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第1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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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也。”上复骂曰:“诸将亡者以十数,公无所追;追信,诈也。”何曰:“诸
将易得耳。至如信者,国士无双。王必欲长王汉中,无所事信;必欲争天下,非
信无所与计事者。顾王策安所决耳。”王曰:“吾亦欲东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
何曰:“王计必欲东,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终亡耳。”王曰:“吾为公
以为将。”何曰:“虽为将,信必不留。”王曰:“以为大将。”何曰:“幸甚。”
於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
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王许之。诸将皆喜,
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至拜大将,乃韩信也,一军皆惊。
信拜礼毕,上坐。王曰:“丞相数言将军,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信谢,
因问王曰:“今东乡争权天下,岂非项王邪?”汉王曰:“然。”曰:“大王自
料勇悍仁彊孰与项王?”汉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贺曰:“惟信
亦为大王不如也。然臣尝事之,请言项王之为人也。项王喑噁叱咤,千人皆废,
然不能任属贤将,此特匹夫之勇耳。项王见人恭敬慈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
涕泣分食饮,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印劚郑滩荒苡瑁怂礁救酥室病
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不居关中而都彭城。有背义帝之约,而以亲爱王,诸侯
不平。诸侯之见项王迁逐义帝置江南,亦皆归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项王所过无不
残灭者,天下多怨,百姓不亲附,特劫於威彊耳。名虽为霸,实失天下心。故曰
其彊易弱。今大王诚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诛!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
所不服!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为秦将,将秦子弟数岁矣,
所杀亡不可胜计,又欺其众降诸侯,至新安,项王诈阬秦降卒二十馀万,唯独
邯、欣、翳得脱,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爱
也。大王之入武关,秋豪无所害,除秦苛法,与秦民约,法三章耳,秦民无不欲
得大王王秦者。於诸侯之约,大王当王关中,关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职入汉中,
秦民无不恨者。今大王举而东,三秦可传檄而定也。”於是汉王大喜,自以为得
信晚。遂听信计,部署诸将所击。
八月,汉王举兵东出陈仓,定三秦。汉二年,出关,收魏、河南,韩、殷王
皆降。合齐、赵共击楚。四月,至彭城,汉兵败散而还。信复收兵与汉王会荥阳,
复击破楚京、索之间,以故楚兵卒不能西。
汉之败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亦反汉与楚和。六月,魏
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国,即绝河关反汉,与楚约和。汉王使郦生说豹,不下。其
八月,以信为左丞相,击魏。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度
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缸渡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
定魏为河东郡。汉王遣张耳与信俱,引兵东,北击赵、代。后九月,破代兵,禽
夏说阏与。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
信与张耳以兵数万,欲东下井陉击赵。赵王、成安君陈馀闻汉且袭之也,聚
兵井陉口,号称二十万。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闻汉将韩信涉西河,虏魏
王,禽夏说,新喋血阏与,今乃辅以张耳,议欲下赵,此乘胜而去国远斗,其锋
不可当。臣闻千里馈粮,士有饥色,樵苏后爨,师不宿饱。今井陉之道,车不得
方轨,骑不得成列,行数百里,其势粮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从
间道绝其辎重;足下深沟高垒,坚营勿与战。彼前不得斗,退不得还,吾奇兵绝
其后,使野无所掠,不至十日,而两将之头可致於戏下。愿君留意臣之计。否,
必为二子所禽矣。”成安君,儒者也,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曰:“吾闻兵法
十则围之,倍则战。今韩信兵号数万,其实不过数千。能千里而袭我,亦已罢极。
今如此避而不击,后有大者,何以加之!则诸侯谓吾怯,而轻来伐我。”不听广
武君策,广武君策不用。
韩信使人间视,知其不用,还报,则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陉口三十
里,止舍。夜半传发,选轻骑二千人,人持一赤帜,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诫曰:
“赵见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赵壁,拔赵帜,立汉赤帜。”令其裨将传飧,
曰:“今日破赵会食!”诸将皆莫信,详应曰:“诺。”谓军吏曰:“赵已先据
便地为壁,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未肯击前行,恐吾至阻险而还。”信乃使万人
先行,出,背水陈。赵军望见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将之旗鼓,鼓行出井陉口,
赵开壁击之,大战良久。於是信、张耳详弃鼓旗,走水上军。水上军开入之,复
疾战。赵果空壁争汉鼓旗,逐韩信、张耳。韩信、张耳已入水上军,军皆殊死战,
不可败。信所出奇兵二千骑,共候赵空壁逐利,则驰入赵壁,皆拔赵旗,立汉赤
帜二千。赵军已不胜,不能得信等,欲还归壁,壁皆汉赤帜,而大惊,以为汉皆
已得赵王将矣,兵遂乱,遁走,赵将虽斩之,不能禁也。於是汉兵夹击,大破虏
赵军,斩成安君泜水上,禽赵王歇。
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有能生得者购千金。於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
信乃解其缚,东乡坐,西乡对,师事之。
诸将效首虏,毕贺,因问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泽,今者将军令臣
等反背水陈,曰破赵会食,臣等不服。然竟以胜,此何术也?”信曰:“此在兵
法,顾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
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谓‘驱市人而战之’,其势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为战;
今予之生地,皆走,宁尚可得而用之乎!”诸将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於是信问广武君曰:“仆欲北攻燕,东伐齐,何若而有功?”广武君辞谢曰:
“臣闻败军之将,不可以言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以图存。今臣败亡之虏,何足
以权大事乎!”信曰:“仆闻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於虞而
