹人,捉住它塞进锅里,盖上锅盖,一个海查干人坐在锅盖上嗑瓜子。
老两口上阵了,贾志纯先生只是反复说杀了我,你们杀了我。老太太则骂梁洪烈:梁大龟头,老娘这里有一个装你的仓库。
梁洪烈不生气,他说大婶你口下留情,我和你儿子一般年纪。他倒背着手在屋里转,转到电视机前。电视里放着东北二人转的TV,由于用发电机,屏幕上水波荡漾。他说,什么效果?这一台不要了,我给大叔大婶买一台新的。然后一挥手,提大铁锤的海查干人抡锤就砸。这个海查干人是砸电视的行家,一台电视机竟然没有剩下一个完整的元件。接下来梁洪烈看冰箱。砸电视机砸断了电路,冰箱里的灯不亮。梁洪烈又说了句什么效果,然后又挥手,提大铁锤的又砸。
梁洪烈走到床边,看到挤在床上的第一个进屋的那个通缉犯。他大怒:敢到我大叔大婶的床上挤,整死!通缉犯旋即被两个海查干人拖下床。在空中扯平,然后平按在地上。提大铁锤的高高地举起大铁锤,人们都闭上眼睛,等待脑浆纷飞的一刻。
老太太坚持不到脑浆纷飞的一刻了,她喉咙里咯咯一响,整个人抽搐成一个肉棍,直挺挺地硬在床上。贾志纯先生慌了,掐老太太的人中,揉老太太的胸口:付爱芬、付爱芬!而付爱芬女士不回答,她的眼睛上翻,嘴里流出稠粘的口水。贾志纯先生向梁洪烈说:不是装的,爱芬她不是装的。
梁洪烈说叔,搬吧,别耽搁了我婶的抢救。然后他拿出一沓钱:这是三千,一千答兑救护车;另两千买电视和冰箱。
然后梁洪烈出门,随后海查干人也出门,再随后出来的是贾家人,贾志纯父子抬着付爱芬头部,儿媳妇抱着脚,四口人上了救护车。而后搬家公司的员工拥进屋里搬家。随着搬家公司拥进屋里的是记者们,电视台的记者扛着摄像机最后进去,一边挤一边喊:给我个角度、给我个角度。
黎志坚挤在记者们中间,在旮旯里找他的记者证。梁洪烈他命令手下员工,拆小二楼用人工,找到黎志坚的记者证后再上机械。
大奔里预备了一只棕毛掸子,梁洪烈先给黎志坚打扫灰,再给自己打扫。坐进车里,梁洪烈用对讲机和一个人对讲:我这边顺利,你那边下手吧。
二期拆迁区域内,几十台大型机械同时怒吼,冲向拆迁户们筑起的街垒。街垒旋即出现一个缺口,大型机械排放的废气和灰尘旋即将一排待拆迁房屋淹没,固守在待拆迁房屋里面的人死命地呼喊。
大奔开出察哈尔街,开上七十二蹬小区,居高临下地看老白党胡同,拆迁区域如同陷落在高楼大厦之中的一块盆地。盆地里储存了大量的阳光,因此盆地四周的高楼大厦十分的伟岸和辉煌。
高楼大厦中有一块基石叫犯罪,梁洪烈说,我们就是那块基石。
他又说,凭着你这个拿记者证的和那个说英语的,动员走老贾家需要十年,动员走十个老贾家需要一个世纪。换句话说,我们让老百姓提前一个世纪走出棚户区。这之后他自嘲地吃吃笑:尽管做出伟大的历史性贡献,拿你们记者的话说我们的存在是必要的、不可或缺的,但我们很少受到媒体表扬。
黎志坚的情绪很坏,他的外在形象和自尊心被老贾头儿媳妇毁了,内心憋闷。
梁洪烈的情绪很好,大谈一番基石之后,说起最著名的基石:梁洪畴。
他说,我欠洪畴一个肾。
他母亲在大草甸子上走失之后,他就住进叔叔家,从此和堂弟梁洪畴睡在一床被子里,直到金疙瘩命案事发,兄弟俩逃出海查干。他说,我家里兄妹六个。我爸爸不会照顾孩子,我走后剩下的五个让爸爸照顾死了两个,我上边的一个,我身下的一个。我的命是我叔叔婶子给的。我婶子好,把我当她儿子对待,甚至比对她儿子好,我和洪畴犯了同一个错误,她打洪畴吓唬我。
八年前的秋天。他和梁洪畴在安徽带一个拆迁工号,犯了重伤害的案子,两个人坐进看守所里等待判刑。他说,坐进号子里就下雨,南方的秋雨愁死人。没有一丝风,所有雨滴都挤在空气里不往下落,潮得人心都可以拧出水来。
看守所窗子的铁栅栏镶在木框里,木框砌在砖里。过度潮湿使木框朽了一段,他撼动铁栅栏。竟然拔掉了一根铁棍。他身子粗壮,钻不出去,让梁洪畴钻。梁洪畴钻了半个小时,骨头在身子里夹得咯吱咯吱响。大半个人钻出去之后,梁洪畴在外面说,离地还有一丈。他说闭眼睛跳下去!
