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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茅盾散文集-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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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散文小品 雾

雾遮没了正对着后窗的一带山峰。

我还不知道这些山峰叫什么名儿。我来此的第一夜就看见那最高的一座山的顶巅像钻石装成的宝冕似的灯火。那时我的房里还没有电灯,每晚上在暗中默坐,凝望这半空的一片光明,使我记起了儿时所读的童话。实在的呢,这排列得很整齐的依稀分为三层的火球,衬着黑魆魆的山峰的背景,无论如何,是会引起非人间的缥缈的思想的。

但在白天看来,却就平凡得很。并排的五六个山峰,差不多高低,就只最西的一峰戴着一簇房子,其余的仅只有树;中间最大的一峰竟还有濯濯地一大块,像是癞子头上的疮疤。

现在那照例的晨雾把什么都遮没了;就是稍远的电线杆也躲得毫无影踪。

渐渐地太阳光从浓雾中钻出来了。那也是可怜的太阳呢!光是那样的淡弱。随后它也躲开,让白茫茫的浓雾吞噬了一切,包围了大地。

我诅咒这抹煞一切的雾!

我自然也讨厌寒风和冰雪。但和雾比较起来,我是宁愿后者呵!寒风和冰雪的天气能够杀人,但也刺激人们活动起来奋斗。雾,雾呀,只使你苦闷,使你颓唐阑珊,像陷在烂泥淖中,满心想挣扎,可是无从着力呢!

傍午的时候,雾变成了牛毛雨,像帘子似的老是挂在窗前。两三丈以外,便只见一片烟云——依然遮抹一切,只不是雾样的罢了。没有风。门前池中的残荷梗时时忽然急剧地动摇起来,接着便有红鲤鱼的活泼泼的跳跃划破了死一样平静的水面。

我不知道红鲤鱼的轨外行动是不是为了不堪沉闷的压迫?在我呢,既然没有杲杲的太阳,便宁愿有疾风大雨,很不耐这愁雾的后身的牛毛雨老是像帘子一样挂在窗前。

1928年11月14日

卷一 散文小品 虹

不知在什么时候,金红色的太阳光已经铺满了北面的一带山峰。但我的窗前依然洒着绵绵的细雨。

早先已经听人说过这里的天岂不很好。敢就是指这样的一边耀着阳光,一边却落着泥人的细雨?光景是多少像故乡的黄梅时节呀!出太阳,又下雨。

但前晚是有过浓霜的了。气温是华氏表四十度。

无论如何,太阳光是欢迎的。我坐在南窗下看N.Evréinoff的剧本。看这本书,已经是第三次了;可是对于①那个象征了顾问和援助者,并且另有五个人物代表他的多方面的人格的剧中主人公Paraclete,我还是不知道应该憎呢或是爱?

coc1/①NEvréinoff尼·叶夫列伊诺夫山(1879…1953),俄国剧作家、戏剧理论家和史学家。

这不是也很像今天这出太阳又下雨的天气么?

我放下书,凝眸遥瞩东面的披着斜阳的金衣的山峰,我的思想跑得远远的。我觉得这山顶的几簇白房屋就仿佛是中古时代的堡垒;那里面的主人应该是全身裹着铁皮的骑士和轻盈婀娜的美人。

欧洲的骑士样的武士,岂不是曾在这里横行过一世?百余年前,这群山环抱的故都,岂不是一定曾有些挥着十八贯的铁棒的壮士?岂不是余风流沫尚像地下泉似的激荡着这个近代化的散文的都市?

低下头去,我浸入于缥缈的沉思中了。

当我再抬头时,咄!分明的一道彩虹划破了蔚蓝的晚空。什么时候它出来,我不知道;但现在它像一座长桥,宛宛地从东面山顶的白房屋后面,跨到北面的一个较高的青翠的山峰。呵,你虹!古代希腊人说你是渡了麦丘立到冥国内索回春之女神,你是美丽的希望的象征!①

①春之女神指希腊神话中春之女神气洛色宾纳。

但虹一样的希望也太使人伤心。

于是我又恍惚看见穿了锁子铠,戴着铁面具的骑士涌现在这半空的彩桥上;他是要找他曾经发过誓矢忠不二的〃贵夫人〃呢?还是要扫除人间的不平抑或他就是狐假虎威的〃鹰骑士〃?

天色渐渐黑下来了,书桌上的电灯突然放光,我从幻想中抽身。

像中世纪骑士那样站在虹的桥上,高揭着什么怪好听的骑号,而实在只是出风头,或竟是待价而沽,这样的新式的骑士,在〃新黑暗时代〃的今日,大概是不会少有的罢?