智於秦也,用与不用,听与不听也。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若信者亦已为禽矣。
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因固问曰:“仆委心归计,愿足下勿辞。”广武君
曰:“臣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
择焉’。顾恐臣计未必足用,愿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一旦而失之,
军败鄗下,身死泜上。今将军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阏与,一举而下井陉,
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诛成安君。名闻海内,威震天下,农夫莫不辍耕释耒,褕
衣甘食,倾耳以待命者。若此,将军之所长也。然而众劳卒罢,其实难用。今将
军欲举倦弊之兵,顿之燕坚城之下,欲战恐久力不能拔,情见势屈,旷日粮竭,
而弱燕不服,齐必距境以自彊也。燕齐相持而不下,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若
此者,将军所短也。臣愚,窃以为亦过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而以长击短。”
韩信曰:“然则何由?”广武君对曰:“方今为将军计,莫如案甲休兵,镇赵抚
其孤,百里之内,牛酒日至,以飨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辩士奉咫尺
之书,暴其所长於燕,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使諠言者东告齐,齐必从风
而服,虽有智者,亦不知为齐计矣。如是,则天下事皆可图也。兵固有先声而后
实者,此之谓也。”韩信曰:“善。”从其策,发使使燕,燕从风而靡。乃遣使
报汉,因请立张耳为赵王,以镇抚其国。汉王许之,乃立张耳为赵王。
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赵王耳、韩信往来救赵,因行定赵城邑,发兵诣汉。
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汉王南出,之宛、叶间,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复急围
之。六月,汉王出成皋,东渡河,独与滕公俱,从张耳军脩武。至,宿传舍。晨
自称汉使,驰入赵壁。张耳、韩信未起,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以麾召诸将,易
置之。信、耳起,乃知汉王来,大惊。汉王夺两人军,即令张耳备守赵地。拜韩
信为相国,收赵兵未发者击齐。
信引兵东,未渡平原,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韩信欲止。范阳辩士蒯通
说信曰:“将军受诏击齐,而汉独发间使下齐,宁有诏止将军乎?何以得毋行也!
且郦生一士,伏轼掉三寸之舌,下齐七十馀城,将军将数万众,岁馀乃下赵五十
馀,为将数岁,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於是信然之,从其计,遂渡河。齐已听
郦生,即留纵酒,罢备汉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遂至临菑。齐王田广以郦生卖
己,乃亨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请救。韩信已定临菑,遂东追广至高密西。楚
亦使龙且将,号称二十万,救齐。
齐王广、龙且并军与信战,未合。人或说龙且曰:“汉兵远斗穷战,其锋不
可当。齐、楚自居其地战,兵易败散。不如深壁,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
城闻其王在,楚来救,必反汉。汉兵二千里客居,齐城皆反之,其势无所得食,
可无战而降也。”龙且曰:“吾平生知韩信为人,易与耳。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
吾何功?今战而胜之,齐之半可得,何为止!”遂战,与信夹濰水陈。韩信乃夜
令人为万馀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详不胜,还走。龙且果
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大半不得
渡,即急击,杀龙且。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皆虏楚
卒。
汉四年,遂皆降平齐。使人言汉王曰:“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也,南边楚,
不为假王以镇之,其势不定。愿为假王便。”当是时,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韩
信使者至,发书,汉王大怒,骂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
王!”张良、陈平蹑汉王足,因附耳语曰:“汉方不利,宁能禁信之王乎?不如
因而立,善遇之,使自为守。不然,变生。”汉王亦悟,因复骂曰:“大丈夫定
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徵其兵击楚。
楚已亡龙且,项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
与戮力击秦。秦已破,计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汉王复兴兵而东,
侵人之分,夺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关,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其意非尽吞
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且汉王不可必,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项王
怜而活之,然得脱,辄倍约,复击项王,其不可亲信如此。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
为厚交,为之尽力用兵,终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以项王尚存也。
当今二王之事,权在足下。足下右投则汉王胜,左投则项王胜。项王今日亡,则
次取足下。足下与项王有故,何不反汉与楚连和,参分天下王之?今释此时,而
自必於汉以击楚,且为智者固若此乎!”韩信谢曰:“臣事项王,官不过郎中,
位不过执戟,言不听,画不用,故倍楚而归汉。汉王授我上将军印,予我数万众,
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听计用,故吾得以至於此。夫人深亲信我,我倍之不祥,
虽死不易。幸为信谢项王!”
武涉已去,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欲为奇策而感动之,以相人说韩信曰:
“仆尝受相人之术。”韩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对曰:“贵贱在於骨法,忧
喜在於容色,成败在於决断,以此参之,万不失一。”韩信曰:“善。先生相寡
人何如?”对曰:“愿少间。”信曰:“左右去矣。”通曰:“相君之面,不过
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贵乃不可言。”韩信曰:“何谓也?”蒯通曰:
“天下初发难也,俊雄豪桀建号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遝,熛至风起。
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楚汉分争,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父子暴骸骨
於中野,不可胜数。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於荥阳,乘利席卷,威震天下。
然兵困於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者,三年於此矣。汉王将数十万之众,距
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