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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一个女人的史诗-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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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萸还是处在被她将军的地位,笨拙地站起来,但没有端酒杯。

“看来是不敢,哼哼!”方大姐一下子不老态龙钟了,佘太君似的英气勃发,“这样的人,只敢背后下毒手!”她对大家说。

餐厅静极了。人们都知道这俩人情同手足许多年,也都知道欧阳萸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

欧阳萸一语不发,淡然地看着老妪冲动得银发颤抖,满脸红光。

“我早知道,‘四人帮’一倒,一定会有跳梁小丑跳出来,放冷枪暗箭……”

欧阳萸看着她的眼神不但淡泊,并充满怜意:你看看这位老妇人,她还会用正常语言表达情绪吗?十几年里这样的话经过无数次废品回收,流通周转,都烂成这样了,她还在用?

小菲解围说:“方大姐,有什么话,我们下去慢慢说……”

方大姐头一甩:“我还跟你有话?你们这一对是什么东西,我早看出来了!不过一直心软,对你们姑息,没翻脸。”她又转过去面对欧阳萸:“你趁人之危,省长尸骨未寒呐!大家看着,我今天要和这个叛徒干一杯!”

小菲突然发现全省最好的一号英雄人物在这儿呢:方大姐把酒杯高高举起,向四面八方慢慢转身,大家都被她震慑住了,只有欧阳萸淡然如故。他似乎是料到她会做出什么样的戏剧性举动,把剧情推向高潮。人们在这些年的审美教育中,戏里戏外常常闹不清楚,常按样板戏英雄人物的动作板眼在此类局面中行事。

方大姐将一杯红酒泼向欧阳萸的脸时,他动也没动,毫不诧然。心里的板鼓点子早为她敲着呢,当然会知道关键动作何时发生。

泼完酒,方大姐自己悲愤得流起泪来。

欧阳萸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公文纸,擦了擦脸。小菲醒过神,从包里掏出自己的碎花手帕递给他时,他已经坐回桌边了。

“什么玩意儿!”小菲说,“水平太差了吧!”

方大姐给两个人搀扶着,正往门口走,此时她停下来,脸并不转向小菲:“不须放屁!”

“撒什么野呀?有本事也到报纸上讲话嘛!”小菲用她的女主角声音说。

欧阳萸小声说:“小菲!”

“话我是要讲的!急什么?!”方大姐转过脸,“不过我和你这种货色没得好讲。”

小菲觉得脸上一冷,肯定面孔是青的。方大姐若以为小菲给她这样暗戳一下便会老实,她可错了。小菲是不在乎别人揭她短的,因为她不怕羞。“对了,我就是这货色!”她脆亮地说,“欢迎去报上写。你权大势大,报纸跟你家办的似的!”

欧阳萸气疯了,把一个碟子敲在桌上:“田苏菲!”

这种公开争吵、语言角逐就要看谁说最一句话。谁说最后一句话谁赢。小菲铁了心要说最后一句。她公然承认自己是方大姐影射的“货色”,她便是把自己的底牌亮出来了,方大姐便无可复加。方大姐摇着头,表示对这种“货色”她无法恋战,退了出去。

那是非常滑稽的聚餐气氛,人们都找不着自己的角色,也都忘了台词。菜还没上完,酒却全饮尽。有的人便借故上洗手间,离了席。

报纸果然出现了反击欧阳萸的文章。作者也是个好汉,用自己的真名齐沂蒙。蒙蒙和欧阳萸的一段忧伤情愫存下来,蒙蒙再出现,竟是个敌人。蒙蒙从钢厂被调进了市委宣传部,有省长的伯父和组织部长的伯母,这都很好理解。她文笔杀气腾腾,但不乏文采。欧阳萸读得又皱眉又捶桌子,看上去既痛又快。

“反亲成仇了吧?”小菲把一杯红茶放在他桌上。现在她已经可以煮真正立普顿红茶了,是回到上海顶父亲职位的欧阳荀(欧阳萸的二哥)寄来的。

“所以呀,浪漫的时候就提醒一下自己,说不定爱上的又是这种白眼狼。”小菲笑嘻嘻的,话语风凉,心却暖洋洋的。

他根本不理她,只理会她的红茶。他手一伸,它摆在他最习惯的位置上。找到这个位置,必得一个心细体贴长久相守的妻子。

好久没回家的欧阳雪突然在晚上九点回来了。人瘦了一圈。二十八岁的姑娘,还在做姑娘,渐渐有了些怪癖出来。她进了家闷头闷脑,谁也不招呼,在小屋里翻旧东西。

“小雪你在干什么?”