卷一 散文小品 红叶

朋友们说起看红叶,都很高兴。

红叶只是红了的枫叶,原来极平凡,但此间人当作珍奇,所以秋天看红叶竟成为时髦的胜事。如果说春季是樱花的,那么,秋季便该是红叶的了。你不到郊外,只在热闹的马路上走,也随处可以见到这〃幸运儿〃的红叶:十月中,咖啡馆里早已装饰着人工的枫树,女侍者的粉颊正和蜡纸的透明的假红叶掩映成趣;点心店的大玻璃窗橱中也总有一枝两枝的人造红叶横卧在鹅黄色或是翠绿色的糕饼上;那边如果有一家〃秋季大卖出〃的商品,那么,耀眼的红光更会使你的眼睛发花。〃幸运儿〃的红叶呵,你简直是秋季的时令神。

在微雨的一天,我们十分高兴地到郊外的一处名胜去看红叶。

并不是怎样出奇的山,也不见得有多少高。青翠中点缀着一簇一簇的红光,便是吸引游人的全部风景。山径颇陡峻,幸而有石级;一边是谷,缓缓地流过一道浅涧;到了山顶俯视,这浅涧便像银带子一般晶明。

山顶是一片平场。出奇的是并没有一棵枫树,却只有个卖假红叶的小摊子。一排芦席棚分隔成二十多小间,便是某酒馆的〃雅座〃,这时差不多快满座了。我们也占据了一间,并没有红叶看,光瞧着对面的绿丛丛的高山峰。

两个喝得满脸通红的游客,挽着臂在泥地上翩翩跳舞,另一个吹口琴,呜呜地响着,听去是〃悲哀〃的调子。忽而他们都哈哈笑起来;是这样的响,在我们这边也觉得震耳。

芦席棚边有人摆着小摊子卖白泥烧的小圆盘,形状很像二寸径的碟子;游客们买来用力掷向天空,这白色的小圆盘在青翠色的背景前飞了起来,到不能再高时,便如白燕子似的斜掠下来(这是因为受了风),有时成为波纹,成为弧形,似乎还是簌簌地颤动着,约莫有半分钟,然后失落在谷内的丰草中;也有坠在浅涧里的,那就见银光一闪——你不妨说这便是水的欢迎。

早就下着的雨,现在是渐渐大了。游客们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减少了许多。山顶的广场(那就是游览的中心)便显得很寂静,芦棚下的〃雅座〃里只有猩红的毡子很整齐地躺着,时间大概是午后三时左右。

我们下山时雨已经很大;路旁成堆的落叶此时经了雨濯,便洗出绛红的颜色来,似乎要与那些尚留在枝头的同伴们比一比谁是更〃赤〃。

“到山顶吃饭喝酒,掷白泥的小圆起,然后回去:这便叫做看红叶。谁曾在都市的大街上看见人造红叶的盛况的,总不会料到看红叶原来只是如此这般一回事!〃

我在路旁拾起几片红叶的时候,忍不住这样想

卷一 散文小品 速写一

沿浴池的水面,伸出五个人头。

因为浴池是圆的,所以差不多是等距离地排列着的五个人头便构成了半规形的〃步哨线〃,正对着浴池的白石池壁一旁的冷水龙头。这是个擦得耀眼的紫铜质的大家伙,虽然关着嘴,可是那转柄的节缝中却蚩蚩地飞迸出两道银线一样的细水,斜射上去约有半尺高,然后乱纷纷地落下来,像是些极细的珠子。

五岁光景的一对女孩子就坐在这个冷水龙头旁边的白石池壁上,正对着我们五个人头。水蒸气把她们俩的脸儿熏得红啧啧地,头上的水打湿了的短发是墨黑黑地,肥胖的小身体又是白生生地。她们俩像是孪生的姊妹。坐在左边的一个的肥白的小手里拿着个橙黄色透明体的肥皂盒子;她就用这小小的东西舀水来浇自己的胸脯。右边的一个呢,捧了一条和她的身体差不多长短的手巾,在她的两股中间揉摩。

虽是这么幼小的两个,却已有大人的风度,然而多么妩媚。

这样想着,我侧过脸去看我左边的一个人头。这是满腮长着黑森森的胡子根的中年汉子的强壮的头。他挺起了眼睛往上瞧,似乎颇有心事。

我再向右边看。最近的一个正把滴水的手巾盖在脸上,很艰辛地喘气。再过去是三角脸的青年,将后颈枕在浴池的石壁上,似乎已经入睡。更过去是一张肥胖的圆脸,毫无表情地浮在水面,很像个足球。

