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记者-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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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手术室的财务主管。丁干事把焦妍叫出去,三个人站在护士站前面说话。黎志坚听到丁干事和财务主管反复问焦妍这样一些话:一般标准还是最高标准、要国产的还是要进口的?焦妍的回答一概是你们决定、你们决定。
焦明明被手术前的恐惧压垮了。他平躺着,盯着房顶,眼睛许久才动一动,而身体则一动不动。黎志坚用手掌压在焦明明的额头上,焦明明的体温还正常,但他感到焦明明呼出的气流很干涩,于是他问,喝水还是饮料?
焦明明摇头,然后说,铁肩伯伯,帮我写一份遗嘱好吗,我没有力气拿笔。
黎志坚说好的,但我不认为这是在给你写遗嘱,不过咱们两个共同完成你今天的日记。
床头柜上有一本精美的日记本,里边是焦明明写的短文和日记,其中一些是用英语写的。看来,他在焦妍身边受到了良好的教育。黎志坚拿起笔,翻开日记中空白的一页。
焦明明的遗嘱只有三句话,前两句话是留给爸爸妈妈的,第一句:我怕死,也怕活着,活着真遭罪,心猛跳的时候,发慌;心不跳的时候憋得难受,手脚要抽筋。所以爸爸妈妈,死活由大夫们说了算吧。第二句:万一我死了,把我的骨灰拌上一些糖,让爸爸吃一些,让妈妈吃一些,我把我还给你们,另外我不敢自己待在骨灰盒里,我怕冷。第三句话是专门给爸爸的:别难过爸爸,因为你打人骂人我才得先天性心脏病,这个说法是迷信的说法,是流言蜚语,不可信,我的死和你的职业没关系。即使有关系,儿子也原谅你。
黎志坚附在焦明明的耳根,把那三句话读了一遍。焦明明满意,从黎志坚手中拿过笔来,在遗嘱上写下了名字。这之后他闭上眼睛,把自己躺得更加平坦,呼吸也平稳得几乎听不到。
黎志坚不想把这份遗嘱留在日记本里,怕焦妍看着伤心。为了不惊动焦明明,他用指尖在杯子里蘸了些水,把写着遗嘱的那页纸沿着装订线浸湿了一条,然后无声地撕了下来。但他舍不得扔掉,他把遗嘱折叠成扑克牌那么大的一方,夹进他的采访本里。一旦焦明明不能活着离开手术台,那么他将把这份遗嘱带给焦尔健,作为他在这桩交易中没有失信的一个证物。如果这份遗嘱送不到焦尔健手中,他就把这份遗嘱珍藏起来。这份遗嘱带给他空前的震撼:一个危在旦夕的孩子。用与其年龄不相匹配的宽宏与善良,为自己写下了一曲生命的挽歌。这份遗嘱也给他带来空前的遗憾,父子之间不仅仅是一个养育与被养育的关系。他们之间原来有许多交流,正如同两座对立的山,一个有响动,另一个必然有回声。然而他没有儿子,是一座孤独的山。
他用纸巾揩眼角和眼窝,抹去可能涌出的泪水,然后看焦明明的短文和日记。
焦明明的日记多为影视及书刊的观后感,其中大部分似乎是在焦妍的指导下完成的,一些观点明显与他八岁的年龄不符。由此可见母子间经常进行一些观点上的交流,同时也看得出焦明明很听母亲的话。
短文中有写母亲的也有写父亲的。写母亲的都是歌颂,比方:妈妈是校园里的一棵白桦树,她的学生们是白桦树旁的青草;比方:妈妈讲课的声音很好听,课堂上的学生不讲话,屋檐上的小鸟也不做声。写父亲的只有一篇,但十分精彩。题目叫做父亲的手。
短文中写道:
父亲的手很有力,也很大,能握住我的两只脚,把我立在空中。我说爸爸我害怕,我要尿了。爸爸把我举得更高,说尿吧儿子,站得高,尿得远!爸爸的手能启开啤酒瓶,能拧动螺丝、能一下子劈断三块砖。爸爸的手背上长毛,妈妈讨厌,说像野兽。而爸爸很自豪,说这是男性美。他还对我说,爸爸手背上的毛白了的时候,明明的手上就该长毛啦。
