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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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之难能,期小人之尤者以必能也。其囚及期,而卒自归无后者。是君子之所难,
而小人之所易也,此岂近於人情哉?或曰:罪大恶极,诚小人矣。及施恩德以临
之,可使变而为君子。盖恩德入人之深,而移人之速,有如是者矣。
曰:太宗之为此,所以求此名也。然安知夫纵之去也,不意其必来以冀免,
所以纵之乎?又安知夫被纵而去也,不意其自归而必获免,所以复来乎?夫意其
必来而纵之,是上贼下之情也。意其必免而复来,是下贼上之心也。吾见上下交
相贼以成此名也,乌有所谓施恩德与夫知信义者哉?不然,太宗施德於天下,於
兹六年矣,不能使小人不为极恶大罪。而一日之恩,能使视死如归,而存信义,
此又不通之论也。
然则何为而可?曰:纵而来归,杀之无赦。而又纵之,而又来,则可知为恩
德之致尔。然此必无之事也。若夫纵而来归而赦之,可偶一为之尔。若屡为之,
则杀人者皆不死。是可为天下之常法乎?不可为常者,其圣人之法乎?是以尧、
舜、三王之治,必本於人情,不立异以为高,不逆情以干誉。
【释秘演诗集序】(欧阳修)
予少以进士游京师,因得尽交当世之贤豪。然犹以谓国家臣一四海,休兵革,
养息天下以无事者四十年,而智谋雄伟非常之士,无所用其能者,往往伏而不出,
山林屠贩,必有老死而世莫见者,欲从而求之不可得。其后得吾亡友石曼卿。
曼卿为人,廓然有大志。时人不能用其材,曼卿亦不屈以求合。无所放其意,
则往往从布衣野老,酣嬉淋漓,颠倒而不厌。予疑所谓伏而不见者,庶几狎而得
之,故尝喜从曼卿游,欲因以阴求天下奇士。
浮屠秘演者,与曼卿交最久,亦能遗外世俗,以气节自高。二人欢然无所间。
曼卿隐于酒,秘演隐于浮屠,皆奇男子也。然喜为歌诗以自娱。当其极饮大醉,
歌吟笑呼,以适天下之乐,何其壮也!一时贤士皆愿从其游,予亦时至其室。十
年之间,秘演北渡河,东之济、郓,无所合,困而归。曼卿已死,秘演亦老病。
嗟夫!二人者,予乃见其盛衰,则予亦将老矣。
夫曼卿诗辞清绝,尤称秘演之作,以为雅健有诗人之意。秘演状貌雄杰,其
胸中浩然,既习于佛,无所用,独其诗可行于世,而懒不自惜。已老,胠其橐,
尚得三、四百篇,皆可喜者。
曼卿死,秘演漠然无所向。闻东南多山水,其巅崖崛峍,江涛汹涌,甚可
壮也,遂欲往游焉。足以知其老而志在也。于其将行,为叙其诗,因道其盛时以
悲其衰。
卷十 宋文
【梅圣俞诗集序】(欧阳修)
予闻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
凡士之蕴其所有,而不得施于世者,多喜自放于山巅水涯之外。见虫鱼草木,风
云鸟兽之状类,往往探其奇怪。内有忧思感愤之郁积,其兴于怨刺,以道羁臣寡
妇之所叹,而写人情之难言,盖愈穷则愈工。然则非诗之能穷人,殆穷者而后工
也。
予友梅圣俞,少以荫补为吏,累举进士,辄抑于有司。困于州县,凡十馀年。
年今五十,犹从辟书,为人之佐,郁其所蓄,不得奋见于事业。其家宛陵,幼习
于诗,自为童子,出语已惊其长老。既长,学乎六经仁义之说,其为文章,简古
纯粹,不求苟说于世,世之人徒知其诗而已。然时无贤愚,语诗者必求之圣俞。
圣俞亦自以其不得志者,乐于诗而发之。故其平生所作,于诗尤多。世既知之矣,
而未有荐于上者。昔王文康公尝见而叹曰:“二百年无此作矣!”虽知之深,亦
不果荐也。若使其幸得用于朝廷,作为“雅”、“颂”,以歌咏大宋之功德,荐
之清庙,而追商、周、鲁《颂》之作者,岂不伟欤?奈何使其老不得志而为穷者
之诗,乃徒发于虫鱼物类、羁愁感叹之言?世徒喜其工,不知其穷之久而将老也,
可不惜哉!