忽然那边的矿泉水池里豁剌剌一片水响,冒出个黄脸大汉来,胸前有一丛黑毛。他晃着头,似乎想出来却又蹲了下去。

大概是惊异着那边还有人,两个小女孩子都转过头去了。拿肥皂盒的一个的小脸儿正受着冷水龙头逃出来的水珠。她似乎觉得有些痒罢,她慢慢地举起手来搔了几下,便又很正经地舀起水来浇胸脯。

1929年2月6日

卷一 散文小品 速写二

水声很单调地响着,琅琅地似乎有回音。浓雾一般的水蒸气挂在白垩的穹窿形屋顶下,又是入睡似的静定。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浴场中只剩下我一个人。

坐在池子边的木板上,我慢慢地用浸透了肥皂沫的手巾摩擦身体。离开我的眼睛约莫有两尺远近,便是那靠着墙壁的长方形的温水槽,现在也明晃晃地像一面大镜子。

可是我不能看见我自己的影。我的三十度角投射的眼光却看见了那水槽的通到隔壁浴场的同样大小的镜片的水面。

这样在隔断了的两个浴场中间却依然有这地下泉似的贯通彼此的温水槽呢!而现在,却又是映见两方的镜子。我想起故乡民间传说里的跨立在阴阳界上的那面神秘的镜子来了。岂不是一半映出阴间的事而又一半映出阳间的事,正仿佛等于这个温水槽的临时的明镜?

我赞美这个民间传说的奇瑰的想象,我悠悠然推索这个民间传说的现实的张本。我下意识地更将头放低些,却翻起眼珠注视这沟通两世界的新的阴阳镜。

蓦地一个人形印在我的眼里了。只是个后身。然而腰部的曲线却多么分明地映写在这个水的明镜!如果我是有一个失去了的此世间的恋人的呀,我怕要一定无疑地以为阳间的我此时正站在阴阳镜前面看见了在冥国的她的倩影!

一种热烈的异样的情绪抓住了我。那是痴妄的,然而同时也是圣洁的,虔诚的。

然后,正和传说中神秘的镜子同样地一闪,美丽的腰肢蓦地消失了;扑剌一声,挽着个小木盆的美丽的白手臂在镜片的水面一沉,又缩了上去。温水槽里起了晕状的波动。传就的梦幻的世界破灭了,依然是现实的浴场,依然是浓雾一般的蒸气弥漫在四壁间入睡似的静定。

1929年2月17日

卷一 散文小品 樱花

①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九年十月十五日《新文艺》月刊第一卷第二号。署名M。D。曾收入《茅盾散文集》、《茅盾文集》第九卷和《茅盾散文速写集》。

往常只听人艳说樱花。但要从那些〃艳说〃中抽绎出樱花的面目,却始终是失败。

我们这一伙中间,只有一位Y君见过而且见惯樱花,但可惜他又不是善于绘声影的李大嫂子,所以几次从他的嘴里也没听出樱花的色相。

门前池畔有一排树。在寒风冻雨中只剩着一身赤裸裸的枝条。它没有梧桐那样的癞皮,也不是桃树的骨相,自然不是枫——因为枫叶照眼红的时候,它已经零落了。它的一身皮,在风雪的严威下也还是光滑而且滋润,有一圈一圈淡灰色的箍纹发亮。

因为记得从没见过这样的树,便假想它莫就是樱花树罢!

终于暖的春又来了。报纸上已有〃岚山观花〃的广告,马②

②岚山:日本京都附近的山名,著名的风景区。路上电车站旁每见有市外电车的彩绘广告牌,也是以观花为号召。自然这花便是所谓樱花了。天皇定于某日在某宫开〃赏樱会〃,赐宴多少外宾,多少贵族,多少实业界巨子,多少国会议员,这样的新闻,也接连着登载了几天了。然而我始终还没见到一朵的樱花。据说时间还没有到,报上消息,谓全日本只有东京上野公园内一枝樱花树初初在那里〃笑〃。

在烟雾样的春雨里,忽然有一天抬头望窗外,蓦地看见池西畔的一枝树开放着一些淡红的丛花了。我要说是〃丛花〃;因为是这样的密集,而且又没有半张叶子。无疑地这就是樱花。

过了一二天,池畔的一排樱花树都蓓蕾了,首先开花的那一株已经秾艳得像一片云霞。到此时我方才构成了我的樱花概念是:比梅花要大,没有桃花那样红,伞形的密集地一层一层缀满了枝条,并没有绿叶子在旁边衬映。

我似乎有些失望:原来不是怎样出奇的东西,只不过闹哄哄地惹眼罢了。然而又想到如果在青山绿水间夹着一大片樱花林,那该有异样的景象罢!于是又觉得岚山是不能不一去了。

李大嫂子在国内时听过她的朋友周先生夸说岚山如何如何的好。我们也常听得几位说:“岚山是可以去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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