梁洪畴走了,他安心坐号子,把所有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但后来不但没有被判刑,他反倒被放出来了。原来,梁洪畴逃出看守所后没有回东北老家,而是到深圳去把自己的一个肾卖了,用卖肾的钱打通了关节,把他给捞出来了。因此。他重获自由的第一个愿望就是找到那个用梁洪畴肾的人,把梁洪畴的肾从那个人腰里抠出来,再给洪畴镶回去。后来发财了,用钱买通了好几个部门,终于找到了那个人的线索。但是晚了,那个人死了,带着梁洪畴的肾死了。
他要把自己的两个肾选一个好的匀给梁洪畴,堂兄弟,不排斥。梁洪畴不同意,说现在你俩我一个,折腾过来你一个我俩,折腾来折腾去总数还是仨。
听这个故事,黎志坚颇有些感动,他说,梁洪畴有孩子没有?梁洪烈说有,三个女孩,单肾,导致子女性别单一。黎志坚说,没有科学道理。
说完了肾的故事。大奔开到黑列巴巷。
黎志坚要下车,梁洪烈没有马上打开中控门锁。他说,如果你揪住了洪畴的后衣领子,放手吧铁肩老弟,放了他等于放了你自己。
黎志坚说,哀的美敦书吗?
梁洪烈说对,拉丁语。
第四章 绝地反击
三十四
第二天早晨,黎志坚接到海查干人的电话,记者证找到了。和老贾头儿媳妇一样,海查干人也要求采访他们一次。
中午,他来到海查干人的一处工棚,看到凸出地面的两个树礅,他确定这里是计算机人才学院校园。校园周边的板墙上晾晒着一排一排的被褥。不见有麻雀来食,所以不能断定被褥是否还有虱子。工棚灶上开饭,海查干人东一堆西一堆地蹲着吃,西北人吃饭蹲着是民风民俗。海查干人蹲着是因为没有可坐的器具。
一位工头接待了黎志坚,把他向吃饭的人们介绍:拆迁户的铁肩。
人们不说话了,只余满院子的嘴响。工头扣过来一只水桶,示意黎志坚坐,然后掏出一只塑料袋,塑料袋里有一条白手巾,白手巾里面裹着黎志坚的记者证。工头说,在老贾家地板缝里抠出来的,脏了一点但没损坏。
黎志坚收下记者证,把手巾垫在桶上坐下,掏出采访手册做出采访的姿态。坐了两分钟,院子里的人仍然集体腼腆,他合上采访手册,做出要走的姿态。工头说不忙走,喝碗粥。
只是随便一说,灶房炊事员真的就端过来一碗粥,同时又提过来一只水桶,扣过来,给黎志坚当餐桌。随后又在餐桌上摆了一盆汤和一碟咸菜。在这里,炊事员叫伙头。伙头抱歉地说,将就着喝吧黎记者,煮粥的材料违法,陈化粮。
哈埠有一家无公害能源公司,用陈化粮生产汽车燃料。多年来。各建筑工地用低价从该公司购买陈化粮做农民工的口粮。媒体炒来炒去,政府三令五申,但各工地该吃则吃,没办法,低价为王。不过黎志坚面前的这碗粥味道很好,喝一口,像腊八粥,估计也没有致癌物。
我们晒脸啦,工头说。他解释,把黎志坚要挟到这里来,不是为了采访,而是制气,向拆迁户们制一口气:老天下雨浇苗也浇草,乡下人也有见记者的资格。如此而已。
接下来,黎志坚做了两个方面的采访。
一是征求海查干人对生猪黑市场的报道、铁肩专版、大报稿子的意见,在新闻行业中,这种采访叫做负面报道回访。
他们没意见。猪宰过,人打过,余建设死了,不怀疑他们怀疑谁?报道虽然夸张但没造假。工头说,虽然没意见,但是有怨言,对不能再宰猪有怨言:猪血吃不到了,痘猪肉吃不到了。他说,伙食上寡淡,肠子里的蛔虫嫌贫爱富,钻到城里人肚子里享受胆固醇去啦。
这话说得俏,全体喷饭。
对徒步郊游事件,他们群情激愤众口一词:我们不是有意破坏,可以发誓。以海查干人祖宗的名义!发令枪不是为破坏郊游活动而买来的,是他们在拆迁中捡到的,在老白党小学的旧仓库里。打发令枪不是搞破坏而是搞试验,那时候不试验啥时候试验?第二,那个开沥青油罐车的不是海查干人。手上文着忍也不是,那个人是一名哈埠郊区的小混混。他们说,海查干人也没有给手上文忍字注册专利,天下谁人不能文?
