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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茅盾散文集-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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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叔父对他的期望,然后再转大学文科,完成自己的愿望。此后可在本国各大学兼教文、理两类功课,到五十岁退休,出洋游历考察,预计二年至三年。六十岁将研究哲学,然后著书立说,成一家言。

我当时想:不料阿妹(按宁波话,“谋〃与〃妹〃同音)有此远大计划。我把拼凑好的纸片收藏好。

到了五月,袁世凯全部接受日本帝国的二十一条的消息,先是十口相传,随即各报也刊登了。

胡哲谋和他的叔叔也从天津回来了。我和胡哲谋再见时,把拼凑好的纸片还给他,问道:“当时你以为从此将兵火连天,没完没了,你的读书、立身、著书成一家言的计划将不能实现了。现在,我祝你的计划将会成功。〃

在我读完预科第二年的时候,凯叔也到北京来了。他是卢表叔保荐在中国银行当练习生。他有一次到译学馆宿舍来看我,说其他自己的事,一天写几张传票,每月也拿十六元。凯叔当练习生气满后,在总行办事三、四年,然后总行派他往南昌当科长。后来屡次迁升,一九三六年,他任中国银行天津分行襄理,抗战时,我在重庆又遇见他,这是后话,此地不多说了。

在我将要读满预科三年的时候,谣言最多的北京又谣传有所谓筹安会者拟推袁世凯为帝。有一个无聊的英国人写文章说中国不宜行共和,还是帝制好。戊戌政变主角之一梁启超发表了《异哉所谓国体问题》,反对帝制。但文人之笔端,不是小站练兵器家的袁世凯所畏的;他终于十二月称帝。当时孙中山领导的讨袁军,在西北,东南沿海各省,两广,同时并起,声势甚大,但皆为袁平定。后来被软禁的蔡松坡将军得了一个妓女的帮助而逃到天津时,袁世凯不免有点惊慌。因为袁知道蔡必在云南起义,而守四川的陈宦,是袁所不信任的。当我将要结束三年预料的学习,即在一九一六年三月,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本来预备在正式登上皇帝宝座时用以庆祝的广东焰火,在社稷坛放掉。我和许多同学在这夜都翻过宿舍的矮围墙去看放焰火,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这样在半空中以火花组成文字的广东焰火。那夜看到的火花组成的文字是〃天下太平〃。据说,本来还有个大袁字,临时取消了。

当我正在准备预科的第三年的最后一次大考时,袁世凯死了。

我在北京度过第三个冬天时,桂芳表弟奉父命来邀我去参加内国公债抽签还本的公开大会。

原来袁世凯上台以来,首先南方各省有所谓〃二次革命〃,曾用兵多日,方得平定;后来袁世凯称帝时,孙中山领导的讨袁军曾遍布西北、东南沿海、两广一带已如上述,亦用兵多日方得平定;凡此诸役,花钱甚多,国库如洗,赖发公债度日。当时所发公债,种类名称不一。投资者视公债如鸡肋,故定期抽签还本,实为劝诱投资者之唯一法门。

现在回过来略述我所目睹者。在什么礼堂进行(财政部礼堂或者新建成的基督教青年会礼堂),我记不清了。当时使我惊奇的是台上的一个斗大铜球,装有柄。桂芳表弟告诉我,这大铜球装有小铜珠,小铜珠上皆刻有号码,亦即某种公债票上所印号码。某种公债票有多少,小铜珠即有多少,但本期还本者非此种公债票之全部而是一部分,故必须抽签,亦即摇动铜球,每摇一次,即落下小铜珠一枚,直至既定的还本数目。

那一天,卢表叔在台上慷慨激昂地作了短短的演讲,大意是:学溥(卢表叔的大名)在职一日,必竭尽绵力,使到其应还本之公债,如其抽签还本,维护投资者的利益,并望转告亲友踊跃购买。绅商多买内国公债,政府即少借外债,故购买内国公债,于国于己,两有裨益云云。

卢表叔任公债司长时,确曾如他那天所说,到期还本,从不失信。这是因为他在公债司长任期,政府所发公债不算太多。后来蒋介石上台,据估计,蒋十年内所发公债,十倍于北洋军阀历届政府所发者。公债于是成为投机者的工具。