“在翻破烂。”她总是以不需回答的话作回答。

“破烂翻它干吗?”

“瞎翻呗!”

小菲瞪着她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让她自己去翻。她回到客厅,女儿却跟进来了,手里拿着个破旧的牛皮档案夹。

“你翻爷爷的东西干吗?”小菲问。

“不干嘛。”她一副要走的样子,把档案夹匆匆往她的大帆布书包里塞。

“不干嘛你为什么要拿?”

“看看。”

“给爷爷弄丢了!”

“丢不了。搁这儿你又没用。”

小菲瞪着她。她才不怕瞪,走过去抱了一下父亲的头,又从饼干筒里抓出几块饼干,大咀大嚼,上半身很快给饼干渣儿覆盖了。

“我问你,你怎么这么瘦?”

“我在绝食。”

“什么?!”父亲终于参加到谈话中来。

“我绝食三天,抗议学校把公派留学的名额给了别人。那人的英文和专业课比我差十条马路。”

“你不是在吃饼干吗?”父亲又好笑又好气。

“我的绝食结束了。”

“达到什么目的没有?”父亲问。

“没有。”

“莫名其妙!”父亲说。

“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往哪儿搬?又没房子。”小菲说。

“这个家实在太丑陋了。我一回来就对你们满腔怜悯。”

欧阳雪咕噜了几句英文,等父亲的理解力跟上来,把她的话在脑子里译出,她已经走了。

“她好像说,她自己申请美国的学校,靠自己的力量出国。”

小菲穿着拖鞋追到楼下。女儿正摸黑开自行车锁,见母亲从漆黑的楼道里一路喊着她出来,手上动作也不停。

“你等等!”小菲说。

“你说。”她一条大长腿跨上了车座。

“我去北京会演的一个月,你必须回来住。”

“谁说的?”

“你母亲我说的。”

“为什么?”

“陪陪爸爸。”

“为什么?”

小菲想说:你爸爸身体不好,糖尿病,但理由不太成立,糖尿病在这个阶段不可能出险情。她找到个好理由。

“万一你要出国念书呢?”小菲说,“趁现在陪陪他。”

“算了吧,妈妈。”欧阳雪笑起来,“你还想跟我玩心眼?我从小看你们俩怎么过日子的。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你?我说你别用那么笨的方式爱爸爸。”

“你说,妈妈你爱得太笨了。”

“这是我的原话?”

“一字不差。”

“那时我才十五岁。”

“不到,十四岁半。”

“妈妈你怎么办呀?老也不成熟!对爸爸这样的男人你不能看守。”

“谁看守他了?!”

“你叫我回来住,就是替你看守他。你要有我这个高参,保证能和爸爸白头偕老。”

“哎!像话吗?你再大也是小辈!没大没小!你高参高参自己吧。”

“我跟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你不需要恋爱成家?你不是为了那个画家的儿子还蹲了拘留室吗?”

欧阳雪脚一撑地,自行车溜出去:“走喽!”

“哎!你回来住吗?”

“我保证帮你做个好狱卒!”她在远处说。

第19章

会演一个月结束后,回到省城,文化娱乐似乎进入了另一个时代。地下舞会出现了,二十多岁的人没跳过宫廷化的圆舞曲,上来就是“披头士”,时髦人都疯狂在迪斯科中。原来只能坐满一半的话剧剧场,现在只满三四成。《骆驼祥子》也好,参加话剧会演的新戏也好,都远不是舞会的对手。这么多年男女间在做革命同志,距离都是同志式的,现在可以摩肩擦背,终于使荷尔蒙得到合理释放。话剧是打不过荷尔蒙的。

书记想出一个对策:把话剧团组成小分队,送戏下乡,县城里对省一级的剧团演员,就像省城里的人对电影明星,演个五场十场,戏迷圈子就建立起来了。

一听要下到县城、乡镇去巡回演出,小菲心焦起来。这下子她的大后方要失守,孙百合可以乘虚而入,跟欧阳萸建立稳固的根据地。

欧阳萸的长篇小说问世之后,上海、广州跑了一圈,回来大包小包地给小菲带回礼物。旧的家具和书籍以及钢琴都被退还,他却不再看得上那些岁月剥蚀的家具,也不愿它们提醒他那段生命低潮。虽然搬新房子暂时无望,他把家又布置得清雅宜人,家具极少,透着清教徒的超然和傲世。他却是让小菲去堆砌自己,许多从南方买的衣料和化妆品来路不详,都是他在各地的书迷帮他买的走私品。小菲这回却不以物喜了。她似乎找到一个隐约的逻辑,只要他心里为她痛,为她不平,就会以大量的物质来给她补偿。只要他热恋别人,他便会心痛小菲,为小菲不平。小菲眼看下乡巡回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可她尚未抓住任何蛛丝马迹向欧阳萸和孙百合发难。