第三章 棺材与南墙
二十三
早晨,黎志坚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打给杜平凡,他通知杜平凡焦明明的手术时间,要求杜平凡的手机保持开机状态,手术中出现问题随叫随到。杜平凡说天哪,私生子的待遇更高。
第二个打给小查,他请小查从刑警队的角度调查一下西门居,看一看西门居在警方手里有没有案底。小查答应了,说明后天听我回信。他坚信西门居的历史不干净,他决定采取迂回战术,通过警方的手,从其它角度揪住西门居的尾巴,然后像提王八一样地把西门居提起来,逼他吐出那一袋白水泥。凭直觉,他不相信西门居会轻易地把白水泥交给贺小贺。
焦明明的手术定在上午十一点。八点半,一个自称姓郑的中年人到医院找黎志坚。经过简单交谈黎志坚了解到,这位郑先生是杜平凡打发过来的一位医疗侦探。郑先生在医疗战线摸爬滚打多年,退休前做过药剂师、医生、财务科长,还做过医患纠纷的调解人。退休后他专门为重症患者做顾问,理财、收集证据、对医疗结果做鉴定等等。
郑先生刚到,杜平凡的电话随后就到。杜平凡关照黎志坚,医疗侦探的服务是有偿的,他让黎志坚给郑先生二百元钱。黎志坚说不给。你把姓郑的叫回去吧。杜平凡在电话那边嘻嘻地笑,说私生毕竟是私生,关键时刻舍不得用钱。
一小时之后,也就是手术前半小时。黎志坚改变了对郑先生的看法,不但同意给钱,而且动员焦妍多给些。
郑先生到住院处和循环中心收费处查看焦明明的收费票据,然后用计算器核对了一遍,发现滥收费项目达十四项,计三千零三百元。这之后他到手术室计财室查看票据,与手术室财务主管争得面红耳赤,他说,什么最高标准最低标准?什么国产的进口的?请你别在内行面前玩猫腻,我玩猫腻的时候你还不懂什么是猫腻。在手术室财务室。郑先生又为焦妍挽回损失一千多元。
见到郑先生得罪院方,焦妍有些紧张,她说手术前不要再查账了,只要孩子平安,她认可多花些钱。郑先生劝焦妍不要紧张,治病的是洪专家,医院里的这些东西不过是要账的,在医院,医疗和收费从来都是两层皮。他举了个例子,洪专家是狮子,而医院里的这些东西包括丁干事们都是些食腐动物,比方鬣狗和秃鹫,打一打鬣狗和秃鹫,能得罪狮子吗?
焦明明被推进手术室。十几间手术室共用一间大厅,手术患儿的家属在大厅中等候。其它做手术的患儿家属很多,而焦明明的手术室门前只有焦妍、黎志坚和肖庆芸。
焦明明进手术室十分钟后,一位医生出来,让患儿家属在手术单上签字。焦妍怯场了,向黎志坚求援。黎志坚接过笔又把笔交给焦妍,说我签字没有法律效力。医生不了解焦明明的家庭情况,说父亲母亲都一样,何必你推我让的耽搁时间。
焦妍在手术单上签了字,然后冲着肖庆芸抱歉地点点头。然而肖庆芸并没有异常反应,她把带给焦妍的三万块钱拿出来,分别塞进焦妍的口袋和手包里。焦妍说,海查干小地方人不习惯用银行卡,大笔的钱要靠明明姥姥姥爷坐火车带来,我身上的钱真的不多了。她掏出纸笔来要给肖庆芸打借条。肖庆芸说不用打,讲信用的人不打借条也忘不了还债,不讲信用的人打了借条连借条一起都忘了。
这时候手术室的门响了一下,有人在门里锁上了暗锁,与此同时,手术室门上写着“手术进行中”的红灯亮了。
焦妍晃了一下,黎志坚连忙搂住她,让她把手臂搭在自己的脖子上。他又觉得两个人这么站在肖庆芸面前不是很妥当,于是把肖庆芸也搂过来。他向两个女人建议,咱们三个压低声音共同呼喊一声:坚强起来,迎接明明的新生!
四个小时后,手术室的门欠了一条缝,里面有人喊:焦明明家属!