另有一事,也给我难忘的印象。那是新年团拜,在浙江会馆。卢表叔对一长者执礼甚恭,自称晚辈。卢表叔并介绍我和桂芳表弟与长者见面,谓须叩头,我才知道长者即为沈钧儒。

桂芳表弟又告诉我,商务印书馆北京分馆孙经理近来很巴结卢表叔,希望承印政府所发大量公债票。孙说,北京分馆拥有京华印书局,设备和技术保证所印公债票合乎规格。

当时我漫然听之,真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件事和我后来进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大有关系。

我于同年七月回家。

在回家前,我和若干同学及凯叔游了一次颐和园。我和凯叔受了桂芳表弟的怂恿,他说,颐和园此次开放数日,机会难得。他已游过。我们各包一架人力车,讲定来回共付大洋两元。这是一般的成规。在游览时,我想起人家常说颐和园布局有如西湖,我看不大像,而且有许多地方,还不能进去。但我当时所喜欢的,还是长廊及其彩绘。佛香阁石级太陡了,上去太费力。

最后,关于胡哲谋,我还想说几句。他的大计划终于没有实现。大约是五卅运动前后,他来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担任《英文周报》的主编。这时,他已锐气消尽,更加沉默寡言。而且,因为他的夫人不生育,他的长辈又强其他置了妾。社会大环境,家庭小环境,对于善良者的压力,其大有如此者!

卷五 往事自叙 我的婚姻

大约我进商务印书馆的第一年阳历十二月底,我回家过春节,母亲郑重地同我:“你有女朋友么?〃我答没有。母亲然后说:“女家又来催了,我打算明年春节前后给你办喜事。〃以前母亲曾把为什么我在五岁时就与孔家定了亲的原因告诉过我。

原来沈家和孔家是世交。我的祖父和我妻的祖父孔繁林本就认识。孔家几代在乌镇开蜡烛坊和纸马店(这是专售香烛、锡箔、黄表等迷信用品的店),到孔繁林时,孔家正修了一座小巧精致的花园——孔家花园(但孔繁林的儿子,即我妻的父亲却是个败家子,这在后面还要讲到)。我的祖父常到钱隆盛南货店买东西,和店主隔着柜台闲谈。钱家是我的四叔祖的亲戚;四叔祖的续弦是钱店主(好象名为春江)的妹子,只生了一个儿子(就是凯崧),不久就因病逝世。我们大家庭未分家以前,我的母亲和这钱氏婶娘很要好,彼时我只四岁,凯崧(我该叫他叔叔)五岁。钱隆盛南货店是镇上唯一的货色齐全的南货店,卖香蕈、木耳、虾米、海参、燕窝、鱼翅,以及各种干果、花生米、瓜子等等。此店在东栅,离我家(观前街)不远。孔繁林也常到钱隆盛买东西,碰巧我的祖父也在那里时,两人就交谈多时。当我五岁的时候,初夏的一天,祖父抱了我出去,又到钱隆盛,隔着柜台正和钱春江闲谈,孔繁林也抱了他的孙女来了。祖父和孔繁林谈话之时,钱春江看着一对小儿女,说长说短,忽然说:你们两家定了亲罢,本是世交,亦且门当户对。祖父和孔繁林都笑了,两人都同意。祖父回家将此事对父亲说了,父亲也同意;但当父亲把此事对母亲说时,母亲却不同意。母亲说:两边都小,长大时是好是歹,谁能预料。父亲却以为正因女方年纪小,定了亲,我们可以作主,要女方不缠足、要读书。父亲又说,他自己在和陈家定亲以前,媒人曾持孔繁林的女儿的庚帖来说亲,不料请镇上有名的星相家排八字,竟说女的克夫,因此不成。那时,父亲已中了秀才,对方也十六七岁了。不料那女儿听说自己命中克夫,觉得永远嫁不出去了,心头悒结,不久成病,终于逝世。父亲为此,觉得欠了一笔债似的,所以不愿拒绝这次的婚姻。母亲说,如果这次排八字又是相克,那怎么办?父亲说,此事由我作主,排八字不对头,也要定亲。母亲不再争了。祖父请钱春江为媒,把亲事定下。女家送来庚帖,祖父仍请那个有名的星相家排八字,竟是大吉。后来(我结婚后)才知道孔家因上次的经验教训,把各房的女儿的八字都改过了。当时孔家也是个大家庭,共有六房之多。

