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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灵魂的归来-第9章

小说: 灵魂的归来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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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想起,我确是不该强着要看那一封信。然而你动笔写出了,你也有几分的不是。你既写了,你又不愿给我看,你也该干脆将它撕碎抛散,又何必故意将那信上我的名字露给我看呢?我见了我的名字,为好奇心驱动,自然是忍不住要看的。但是我却没有想到,你在信上是那样的写法,我看了后你是那样的不安!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要紧。你原是写给我的,我看了,正可以达到你写这封信时的初意,你又何必那样的不安呢?你不要以为自己一件隐藏在心的深处的潜意给人晓得了,自己觉得难堪,其实这是不要紧什么。只有,假若你没有给我看见,你才反会真感到不安哩!因为你是天真的人,小孩子的心是用水晶琢的,不应当有什么隐藏,也不应当怀着什么不肯告诉人的意念,只有我们这班丧失童心的成人,才会有顾忌有掩饰,你切不要学这不幸福的举动。好在这封信只有我一人看见,你原是写给我的,现在旁人既不会再看见,你更可安心了。

谢谢你的盛意,留心到我的残疾,问我现在可再吐血没有。现在告诉你,我已经没有吐了。不过,你为什么这样关心我,关心我这有很复杂的背景在后面的疾病呢?你若是出自很纯洁的同情心来问我,我是很感激你的。不过我从你的话中,已经看出你这样关心我,你是另外有一种野心存在——你看,成人的视察力是多么可怕啊!——你是想探出我的病源,以便用你的灵药,来拔除我的病根。你若是真是这样存心,你便有点不应当,因为这是烦恼的举动。这种病,只有我们这样从幸福的乐国被逐出了的人们才会有的,你最好是不要过问。我很没有勇气和忍心敢将这样烦恼的事告诉你这天真的孩子。你不要关心罢,我已经好了。

此外,你问我为什么那样与她要好等等,这又是你不能了解的事,我也不愿告诉你。横竖你是很聪明的孩子,你自己慢慢自会知道。

那一封信,或者与我的意料相反,你不过是以游戏的态度,写来向我开玩笑的,我但愿你这样。你若是这样,你才真是一位可爱的孩子,我但愿你永远保持这样无猜的天真,永远这样地对我。你一日不变你天真的态度,你的幸福是一日不会失的。

适才所讲的若真是不错,那么,以上的一切可以都称为废话了。废话!废话!一切都是废的,尤其是我以前对你提起过的那个“爱”。

如今你已经远在异地了,夜深人静,我想起了日前你走时没有给你送别,又想起那一封信,于是便在此地写出了这些。以你无邪的慧眼,你看这些东西写得怎样呢?我只要知道你的意见,成人的批评我是不管的。

她,我现在依然还是十分地与她要好。这是阻止不住的事,这是不能解释给你听的事,你且暂时不要过问罢。

少小离家,你不觉得寂寞么?同居的姊妹对你可好?我是在等待着你能早日归来。你回来了,我没有什么旁的可告,只是新近又添购了几樽很好的香水。你来了,我们可以重拾起以往的生活。你依在我的腕上,我将一瓶一瓶的香水给你品较,我们可以逐日将不同的香料洒在身上,骄傲她们。

何日回来?能早点最好。除了香水之外,我还有两盒极好的粉。我自己用得很少,一切都等待你来同乐。

最后,我再真诚地告诉你:你若真想要晓得那些神秘的事,你且不要心急,好在你是聪明的女孩子,再过几年你自然都会了解的。

一九二六年六月二十日

 灵魂的归来

《白叶杂记》之十三

浸压在梅雨势力中的江南,简直消失了盛夏的意味。在绵密紧凑的雨声中,那不时卷进来的一两阵潮湿的凉风,拂到坐在屋子里的人的单薄的衣上,令人止不住索索地有点寥落之感。若不是壁上的日历还分明示着旧历的五月,我真要疑心是飘泊在天涯的浪人,忘记了时节的变迁;是长夏已去,又轮到帘卷西风的时候了。

就在这样一个雨咽风鸣的清冷的黄昏,从淋湿的绿衣人的手中,我接到了一件沉重的封函。不用拆开,仅由我在一瞬间消失了力量的心房,回想起早几日的所言,我已知道里面蕴藏着的是一些什么了。

这里面是:痴心人朝夕用热血所培植成的贝叶,本来是贴伏在一个温静的心旁,如今竟因了新生的荆棘,要扰及他的安宁,只得又暂行重回到故主的怀中了。这是,梦的回顾,是灵魂的归来。

啊啊,这灵魂的归来!