首先是丁干事,此前她不知在哪一间屋子里睡觉,她头发很乱,趿拉着鞋。其次是郑先生,郑先生一直在阳台上吸烟,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向手术室。而焦妍却往后退,黎志坚过来拉她,她推开黎志坚,尔后扑进肖庆芸怀里,她说,铁肩老师过去吧,我不敢直接听医生的话,明明如果不幸,你先告诉庆芸姐,再让庆芸姐告诉我好不好?女人的声音容易接受一些。
手术室的门全部打开。黎志坚向里面看,一群医生围着一位医生,帮助这位医生脱帽子,脱衣服。他想,这位医生应该就是洪专家,洪专家围裙上的血,应该是焦明明的。而焦明明孤零零的,躺在担架车上由一名护士推出来,偌大的白布单上只露他一张白白的脸,他的脸显得十分的小,像是白布单上的一块白补丁。
丁干事问,老洪头全程主刀?护士说,全程。丁干事说真的全程?护士说,真的全程。
黎志坚着急,向护士打听焦明明的情况,丁干事替护士回答:有问题早通知家属了。
黎志坚向焦妍竖起两根手指。肖庆芸扶着焦妍侧侧歪歪地过来,两个人追着焦明明的担架车,一直跟到重症监护室。焦明明被推进重症监护室,焦妍和肖庆芸被关在外面,护士从里面拉开窗帘,让她们看焦明明一眼又拉上。焦妍向黎志坚翻开手掌说,刚才我摸了明明的脸,他的脸凉得冰手。
黎志坚说,是你的手太热了。
肖庆芸劝焦妍哭,哭出来心里就好过了。焦妍哭不出来,哽咽着说,明明病发后她哭了无数场,竟然把哭的功能给哭没了。
医生过来让焦妍在一份表格上签字。郑先生过来干预,说等一等再签,等到患者度过麻醉期。又过了一个小时,用过午餐的洪专家重回手术室,准备进行下一例手术。路过焦明明病房的时候,洪专家停步,他要见一见患儿家属。
黎志坚来不及躲出去,只好木讷地陪着焦妍向着洪专家站起来。
洪专家越活越年轻了,皮肤光滑,眼睛熠熠生辉,三年前接受黎志坚采访时他一言不发,而今却是妙语连珠。他说,打开之后见到的情况,比打开之前的判断要好,日后加强锻炼注意保养,这孩子将会和正常孩子没什么两样。这之后他从口袋里掏出焦妍送给他的红包,从三千元中数出一千五。他说,手术成功留一半,手术不理想分文不取,这是我行医的原则。
他说,医生,不过是治病救人的工匠,不要像要求官吏那样要求他们,硬在他们身上做贪财与清廉的区分。他又说,众所周知,患者家属送医生红包,不是为了帮助医生首先富起来,而是到医生那里买一颗定心丸。这个交易过程在患者上手术台之前就完成了,医生一手接红包,另一只手已经把定心丸付给他们了。但是,一旦手术出了问题,患者家属就开始违反交易规则了,逼着医生把医生的交易所得退回来,而他们吃的定心丸却不给医生吐出来。
他把手中的一千五百元放在焦明明的床头柜上,拍着口袋里的另一千五百元问焦妍,这里面的是定心丸售出款,如果你想要回去,那么请你先把定心丸给我吐出来。
病房里的人都被逗笑了。
自己拿出去的钱被退回来一半,焦妍竟然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硬要把一千五百元再给洪专家塞回去。
黎志坚扽了扽焦妍的衣角。
洪专家在众人的景仰中走出病房,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之际,他停下来看黎志坚,他说,患儿的爸爸好面熟啊?黎志坚说不可能,我们不可能在哈尔滨见过面,我在海查干工作,海查干日报副总编。
洪专家出门后肖庆芸大笑,说老公你真有能力,把报纸办到打手之乡去了。
把海查干说成是打手之乡,显然对焦妍是贬低。黎志坚一指肖庆芸的嘴:肖庆啊肖庆!
之后肖庆芸走了,旅馆里忙。而黎志坚没有走,等待他在劳务公司给焦妍预定的那位医护保姆。焦妍在病房里坐不住,在走廊里踱步,站到重症监护室窗前向里面张望。
病房里有三张病床,一张病床上的患儿早晨出院,另一张病床上的患儿死去了,床下堆着死去患儿家属遗弃的垃圾,床上淋了些刺鼻的消毒水。七点钟之后,医护保姆还没有到岗,估计是违约不来了。黎志坚有些替焦妍发愁,她将怎样在这样的病房里度过一晚?他想,如果有个人能陪陪她就好了。
九点钟,他离开医院。路上他接到了焦妍的电话,焦妍说明明从麻醉中醒过来了,说不出话来但能哭出声来。这之后焦妍哭的功能苏醒了,她在电话那边嚎啕大哭。
黎志坚突然想到了贺小贺,能不能让贺小贺陪焦妍熬过这一夜?
贺小贺到肖庆芸旅馆之后,旅馆面貌大变。首先变化的是灶间,贺小贺停开了一顿饭,集中力量擦餐具、灶台,同时把餐厅与灶间的门换上玻璃门。为的是饮食卫生公开化。其次的变化是布草班,此前布草班洗了床单被单搭在走廊里,贺小贺在院落中扯起一根绳,所有洗净的布草晾在院落里,而且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