这天欧阳萸从学院要了一部车回家,车里载了一个大纸板箱,拆开来,小菲雀跃起来。那是一部彩色电视。学院只有两张票,公家买下一部,老欧是唯一买得起另一部的人。

“哪来这么多钱啊?”小菲雀跃完了,不知怎么闹起情绪来,“多少钱也经不住你这么花!” 

 第19…20章 结局

 

第19章

会演一个月结束后,回到省城,文化娱乐似乎进入了另一个时代。地下舞会出现了,二十多岁的人没跳过宫廷化的圆舞曲,上来就是“披头士”,时髦人都疯狂在迪斯科中。原来只能坐满一半的话剧剧场,现在只满三四成。《骆驼祥子》也好,参加话剧会演的新戏也好,都远不是舞会的对手。这么多年男女间在做革命同志,距离都是同志式的,现在可以摩肩擦背,终于使荷尔蒙得到合理释放。话剧是打不过荷尔蒙的。

书记想出一个对策:把话剧团组成小分队,送戏下乡,县城里对省一级的剧团演员,就像省城里的人对电影明星,演个五场十场,戏迷圈子就建立起来了。

一听要下到县城、乡镇去巡回演出,小菲心焦起来。这下子她的大后方要失守,孙百合可以乘虚而入,跟欧阳萸建立稳固的根据地。

欧阳萸的长篇小说问世之后,上海、广州跑了一圈,回来大包小包地给小菲带回礼物。旧的家具和书籍以及钢琴都被退还,他却不再看得上那些岁月剥蚀的家具,也不愿它们提醒他那段生命低潮。虽然搬新房子暂时无望,他把家又布置得清雅宜人,家具极少,透着清教徒的超然和傲世。他却是让小菲去堆砌自己,许多从南方买的衣料和化妆品来路不详,都是他在各地的书迷帮他买的走私品。小菲这回却不以物喜了。她似乎找到一个隐约的逻辑,只要他心里为她痛,为她不平,就会以大量的物质来给她补偿。只要他热恋别人,他便会心痛小菲,为小菲不平。小菲眼看下乡巡回演出的日子越来越近,可她尚未抓住任何蛛丝马迹向欧阳萸和孙百合发难。

这天欧阳萸从学院要了一部车回家,车里载了一个大纸板箱,拆开来,小菲雀跃起来。那是一部彩色电视。学院只有两张票,公家买下一部,老欧是唯一买得起另一部的人。

“哪来这么多钱啊?”小菲雀跃完了,不知怎么闹起情绪来,“多少钱也经不住你这么花!”

“你能不能有一天不说钱?”他不看她,但整个形体都在对她白眼拧眉,充满厌烦。

“有一点钱就烧吧。我老母亲那么刚烈一个女人,居然老来为了你张口问人借债!看来你全忘干净了。”小菲见他忙着调试,图像出来了,她还是惊喜的,但嘴上就是不领情,“那点稿费你还想怎么烧?别弄得越挣钱越欠债!跟了你,我们母女为你欠债……”

他对她的啰唆早就习惯。讨厌归讨厌,他常常顾不上反击。他退后两步,两手插在后腰上,看日本卡通人物“卡西欧”正在飞舞尖叫。

“我听说不少老干部都看这部卡通片?”他偏着头,似乎也想看出它到底如何精彩,“怪不得你们话剧团卖不出票。”

小菲认为眼下她和他吵不起架,主要怪他走题走得巧妙,就像现在。

“就是要买电视机,你也该和我商量一下。”

“你不是整天念叨要买嘛?不然就说小伍家的电视机,某某家的电视机。”

“哎哟,听上去你是为我买的!”

“为我自己买的,好了吧?为我自己耳根子清静买的。”

“你可对我真好啊,从变色唇膏送到电视机。”她把自己的脸扮得奸诈妖媚。

他不说话了,让“卡西欧”说话。电视马上就显现出它的益处,屋里总有个第三者在说话,有另一个戏剧性局面牵制或分散室内对峙双方的冲突火力。小菲毕竟第一次拥有如此现代的工业产品,电视里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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