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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茅盾散文集-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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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样高而且大的秦岭却没有树林,除了山沟里有些酸枣之类的灌木,它可说是一座童山。虽非终年积雪,但一年之中它的高峰不戴雪帽的时候,也很少了,往往岭下有雨,在岭上便是雪。不过空气依然干燥得很可爱。人们常说,过了秦岭,气候便突然不同,秦岭之南要暖和得多;其实这是岭上与岭下气温之差,倒不在乎南北。

村落之类,秦岭上是没有的。道旁偶有三数土屋,那是〃小商店〃,有货的时候是几包香烟,几张锅块,或者也有柿子梨子和鸡蛋,至于缺货的时候简直可以什么都没有。秦岭之顶,却颇广阔,很可以容纳几个村庄,现在村庄似乎还没有产生,但由小饭店和杂货店凑合而成的十来户人家的小〃镇〃,确已有了。这是供过往人们打尖的,必要时,饭店和杂货店又可权充旅店。因为秦岭道上,现在也是一天一天繁荣起来了。

在这条路上,有一种特别的车子,——一种特别的人力车,人们称之为〃拉拉车〃。这是两轮车,轮即普通人力车所用者,也有的是木制,极简陋,但仍用橡皮轮胎;座位不作椅形,而为榻形,故不能坐,只能卧;——总之,这就是在轮轴上起放宽约二尺许、长约五尺的几块板,极像运货的〃塌车〃,惟较小而已。川陕道中,尤其宝鸡至广元一段,客车不多,商车亦不愿载客,因岂不如载货之利厚。向公路局登记挂号待车,往往候至一月之久尚无眉目,于是此等〃拉拉车〃应运而生,大行其时。客人随身倘有两件行李,便可以把铺盖打开,拥被而卧,箱子可作靠枕,或可竖立,权作品风。颠簸之苦是没有的,倘风和日丽,拥被倚箱,一壶茶,一支烟,赏览山川壮丽,实在非常〃写意〃。

缺点是太慢,自宝鸡到广元,通常要〃拉〃十多天,倘遇风雪,不得不在小村里〃抛锚〃,那就等上个三五天,七八天,都没准儿。然而通盘计算,坐〃拉拉车〃还是比汽车快;“拉拉〃算它二十天到广元,但倘无特别门路,则二十天之内你休想买到车票。这是指公路局的客车。至于商车(即主要是运货,而亦兼载客人),也得有熟门路方能买到票,价钱可不小,比公路客车评价贵了二三成,而且车子容易出毛病,往往半路〃抛锚〃,前不巴村,后不着店,如果修理无效,那简直叫天不应。那倒不如“拉拉车〃按站而走,入幕投宿,虽系荒村,但总不会住在露天。

“拉拉车〃的车费,据说从宝鸡到广元,单趟也得国币二百元左右。那跟公路局客车的评价也不相上下了,但在旅客方面,也还觉得合算,为的你如果在宝鸡或西安等车,一天房饭花上十块钱并不算阔。万一之虑是路上遇到土匪。去年冬,有一批军火被劫,货车被劫也有过,但〃拉拉车〃被劫似乎尚未听说;现在的土匪,眼睛也看大了,单身客人值不了几百块的东西,不值他们一顾,他们是往大处着眼的。

来回一趟,车夫可有四百元左右的收入,——到广元后如果拉不到人,可以拉货,所得亦不相上下。如果车是自己的,那么,除去路上走一个月的食宿等费(这条路上的伙食很贵,而车夫倘不吃得多点和好点,就拉不动车了),大约尚可剩余百数十元;如果是租车,则所余仅五六十元而已,养家活口还是困难。

一车连人带行李,少说也有一二百斤,要翻过秦岭,而且秦岭以外还有不少山,这一工作实在不轻便。现在川陕道上,这种〃拉拉车”多如〃过江之鲫〃。看他们上平时弯腰屈背,脑袋几乎碰到地面,那种死力挣扎的情形,真觉得凄惨;然而和农村里的他们的兄弟们相较,据说他们还是幸运儿呢!

