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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史记-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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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此恐辱我,我宁且匿车中。”有顷,穰侯果至,劳王稽,因立车而语曰:

“关东有何变?”曰:“无有。”又谓王稽曰:“谒君得无与诸侯客子俱来乎?

无益,徒乱人国耳。”王稽曰:“不敢。”即别去。范睢曰:“吾闻穰侯智士也,

其见事迟,乡者疑车中有人,忘索之。”於是范睢下车走,曰:“此必悔之。”

行十馀里,果使骑还索车中,无客,乃已。王稽遂与范睢入咸阳。

已报使,因言曰:“魏有张禄先生,天下辩士也。曰‘秦王之国危於累卵,

得臣则安。然不可以书传也’。臣故载来。”秦王弗信,使舍食草具。待命岁馀。

当是时,昭王已立三十六年。南拔楚之鄢郢,楚怀王幽死於秦。秦东破齐。

湣王尝称帝,后去之。数困三晋。厌天下辩士,无所信。

穰侯,华阳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泾阳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

穰侯相,三人者更将,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於王室。及穰侯为秦将,且

欲越韩、魏而伐齐纲寿,欲以广其陶封。范睢乃上书曰:

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赏,有能者不得不官,劳大者其禄厚,功多者

其爵尊,能治众者其官大。故无能者不敢当职焉,有能者亦不得蔽隐。使以臣之

言为可,愿行而益利其道;以臣之言为不可,久留臣无为也。语曰:“庸主赏所

爱而罚所恶;明主则不然,赏必加於有功,而刑必断於有罪。”今臣之胸不足以

当椹质,而要不足以待斧钺,岂敢以疑事尝试於王哉!虽以臣为贱人而轻辱,独

不重任臣者之无反复於王邪?

且臣闻周有砥砨,宋有结绿,梁有县藜,楚有和朴,此四宝者,土之所生,

良工之所失也,而为天下名器。然则圣王之所弃者,独不足以厚国家乎?

臣闻善厚家者取之於国,善厚国者取之於诸侯。天下有明主则诸侯不得擅厚

者,何也?为其割荣也。良医知病人之死生,而圣主明於成败之事,利则行之,

害则舍之,疑则少尝之,虽舜禹复生,弗能改已。语之至者,臣不敢载之於书,

其浅者又不足听也。意者臣愚而不概於王心邪?亡其言臣者贱而不可用乎?自非

然者,臣愿得少赐游观之间,望见颜色。一语无效,请伏斧质。

於是秦昭王大说,乃谢王稽,使以传车召范睢。

於是范睢乃得见於离宫,详为不知永巷而入其中。王来而宦者怒,逐之,曰:

“王至!”范睢缪为曰:“秦安得王?秦独有太后、穰侯耳。”欲以感怒昭王。

昭王至,闻其与宦者争言,遂延迎,谢曰:“寡人宜以身受命久矣,会义渠之事

急,寡人旦暮自请太后;今义渠之事已,寡人乃得受命。窃闵然不敏,敬执宾主

之礼。”范睢辞让。是日观范睢之见者,群臣莫不洒然变色易容者。

秦王屏左右,宫中虚无人。秦王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

“唯唯。”有间,秦王复跽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

若是者三。秦王跽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邪?”范睢曰:“非敢然也。臣闻昔

者吕尚之遇文王也,身为渔父而钓於渭滨耳。若是者,交疏也。已说而立为太师,

载与俱归者,其言深也。故文王遂收功於吕尚而卒王天下。乡使文王疏吕尚而不

与深言,是周无天子之德,而文武无与成其王业也。今臣羁旅之臣也,交疏於王,

而所愿陈者皆匡君之事,处人骨肉之间,愿效愚忠而未知王之心也。此所以王三

问而不敢对者也。臣非有畏而不敢言也。臣知今日言之於前而明日伏诛於后,然

臣不敢避也。大王信行臣之言,死不足以为臣患,亡不足以为臣忧,漆身为厉被

发为狂不足以为臣耻。且以五帝之圣焉而死,三王之仁焉而死,五伯之贤焉而死,

乌获、任鄙之力焉而死,成荆、孟贲、王庆忌、夏育之勇焉而死。死者,人之所

必不免也。处必然之势,可以少有补於秦,此臣之所大愿也,臣又何患哉!伍子

胥橐载而出昭关,夜行昼伏,至於陵水,无以餬其口,厀行蒲伏,稽首肉袒,

鼓腹吹篪,乞食於吴市,卒兴吴国,阖闾为伯。使臣得尽谋如伍子胥,加之以幽

囚,终身不复见,是臣之说行也,臣又何忧?箕子、接舆漆身为厉,被发为狂,

无益於主。假使臣得同行於箕子,可以有补於所贤之主,是臣之大荣也,臣有何

耻?臣之所恐者,独恐臣死之后,天下见臣之尽忠而身死,因以是杜口裹足,莫

肯乡秦耳。足下上畏太后之严,下惑於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离阿保之手,

终身迷惑,无与昭奸。大者宗庙灭覆,小者身以孤危,此臣之所恐耳。若夫穷辱

之事,死亡之患,臣不敢畏也。臣死而秦治,是臣死贤於生。”秦王跽曰:“先

生是何言也!夫秦国辟远,寡人愚不肖,先生乃幸辱至於此,是天以寡人慁先生

而存先王之宗庙也。寡人得受命於先生,是天所以幸先王,而不弃其孤也。先生

柰何而言若是!事无小大,上及太后,下至大臣,愿先生悉以教寡人,无疑寡人

也。”范睢拜,秦王亦拜。

范睢曰:“大王之国,四塞以为固,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渭,右陇、

蜀,左关、阪,奋击百万,战车千乘,利则出攻,不利则入守,此王者之地也。

民怯於私斗而勇於公战,此王者之民也。王并此二者而有之。夫以秦卒之勇,车

骑之众,以治诸侯,譬若施韩卢而搏蹇兔也,霸王之业可致也,而群臣莫当其位。

至今闭关十五年,不敢窥兵於山东者,是穰侯为秦谋不忠,而大王之计有所失也。”

秦王跽曰:“寡人愿闻失计。”

然左右多窃听者,范睢恐,未敢言内,先言外事,以观秦王之俯仰。因进曰:

“夫穰侯越韩、魏而攻齐纲、寿,非计也。少出师则不足以伤齐,多出师则害於

秦。臣意王之计,欲少出师而悉韩、魏之兵也,则不义矣。今见与国之不亲也,

越人之国而攻,可乎?其於计疏矣。且昔齐湣王南攻楚,破军杀将,再辟地千里,

而齐尺寸之地无得焉者,岂不欲得地哉,形势不能有也。诸侯见齐之罢弊,君臣

之不和也,兴兵而伐齐,大破之。士辱兵顿,皆咎其王,曰:‘谁为此计者乎?’

王曰:‘文子为之。’大臣作乱,文子出走。故齐所以大破者,以其伐楚而肥韩、

魏也。此所谓借贼兵而赍盗粮者也。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王之寸也,得尺

亦王之尺也。今释此而远攻,不亦缪乎!且昔者中山之国地方五百里,赵独吞之,

功成名立而利附焉,天下莫之能害也。今夫韩、魏,中国之处而天下之枢也,王

其欲霸,必亲中国以为天下枢,以威楚、赵。楚彊则附赵,赵彊则附楚,楚、赵

皆附,齐必惧矣。齐惧,必卑辞重币以事秦。齐附而韩、魏因可虏也。”昭王曰:

“吾欲亲魏久矣,而魏多变之国也,寡人不能亲。请问亲魏柰何?”对曰:“王

卑词重币以事之;不可,则割地而赂之;不可,因举兵而伐之。”王曰:“寡人

敬闻命矣。”乃拜范睢为客卿,谋兵事。卒听范睢谋,使五大夫绾伐魏,拔怀。

后二岁,拔邢丘。

客卿范睢复说昭王曰:“秦韩之地形,相错如绣。秦之有韩也,譬如木之有

蠹也,人之有心腹之病也。天下无变则已,天下有变,其为秦患者孰大於韩乎?