圣俞诗既多,不自收拾。其妻之兄子谢景初,惧其多而易失也,取其自洛阳
至于吴兴以来所作,次为十卷。予尝嗜圣俞诗,而患不能尽得之,遽喜谢氏之能
类次也,辄序而藏之。其后十五年,圣俞以疾卒于京师,余既哭而铭之,因索于
其家,得其遗稿千余篇。并旧所藏,掇其尤者,六百七十七篇,为一十五卷。呜
呼!吾于圣俞诗,论之详矣,故不复云。
【送杨寘序】(欧阳修)
予尝有幽忧之疾,退而闲居,不能治也。既而学琴于友人孙道滋,受宫声数
引,久而乐之,不知其疾之在体也。夫琴之为技小矣,及其至也,大者为宫,细
者为羽,操弦骤作,忽然变之,急者凄然以促,缓者舒然以和,如崩崖裂石、高
山出泉,而风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妇之叹息,雌雄雍雍之相鸣也。其忧深思远,
则舜与文王、孔子之遗音也;悲愁感愤,则伯奇孤子、屈原忠臣之所叹也。喜怒
哀乐,动人必深。而纯古淡泊,与夫尧舜三代之言语、孔子之文章、《易》之忧
患、《诗》之怨刺无以异。其能听之以耳,应之以手,取其和者,道其湮郁,写
其幽思,则感人之际,亦有至者焉。
予友杨君,好学有文,累以进士举,不得志。及从荫调,为尉于剑浦,区区
在东南数千里外,是其心固有不平者。且少又多疾,而南方少医药,风俗饮食异
宜。以多疾之体,有不平之心,居异宜之俗,其能郁郁以久乎?然欲平其心以养
其疾,于琴亦将有得焉。故予作琴说以赠其行。且邀道滋酌酒,进琴以为别。
【五代史伶官传序】(欧阳修)
呜呼!盛衰之理,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原庄宗之所以得天下,与其所以
失之者,可以知之矣。
世言晋王之将终也,以三矢赐庄宗而告之曰:“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
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
忘乃父之志!”庄宗受而藏之于庙。其后用兵则遣从事以一少牢告庙,请其矢,
盛以锦囊,负而前驱,及凯旋而纳之。
方其系燕父子以组,函梁君臣之首,入于太庙,还矢先王,而告以成功。其
意气之盛,可谓壮哉!及仇雠已灭,天下已定,一夫夜呼,乱者四应,仓皇东出,
未见贼而士卒离散。君臣相顾不知所归,至于誓天断发,泣下沾襟,何其衰也!
岂得之难而失之易欤?抑本其成败之迹,而皆自于人欤?
《书》曰:“满招损,谦得益。”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忘身,自然之理
也。故方其盛也,举天下之豪杰,莫能与之争;及其衰也,数十伶人困之而身死
国灭,为天下笑。夫祸患常积于忽微,而智勇多困于所溺,岂独伶人也哉?