卷四 战时生活剪影 秦岭之夜

下午三点钟出发,才开出十多公里,车就抛了锚。一个轮胎泄了气了。车上有二十三人。行李倒不多,但是装有商货(依照去年颁布的政令,凡南行的军车,必须携带货物,公家的或商家的,否则不准通行),两吨重的棉花。机器是好的,无奈载重逾额,轮胎又是旧的。

于是有组织的行动开始了。打千斤杠的,卸预备胎打气的,同时工作品来。泄气的轮胎从车上取下来了,可是要卸除那压住了橡皮外胎的钢箍可费了事了。绰号〃黑人牙膏〃的司机一手能举五百斤,是一条好汉,差不多二十分钟,才把那钢箍的倔强性克服下来。

车又开动了,上颇,“黑人牙膏〃两只蒲扇手把得定定的,开上头挡排,汽车吱吱地苦呻,“黑人牙膏〃操着不很圆润的国语说:“车太重了呀!〃秦岭上还有积雪,秦岭的层岚叠嶂像永无止境似的。车吱吱地急叫,在爬。然而暝色已经从山谷中上来。忽然车停了,“黑人牙膏〃跳下车去,俯首听了听,又检查机器,糟糕,另一轮胎也在泄气了,机器又有点故障。〃怎么了呀?〃押车副官问,也跳了下来。〃黑人牙膏〃摇头道:“不行呀!可是不要紧,勉强还能走,上了坡再说。”“能修么?”“能!〃

挨到了秦岭最高处时,一轮满月,已经在头顶了。这里有两家面店,还有三五间未完工的草屋,好了,食宿都不成问题了,于是车就停下来。

第一件事是把全体的人,来一个临时部署:找宿处并加以分配,——这是一班;卸行李,——又一班;先去吃饭,——那是第三班。

未完成的草房,作为临时旅馆,说不上有门窗,幸而屋顶已经盖了草。但地下潮而且冷,秦岭最高处已近雪线。幸而有草,那大概是盖房顶余下来的。于是垫起草来,再摊开铺盖。没有风,但冷空气刺在脸上,就像风似的。月光非常晶莹,远望群山罗列,都在脚下。

二十三人中,有六个女的。车得漏夜修,需要人帮忙。车停在这样的旷野,也需得有人彻夜放哨。于是再来一个临时部署。帮忙修车,五六个人尽够了;放哨每班二人,两小时一班,全夜共四班。都派定了,中间没有女同志。但是W和H要求加入。结果,加了一班哨。先去睡觉的人,把皮大衣借给放哨的。

跟小面店里买了两块钱的木柴,烧起一个大火堆。修车的工作就在火堆的光亮下开始了。原来的各组组长又分别通知:“睡觉的尽管睡觉,可不要脱衣服!〃但即使不是为了预防意外,在这秦岭顶上脱了衣服过夜,而且是在那样的草房里,也不是人人能够支持的;空气使人鼻子里老是作辣,温度无疑是在零下。

躺在草房里朝外看,月光落在公路上,跟霜一般,天空是一片深蓝,眨眼的星星,亮得奇怪。修车的同志们有说有笑,夹着工作的声音,隐隐传来。可不知什么时候了,公路上还有赶着大车和牲口的老百姓断断续续经过。鸣鞭的清脆声浪,有时简直像枪响。月光下有一个人影从草房前走过,一会儿,又走回来:这是放哨的。

“呵,自有秦岭以来,曾有过这样的一群人在这里过夜否?〃思绪奔凑,万感交集,眼睛有点润湿了,——也许受了冷空气的刺激,脸上是堆着微笑的。

咚咚的声音,隐约可闻;这是把轮胎打了气,用锤子敲着,从声音去辨别其有没有足够。于是眼前又显现出两位短小精悍的青年,——曾经是锦衣玉食的青年,不过一路上你看他们是那样活泼而快活!

在咚咚声中,有些人是进了睡乡了,但有些人却又起来,——放哨的在换班,天明之前的冷是彻骨的。……不知那火堆还有没有火?

朦胧中听得人声,猛睁眼,辨出草房外公路上已不是月光而是曙色的时候,便有女同志的清朗的笑声愈来愈近了。火堆旁围满了人,木柴还没有烧完。行李放上车了。司机座前的玻璃窗上,冰花结成了美丽的图案。火堆上正烧着一罐水。滚热的毛巾揩拭玻璃上的冰花,然而随揩随又冻结。“黑人牙膏〃和押车副官交替着摇车,可是车不动,汽油也冻了。

呵呵!秦岭之夜竟有这么冷呢!这时候,大家方始知道昨夜是在零下几度过去的。这发见似乎很有回味,于是在热闹的笑语中弄了草来烘汽车的引擎。〔附记〕此篇所记,乃是一九四○年初冬,作者从延安到西安,又在西安坐了八路军的军车经过秦岭时的事实。此启发表时也被国民党的检查官删去了一些句子,现在既无底稿,也记不清,只好就这样罢。

1958年11月13日作者补记

卷四 战时生活剪影 某镇

反正在四川境内,这样的镇很多,我们就称它为某镇罢。这是位置在公路旁边的,而且地位适中,多数的车子都到这里过夜。这一点地利,使得某镇在其同辈中一天一天特异起来。

东西向的一条街,约有里把长,街两旁,不折不扣的住家房屋占十分之三,“营业性〃的,占十分之七。这里用了〃营业性〃三字,略略费过一点斟酌:旅馆之类,诚然不妨称为商店,但住家其名而赌窟妓寮其实者,可就难以〃正名〃,故总称之曰“营业性〃,以示概括。