他们七嘴八舌说,我们是给午报的活动凑数去了,我们诚心诚意地要享受一下子城里人的高尚生活。成千上万人嚓嚓嚓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哼哼歌: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不料想走着走着,三十几个兄弟走进了拘留所。
喝啤酒乱撒尿多大罪过?谁让你们不搭建厕所!骂人是我们先动的口,打人可是哈尔滨人先动的手。受损失的如果是海查干人,那就天下太平了,公安局也不会抓人了,报纸上就该换上句话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工头喝斥他们:忍着!打你们、抓你们都忍着,没有挨打的屁股就别去做贼。这之后他也满怀委屈,他说,他们把徒步郊游当成节日对待了,把端午节的假日挪到那一天放。他们错了,错就错在把自己不当外人,他们犯傻,真的把自己当成城里人的农民兄弟了。
接下来是考察生活状态。
伙房已然到了吃陈化粮的程度,自然没有必要再去考察卫生状况了,于是进了工棚。
工棚的居住分等级。这一工号的人多数姓焦,尔字辈的住板铺,明字辈的住地铺。地铺上有十几个明字辈的躺着,有几个是夜班,有几个养病或是养伤。明字辈的年轻,多数未成年,年纪轻睡觉也不安稳,不停地翻身,挠痒痒,工棚里皮屑纷纷。
下大雨后地铺返潮,小孩子们长了疥。工头说:他已经向公司方面提出申请,申请买一批电热毯,夏天睡电热毯不好受,但总比长疥强。他蹲下身去,一一观察明字辈们的情况,然后说,尔字辈多数是六七十年代生人,挨过饿;明字辈多数生在八九十年代,没饿着,所以个子比着尔字辈高一些。明字辈的下一辈犯楚,楚字辈长大后的情况或许会更好些,个子或许会长到哈尔滨人那么高。
说起被拆迁户们耽搁的工期,工头的情绪低落。原本老白党工程近期应该结束,他们中间年轻的转移到郑州的工程去,年岁大一些的回海查干,泥草房该修补了,打草的用具也该预备了。但工程被拆迁户拖住了,看来上秋也离不开哈尔滨。他算了一笔账,如果正常完工,他们每个人能拿回海查干五到七千,如果拖到秋天,只能拿回三到五千,如果拖到年底,人吃马嚼加上扣延期违约金,他们将两手空空甚至欠账。
他说,替我们给拆迁户捎句话,见好就收吧。他说,他们要钱是为了住房宽绰宽绰,我们要的可是活命钱,请他们高抬贵腿,让我们爬过去吧!凡事要替对方想一想,两方面想事情才有个公道。农民老二哥眼下和城里人挤在一辆大巴里,大家都拔直了身板,车里也就不挤了是不是?
墙角处的地铺上空着,被褥叠得方方正正。地铺的所有者显然是一位粗通文墨而又积极向上的海查干青年,墙上用毛笔写了一些格言。比方: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当代青年、任重道远。比方:不想做士兵的将军就不是一个好将军。
黎志坚把格言和地铺拍了下来,准备日后为打工青年的写励志报道时做配片。在相机里看那些字,竟然能看出一些风骨来,于是他边拍摄边赞美:道劲,魏碑。
工头说,魏个屁碑。
原来,这位青年叫做焦明阳,这位工头叫做焦尔昌,焦明阳是焦尔昌的独生子。徒步郊游事件中共抓起了二十几名海查干人,这一处工棚中被抓走了五个,其中就有焦明阳。事发后不久,公司在各工棚调查统计,列出名单来到有关部门捞人,二十几个人都回来了,唯独焦明阳没回来。焦明阳是和两三个同伴一起被塞进警车带走的,之后一同塞进看守所,但放人的时候,警方硬说被抓捕人员名单中没有焦明阳。工头带着乡亲们找遍了哈尔滨的大街小巷,又给家乡打电话,仍然没有焦明阳的信息。工头说,这事情不敢和孩子妈妈说,孩子妈妈有病,孩子姥姥刚刚死,孩子妈妈知道了孩子的事情,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