用战栗的手,将这缜密的小包打开,从那黑而细小的字迹中,我看出了短促的生命的历程中的过去的波痕和可咒诅的爱的往迹。有玫瑰色的微笑,也有惨怖的血的凝晶。

将这许多白色的片形展开,我能唤起他们产生的背景和时日。有的是在静默的深夜,流自一个为工作所疲劳了的笔尖;有的是在朦胧的黎明,发自一个还沉湎在夜来枕梦中的心灵。有的是思涛汹涌时的千里长流,有的是层岩叠嶂中的涓泉细滴。有强颜的慰藉,有掩隐的呻吟。

将这许多重读了一遍,我是用手按着止不住震栗的心房,将一去不可再来的悲苦的前尘,狠心去重搜拨了一次。

回想起这一叠纸的遭遇,我又不能不叹息残酷的命运之神大无所不用其恶技了。在早几日,这一叠函笺,还在一个温柔的掌中,每于无人的静地,被悄悄的展开了细读。读时,在沙漠中能迸出了清泉,在冰雪里能开出了玫瑰。虽然有时也会,清朗的天上突染起了灰暗的愁云;欢乐的园中,被撒入了悲哀的种子——然而无论如何,他终是在尽着他的使命,于寂寞中去作无望的安慰。

可是,如今竟受着命运的强迫的指挥,不得不舍弃了他可依恋的乐土,在紧密的雨丝中,重回到我这里来了。我这里虽是他的故土,然而这仅是一个被毁坏了的故乡。是已消失了往昔的繁华,仅遗下令人喟然兴慨的残迹的墟落了!

啊啊!我归来的灵魂,我亲手创出的生命!你休要自悲遇啬,感叹你的寂寞,这原不过是暂时的惊扰,短时间的失据。再过几时,待到旅雁南来的秋日,在红叶染遍了西郊的绚烂的天气中,我仍是要使你重飞回她的怀中的。

我不怨命运的颠倒无情,我但愿这霉雨时期能早点过去。

七月五日

 生离

《白叶杂记》之十四

一种凄凉欲绝的意味在我心头盘旋,一封信握在我软而无力的手中。这只手,在以前,曾被誉为超过了美好的形式的,曾引起了不少人的野心的。然而已成为一件往昔繁华的遗迹了。

信上说:为避免旧势力无谓的惊扰起见,在回去以后,一切的消息都只好暂时停止了。然而不要悲伤,这是无可奈何之事。时间的过去是极容易的,待到银河重现在耿碧的星天的时候,我们又可以再缀起这中断的虹桥了。

啊啊!不要悲伤!想起是从怎样的一个心中,用怎样的一只手,写出了这样的几个字;仅仅从这几个字中,我已感觉无限的悲哀了!

将信重读了一遍,我又感觉了一道凄凉像蛇般的在我心中扰动。

窗外雨在淅沥。

回想起这过去的半年,为着我唯一的朋友的原故,我不敢讲我什么都尝到。我是,凡我所能忍受的,我是什么都忍受了。我无怨悔地弃掉了我几年来的素志,无顾借地放过了少年可贵的光阴。不知有几多次眼泪来时我偷偷地揩去,讥笑来时我默默地吞下。

然而这些能算什么!我想起了这正是献身的友情的唯一的酬报,我是感觉什么也都带点甜味了。

最可歉仄的是,将一个纯噩的灵魂的深处的安宁扰动了,在可达到的时期内,我终未能使她回到以前的状态,我是太弱了。

我确是太弱了。仅仅为了一点不足轻重的原因,我终于几次将已经浮到喉口的话又重行咽下,于是问题终是问题,光阴驶一般的过去,一切都依旧静静地没有进展。虽然我知道有一个心是在怎样地期待与渴望。

如今,更因了无可逃避的势力,唯一的一点慰藉也暂时失掉继续的效能了。我想起早几日的一束旧痕,今日的一封来函,我再想想自己,我真叹息这又是我自己用自己铸成的剑亲手将这一线的柔丝断送了!若不是我的无能,何致这样地被压束?