全街——应该说就是全镇,约有茶馆二十余家,密度占第一。上茶馆,“摆龙门阵〃,是这里的风尚。矮的竹椅子,矮的方桌(不过比凳子高这么一二寸罢),乃至同样矮的圆桌和大菜台式的长方桌,错综杂陈,室内既满,则跨槛而出,占领了街面一尺八。茶馆营业时间,从早上六点起,直至晚上九点、十点。穿了件蓝布长衫的茶客,早上泡一碗茶,可以喝到晚上,——期间自然也有离开茶馆的时候,比方说,他总有点公事或私事,但他那一碗茶照例是保留着的。这里说〃穿蓝布长衫〃,并无标示〃身份〃之意,因为在四川,长衫是非常普遍的,卖豆腐干的小贩穿它,摇船的也穿它,甚至挑粪的也穿,虽然褴褛到不成话。

但是同为〃蓝布长衫〃,却也可以从旁的方面看出〃身份〃的不同来。例如,悠然坐在矮竹椅上,长烟袋衔在嘴里,面前桌上摆这么几片烟叶,从容不迫地把烟叶展平,卷成〃雪茄〃——有这样〃气派〃的,便是高超的人物,至少是甲长之流。

旅馆的密度,要占第二了;这倒数过,共计十五家半。何以有〃半〃?需要小小的说明。有一家饭馆,亦兼营旅馆业,可是并没正式挂牌。而且又是〃特种〃旅馆,平常人畏其喧嚣,不大愿意进去。至于其他的旅馆,说一句良心话,确是十分规矩;虽则有些单身男客的房里到十点以后忽然会多出一个女的,但这是人家男女间的事,旅馆当然不便负责。又或另一方式,十点以前就有女的在了,那么在适当时光,茶房就来打招呼道:“先生,查房间的快要来了。”于是女的飘然引退,男的正襟危坐,恭候查房。但这当然又是茶房与旅客间的事,与旅馆相应无涉。

旅馆规模大者,竟有三层楼,实在的三层,不过每层的高度只配五短身材的人们挺胸昂首而已。楼板有弹性,而且不知何故,上又覆以土货的〃泥〃,于是又像起了〃橡皮地毯〃。床是固定的,竹条为垫,上加草荐,又宛然是钢丝弹簧的风格。板壁之薄,几与马粪纸媲美。但这样的旅馆确是抗战以后的新建设,是为了需要而产生的。

现在每月还有新房子加入这市镇的繁荣阵线。

饭店的数目,似乎太少了一点,全街只有十四家,因此异常拥挤。

理发店仅有两家,但居然时髦,能烫发成一团乱茅草,而且招牌上不曰〃世界〃,就是〃亚美〃,口气之大,和它的门面成为反比例。全镇上以本镇居民为营业对象的,恐怕只此两家理发店;而在本镇居民之中,成为这两家理发店之好主顾者,据说就是晚间常常忽然出现于单身男客房中的女子。

为了〃生存竞争〃的必要,这些神秘的女性当然不能不有章身文面之具,章身谈何容易,文面则比较好办;于是镇上卖香烟的杂货店里便又罗列着〃廉价〃的化妆品了。此中最〃吃香〃的一种便是所谓〃雪花膏〃。这装在粗瓷的瓮内,其白如石灰,其硬如土块,真不知是哪一等的技师,用了何等原料来〃法制〃的!

有一家专卖〃大曲〃的酒店,居然也有玻璃瓶装的瓶头酒:老板娘在自制瓶塞。原料是去了米粒的玉米棒,以及包香烟的锡纸,但不知此种玉米是用手工剥掉的呢,还是用牙齿去咬的?一想到我们中国人最善于〃人品我取〃,那么大概齿咬是更近于实际罢,而且这也或者合于〃战时经济〃的原则的。

最后,不得不请注意:这个随时势而繁荣的小镇,别的虽比不上重庆之类的大都市,但物价之昂贵却毫不落后

卷四 战时生活剪影 〃雾重庆〃拾零

二十九年(一九四○年)我到重庆刚赶上了雾季。然而居然也看见了几天的太阳,据说这是从来少有的。人们谈起去年的大轰炸,犹有余怖;我虽未曾亲身经历,但看了水潭(这是炸弹洞)那样多,以及没有一间屋子不是剥了皮,——只这两点就够了,更不用说下城那几条全毁的街道,也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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