王不如收韩。”昭王曰:“吾固欲收韩,韩不听,为之柰何?”对曰:“韩安得

无听乎?王下兵而攻荥阳,则巩、成皋之道不通;北断太行之道,则上党之师不

下。王一兴兵而攻荥阳,则其国断而为三。夫韩见必亡,安得不听乎?若韩听,

而霸事因可虑矣。”王曰:“善。”且欲发使於韩。

范睢日益亲,复说用数年矣,因请间说曰:“臣居山东时,闻齐之有田文,

不闻其有王也;闻秦之有太后、穰侯、华阳、高陵、泾阳,不闻其有王也。夫擅

国之谓王,能利害之谓王,制杀生之威之谓王。今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

华阳、泾阳等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请。四贵备而国不危者,未之有也。为此四

贵者下,乃所谓无王也。然则权安得不倾,令安得从王出乎?臣闻善治国者,乃

内固其威而外重其权。穰侯使者操王之重,决制於诸侯,剖符於天下,政適伐国,

莫敢不听。战胜攻取则利归於陶,国弊御於诸侯;战败则结怨於百姓,而祸归於

社稷。诗曰‘木实繁者披其枝,披其枝者伤其心;大其都者危其国,尊其臣者卑

其主’。崔杼、淖齿管齐,射王股,擢王筋,县之於庙梁,宿昔而死。李兑管赵,

囚主父於沙丘,百日而饿死。今臣闻秦太后、穰侯用事,高陵、华阳、泾阳佐之,

卒无秦王,此亦淖齿、李兑之类也。且夫三代所以亡国者,君专授政,纵酒驰骋

弋猎,不听政事。其所授者,妒贤嫉能,御下蔽上,以成其私,不为主计,而主

不觉悟,故失其国。今自有秩以上至诸大吏,下及王左右,无非相国之人者。见

王独立於朝,臣窃为王恐,万世之后,有秦国者非王子孙也。”昭王闻之大惧,

曰:“善。”於是废太后,逐穰侯、高陵、华阳、泾阳君於关外。秦王乃拜范睢

为相。收穰侯之印,使归陶,因使县官给车牛以徙,千乘有馀。到关,关阅其宝

器,宝器珍怪多於王室。

秦封范睢以应,号为应侯。当是时,秦昭王四十一年也。

范睢既相秦,秦号曰张禄,而魏不知,以为范睢已死久矣。魏闻秦且东伐韩、

魏,魏使须贾於秦。范睢闻之,为微行,敝衣间步之邸,见须贾。须贾见之而惊

曰:“范叔固无恙乎!”范睢曰:“然。”须贾笑曰:“范叔有说於秦邪?”曰:

“不也。睢前日得过於魏相,故亡逃至此,安敢说乎!”须贾曰:“今叔何事?”

范睢曰“臣为人庸赁。”须贾意哀之,留与坐饮食,曰:“范叔一寒如此哉!”

乃取其一纟弟袍以赐之。须贾因问曰:“秦相张君,公知之乎?吾闻幸於王,天

下之事皆决於相君。今吾事之去留在张君。孺子岂有客习於相君者哉?”范睢曰:

“主人翁习知之。唯睢亦得谒,睢请为见君於张君。”须贾曰:“吾马病,车轴

折,非大车驷马,吾固不出。”范睢曰:“愿为君借大车驷马於主人翁。”

范睢归取大车驷马,为须贾御之,入秦相府。府中望见,有识者皆避匿。须

贾怪之。至相舍门,谓须贾曰:“待我,我为君先入通於相君。”须贾待门下,

持车良久,问门下曰:“范叔不出,何也?”门下曰:“无范叔。”须贾曰:

“乡者与我载而入者。”门下曰:“乃吾相张君也。”须贾大惊,自知见卖,乃

肉袒厀行,因门下人谢罪。於是范睢盛帷帐,待者甚众,见之。须贾顿首言死罪,

曰:“贾不意君能自致於青云之上,贾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

贾有汤镬之罪,请自屏於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范睢曰:“汝罪有几?”曰:

“擢贾之发以续贾之罪,尚未足。”范睢曰:“汝罪有三耳。昔者楚昭王时而申

包胥为楚卻吴军,楚王封之以荆五千户,包胥辞不受,为丘墓之寄於荆也。今睢

之先人丘墓亦在魏,公前以睢为有外心於齐而恶睢於魏齐,公之罪一也。当魏齐

辱我於厕中,公不止,罪二也。更醉而溺我,公其何忍乎?罪三矣。然公之所以

得无死者,以纟弟袍恋恋,有故人之意,故释公。”乃谢罢。入言之昭王,罢归

须贾。

须贾辞於范睢,范睢大供具,尽请诸侯使,与坐堂上,食饮甚设。而坐须贾

於堂下,置莝豆其前,令两黥徒夹而马食之。数曰:“为我告魏王,急持魏齐头

来!不然者,我且屠大梁。”须贾归,以告魏齐。魏齐恐,亡走赵。匿平原君所。

范睢既相,王稽谓范睢曰:“事有不可知者三,有不柰何者亦三。宫车一日

晏驾,是事之不可知者一也。君卒然捐馆舍,是事之不可知者二也。使臣卒然填

沟壑,是事之不可知者三也。宫车一日晏驾,君虽恨於臣,无可柰何。君卒然捐

馆舍,君虽恨於臣,亦无可柰何。使臣卒然填沟壑,君虽恨於臣,亦无可柰何。”

范睢不怿,乃入言於王曰:“非王稽之忠,莫能内臣於函谷关;非大王之贤圣,

莫能贵臣。今臣官至於相,爵在列侯,王稽之官尚止於谒者,非其内臣之意也。”

昭王召王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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