方期在这漫长的炎夏中,一瓣心香,能随了天际凉风,不时吹送到幽静的楼上,以慰无底的寂寞;哪知一纸传来,什么都绝望了。啊啊!谁实为之?夫复何言。

在细雨丝丝的声中,低首将来书重读了一遍,想到这个夏日的生涯,我感觉了一种被隔绝的悲哀。雨声淅滴,看去是已越破了玻璃窗,滴到我的心上。在遥遥的一角,此时能同感觉着的,大约只有这一片灰黯的雨的低空了!

梦魂何处?咫尺天涯!

想到万种情怀,突被可咒诅的传统思想所隔断,我不觉感到了一味比生离还要深湛的凄凉。

六月八日

 乡愁

《白叶杂记》之十五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在与同年的朋友的哄然的谈笑中,能使我突然哑了口不开或悄悄地避走去的,除了那能触起我个人的悲怀的话以外,便是提到回家的事了。每提到了‘家’,我总止不住黯然有感,不敢再谈下去。

并不是故园寥落,不堪回首,也不是蜀道难行,有家归未得。家园是雍雍穆穆,依旧保持着世家的风度;假若立意回家,而遥遥长途,也只消一列征车,指日可达。然而我总不敢听到旁人说起家中的事,我也从没有回过家乡。我之所以不愿回家,我是为……

写到此地,突然听见前面我的朋友的妹妹喊“母亲”的声音,我是什么也不敢再写下去。

长夏多闲,同居的四位朋友,一位是有家在此,两位是已经回去,一位也预备待日起程。在这样的情景中,任是听过了多少遍春暮鸟啼,经过了多少次劲疾的西风都木然无感的我,到此也不得不怦然心动了。我近日不知怎样,突然思家,起了乡愁。

何况我抽屉中还叠着两封老父催归的家信。

信上说:父母老矣,倚闾甚殷,至望吾儿此夏能抽暇一行。须知君子务本,纲伦为重,吾儿置堂上于不顾,长年在外,纵学得满腹经纶,又奚益耶?余为此言,意非责儿。盖期念情深,遂不觉言之切矣。此函到后,至望吾儿乘暑假之闲,归家一行,勿再使老父……

我确是心动了。按理我接到这样的信后,任是有怎样不能分身的事务,也必要勉力一行了,然而当我看了信后,我却悄悄地叹了一口气,忍住眼泪,将信重放在袋中,又低头读我未完的书了。

我是每日在思家,然而总不想真的回去。

一定有人在骂我怪僻了。是的,我确是不该,我领受一切的责训。

然而我自己终不明白,我自己这矛盾的心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面在想家,一面又不肯回去。这尤其是在与大众谈笑的时候,我偶然听到他们提起家里的事,我想起我也是有家的人,我正是被倚闾的期待着早日归来的游子,我真有一种极渴烈依恋家庭生活的心,然而待我真的想挟起一两册书作归计的时候,我又在越趄中将什么都消灭了。

便是这样,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中,逝水的光阴无一刻的停留,我已三年未归家了。每同朋友闲谈,谈到故乡,我总是骄傲地夸耀我的故乡是怎样被称为“龙蟠虎踞,锁镇江南”,然而当一提到家里的事,我却只会哑然无言的走开了。

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怎样会变成了这样。

是三年飘泊,书剑无成,无颜归见家园父老?还是燕然未勒,锦衣未就,不甘这样默默地言旋?

一阵夜风,吹散了桌上凌乱的稿笺,给了我说明我对于这些疑问的否认。

然而,我究竟为什么呢?

我转眼望望老父的来书,我真愿抬头高声回答这发问者:“一点也不为什么,我明日就回去了。”我真应该这样决定。但是我知道,明日踏上了征车欣然回去的却正是我的朋友。我是依然……

早几日读Loti的“Theromanceofaspahi”,读到这位兵士在渴望家乡的时期中,得到了可以回去的权利,却突然甘心与旁人调换,让了人家回去,自己依旧在荒酷的沙漠中作还乡的沉梦。我读到此地,不觉怵然惊起,难道这兵士别有存心的举动也染到了我的身上?

我之不愿回家,是为了怕将怀乡的美梦撕破?是为了不愿使实现的感受将飘渺的情怀破坏?

啊啊!我低眼看了看桌上半展的信笺,我怎么也不忍心敢讲出这样自私的话。我只好推说职务忙碌了。

同居的四人此时都已在饮着天伦的乐怀,只有三年没有归过家的我,依旧在灯下,在老父催归的信旁,执笔写这一段“乡愁”。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任是怎样经过百战的英雄,正不必再听鹃声暮笛,也禁不住潸然要动归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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