【五代史宦者传论】(欧阳修)
自古宦者乱人之国,其源深于女祸。女,色而已,宦者之害,非一端也。
盖其用事也近而习,其为心也专而忍。能以小善中人之意,小信固人之心,
使人主必信而亲之。待其已信,然后惧以祸福而把持之。虽有忠臣、硕士列于朝
廷,而人主以为去己疏远,不若起居饮食、前后左右之亲为可恃也。故前后左右
者日益亲,则忠臣、硕士日益疏,而人主之势日益孤。势孤,则惧祸之心日益切,
而把持者日益牢。安危出其喜怒,祸患伏于帷闼,则向之所谓可恃者,乃所以为
患也。
患已深而觉之,欲与疏远之臣图左右之亲近。缓之则养祸而益深;急之则挟
人主以为质。虽有圣智,不能与谋。谋之而不可为,为之而不可成,至其甚,则
俱伤而两败。故其大者亡国,其次亡身。而使奸豪得借以为资而起,至抉其种类,
尽杀以快天下之心而后已。以前史所载宦者之祸。常如此者,非一世也。
夫为人主者,非欲养祸于内,而疏忠臣、硕士于外,盖其渐积而势使之然也。
夫女色之惑,不幸而不悟,则祸斯及矣。使其一悟。捽而去之可也。宦者之为祸,
虽欲悔悟,而势有不得而去也,唐昭宗之事是已。故曰“深于女祸”者,谓此也。
可不戒哉?
【相州昼锦堂记】(欧阳修)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方穷
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弃于其妻。
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瞻望咨嗟,
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之间。此一介之
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已
擢高科,登显士。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谓将相而富贵,
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意,以惊骇
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裳,不足为公贵。惟德被生民,
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
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于
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而以为
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劳王家,而
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下于泰山之安,
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邦家之光,非闾里之
荣也。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
于是乎书。
【丰乐亭记】(欧阳修)
修既治滁之明年,夏,始饮滁水而甘。问诸滁人,得于州南百步之近。其上
则丰山,耸然而特立;下则幽谷,窈然而深藏;中有清泉,滃然而仰出。俯仰
左右,顾而乐之。于是,疏泉凿石,辟地以为亭,而与滁人往游其间。
滁于五代干戈之际,用武之地也。昔太祖皇帝,尝以周师破李景兵十五万于
清流山下,生擒其将皇甫晖、姚凤于滁东门之外,遂以平滁。修尝考其山川,按
其图记,升高以望清流之关,欲求晖、凤就擒之所。而故老皆无在者,盖天下之
平久矣。自唐失其政,海内分裂,豪杰并起而争,所在为敌国者,何可胜数?及
宋受天命,圣人出而四海一。向之凭恃险阻,刬削消磨。百年之间,漠然徒见山
高而水清。欲问其事,而遗老尽矣。今滁介江淮之间,舟车商贾,四方宾客之所
不至,民生不见外事,而安于畎亩衣食,以乐生送死。而孰知上之功德,休养生
息,涵煦于百年之深也。
修之来此,乐其地僻而事简,又爱其俗之安闲。既得斯泉于山谷之间,乃日
与滁人仰而望山,俯而听泉,掇幽芳而荫乔大,风霜冰雪,刻露清秀,四时之景
无不可爱。又幸其民乐其岁物之丰成,而喜与予游也。因为本其山川,道其风俗
之美,使民知所以安此丰年之乐者,幸生无事之时也。
夫宣上恩德,以与民共乐,刺史之事也。遂书以名其亭焉。
【醉翁亭记】(欧阳修)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山行六
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於两峰之间者,酿泉也。峰回路转,有亭翼然临於
泉上者,醉翁亭也。作亭者谁?山之僧智仙也。名之者谁?太守自谓也。太守与
客来饮於此,饮少辄醉,而年又最高,故自号曰“醉翁”也。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山水之间也。山水之乐,得之心而寓之酒也。
若夫日出而林霏开,云归而岩穴暝,晦明变化者,山间之朝暮也。野芳发而
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风霜高洁,水落而石出者,山间之四时也。朝而往,暮而
归,四时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
至於负者歌於涂,行者休於树,前者呼,后者应,伛偻提携,往来而不绝者,
滁人游也。临溪而渔,溪深而鱼肥;酿泉为酒,泉香而酒洌;山肴野蔌,杂然而
前陈者,太守宴也。宴酣之乐,非丝非竹,射者中,弈者胜,觥筹交错,起坐而
喧哗者,众宾欢也。苍颜白发,颓乎其中者,太守醉也。
已而夕阳在山,人影散乱,太守归而宾客从也。树林阴翳,鸣声上下,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