既已定亲,父亲就请媒人告知孔家,不要缠足,要教女孩识字。不料孔家(即我的岳父、岳母)很守旧,不听我们的话,已经缠足半年的女孩儿还是继续缠。幸而寄居在他家帮助料理家务的大姨(即我的岳母的姊姊,已寡,岳母多病,全靠着这姊姊照料家务)看见小女孩缠足后哭哭啼啼,就背着我的岳母,给她解掉缠足的布条,这都在晚间;但第二天我的岳母看见布条都解掉,还以为是女儿自己解的,又给缠上。如此几次,大姨只好承认是自己给解开布条的,又说:男家早就说过不要缠足,为什么我们还要缠。姊妹二人吵了一阵,我的岳母赌气说不管了,却又说,不要缠足是男家长辈的意思,女婿五、六岁,谁知道将来长大时要不要缠足的老婆。但从此竟不管女儿缠足的事。不过,虽然从此不缠,但究已缠过半年,脚背骨虽未折断,却已微弯,与天足有别。以上这些事,都是结婚以后,新娘子自己说,我和母亲才知道的。

至于读书识字,我的岳母(也姓沈)是识字的(不及母亲那样认真念过多年书),但她因为识字,熟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成语,不肯教,而且多病,也没心情教。那时镇上并无女子小学。直到父亲卧病在床,镇上方有个私立敦本女塾,是富绅徐冠南办的,校址即在徐家祠堂,在南栅市区以外。父亲知道后,又请媒人告诉孔家,女孩子八、九岁了,该上学,可以进敦本女塾,并且还对女家说,将来妆品可以随便些,此时一定得花点钱让女孩上学。女家仍然不理。父亲死后,母亲也托媒人去说,自然更加不被重视了。

这次,母亲把过去的事又说了一遍,接着说:“从前我料想你出了学校后,不过当个小学教员至多中学教员,一个不识字的老婆也还相配;现在你进商务印书馆编译所不过半年,就受重视,今后大概一帆风顺,还要做许多事,这样,一个不识字的老婆就不相称了。所以要问你,你如果一定不要,我只好托媒人去退亲,不过对方未必允许,说不定要打官司,那我就为难了。”

我那时全神贯注在我的〃事业〃上,老婆识字问题,觉得无所谓,而且,嫁过来以后,孔家就不能再管她了,母亲可以自己教她识字读书,也可以进学校。我把我的想法对母亲说了,母亲于是决定第二年春节办我的喜事。

此时我们早已(我在北大预科的最后一年)搬出观前街的老屋,租住四叔祖的余屋,此屋在北巷。邻居有王会悟家。四叔祖此时第三次续弦,是新市镇大商人黄家的老处女,他的儿子(凯叔)在南昌中国银行,未娶亲。人少屋多,极为清静。母亲租住四叔祖的余屋,本为办我的喜事打算。因为四叔祖当初分得的三开间两进房子,本不是厅房,但四叔祖略加修改,居然象个厅房。而且四叔祖此时闲居在家,办喜事时可以照料。

婚事按预定计划,于一九一八年春节后进行。新婚之夕,闹新房的都是三家女客。一家是我的表嫂(即陈蕴玉之妻)带着她的五、六岁的女儿智英。一家是二婶的侄儿谭谷生的妻。又一家是新市镇黄家的表嫂,她是我的二姑母的儿媳。二姑母三十多岁出嫁,男家是新市镇黄家,开设纸行,与四叔祖现在的续弦黄夫人是同族。这三家女客中,陈家表嫂最美丽,当时闹新房的三家女客和新娘子说说笑笑,新娘子并不拘束。黄家表嫂问智英,这房中谁最美丽,智英指新娘子,说她最美。新娘子笑道:“智英聪明,她见我穿红挂绿,就说我美丽,其实是她的妈妈最美。〃大家都笑了。此时我母亲进新房去,看见新娘子不拘束,很高兴。母亲下楼来对我说:孔家长辈守旧,这个新娘子人倒灵活,教她识字读书,大概她会高兴受教的。

第二天,母亲考问新娘子,才知道她只认得孔字,还有一到十的数目字;而且她知道我曾在北京读书,因问北京离乌镇远呢,还是上海离乌镇远。母亲真料不到孔家如此闭塞,连北京都不知道。但到底是新娘子,母亲不便同她多说,只对她说起从前多次要她读书,却原来她的父母都没有理睬。

三朝回门(新婚后第三日,夫婿伴同新娘因娘家,我乡谓之回门,通常,岳家只以茶点招待女婿,旋即双双同回夫家),照例是我正式会见岳父家里的近亲,但只有岳父打个照面,还有两个小舅子都不曾见。我同新娘子上楼去见岳母,坐下刚谈了两句话,忽见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跑上楼来,后面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追着,那男孩直扑到岳母身边,只说了哥哥两字,那少年已经赶到,就在岳母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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