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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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散群,长官者不成德,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列士坏植散群,则尚同也;长
官者不成德,则同务也;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则诸侯无二心也。
文王于是焉以为大师,北面而问曰:“政可以及天下乎?”臧丈人昧然而不
应,泛然而辞,朝令而夜遁,终身无闻。
颜渊问于仲尼曰:“文王其犹未邪?又何以梦为乎?”
仲尼曰:“默,汝无言!夫文王尽之也,而又何论刺焉!彼直以循斯须也。”
列御寇为伯昏无人射,引之盈贯,措杯水其肘上,发之,适矢复沓,方矢复
寓。当是时也,犹象人也。
伯昏无人曰:“是射之射,非不射之射也。尝与汝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
之渊,若能射乎?”
于是无人遂登高山,履危石,临百仞之渊,背逡巡,足二分垂在外,揖御寇
而进之。御寇伏地,汗流至踵。
伯昏无人曰:“夫至人者,上窥青天,下潜黄泉,挥斥八极,神气不变。今
汝怵然有恂目之志,尔于中也殆矣夫!”
肩吾问于孙叔敖曰:“子三为令尹而不荣华,三去之而无忧色。吾始也疑子,
今视子之鼻间栩栩然,子之用心独奈何?”
孙叔敖曰:“吾何以过人哉!吾以其来不可却也,其去不可止也,吾以为得
失之非我也,而无忧色而已矣。我何以过人哉!且不知其在彼乎,其在我乎?其
在彼邪?亡乎我;在我邪?亡乎彼。方将踌躇,方将四顾,何暇至乎人贵人贱哉!”
仲尼闻之曰:“古之真人,知者不得说,美人不得滥,盗人不得劫,伏戏、
黄帝不得友。死生亦大矣,而无变乎己,况爵禄乎!若然者,其神经乎大山而无
介,入乎渊泉而不濡,处卑细而不惫,充满天地,既以与人,己愈有。”
楚王与凡君坐,少焉,楚王左右曰凡亡者三。凡君曰:“凡之亡也,不足以
丧吾存。夫‘凡之亡不足以丧吾存’,则楚之存不足以存存。由是观之,则凡未
始亡而楚未始存也。”
外篇 知北游第二十二
知北游于玄水之上,登隐弅之丘,而适遭无为谓焉。知谓无为谓曰:“予欲
有问乎若:何思何虑则知道?何处何服则安道?何从何道则得道?”三问而无为
谓不答也,非不答,不知答也。
知不得问,反于白水之南,登孤阕之上,而睹狂屈焉。知以之言也问于狂屈。
狂屈曰:“唉!予知之,将语若。”中欲言而忘其所欲言。
知不得问,反于帝宫,见黄帝而问焉。黄帝曰:“无思无虑始知道,无处无
服始安道,无从无道始得道。”
知问黄帝曰:“我与若知之,彼与彼不知也,其孰是邪?”
黄帝曰:“彼无为谓真是也,狂屈似之;我与汝终不近也。夫知者不言,言
者不知,故圣人行不言之教。道不可致,德不可至。仁可为也,义可亏也,礼相
伪也。故曰,‘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礼者,道
之华而乱之首也。’故曰,‘为道者日损,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无为而无不
为也。’今已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唯大人乎!
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孰知其纪!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
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故万物一也,是其所美者为神奇,其所恶者为臭
腐;臭腐复化为神奇,神奇复化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气耳。’圣人故贵一。”
知谓黄帝曰:“吾问无为谓,无为谓不应我,非不我应,不知应我也。吾问
狂屈,狂屈中欲告我而不我告,非不我告,中欲告而忘之也。今予问乎若,若知
之,奚故不近?”
黄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此其似之也,以其忘之也;予与若终
不近也,以其知之也。”
狂屈闻之,以黄帝为知言。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
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今彼神明至精,与彼百化,物已死生方圆,莫知其根也,扁然而万物自古以
固存。六合为巨,未离其内;秋豪为小,待之成体。天下莫不沉浮,终身不故;
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序。惽然若亡而存,油然不形而神,万物畜而不知。此
之谓本根,可以观于天矣。
齧缺问道乎被衣,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摄汝知,一汝
度,神将来舍。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汝瞳焉如新生之犊而无求其故!”言
未卒,齧缺睡寐。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真其实
知,不以故自持。媒媒晦晦,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
舜问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
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
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
曰:“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
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
所味。天地之强阳气也,又胡可得而有邪!”
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敢问至道。”老聃曰:“汝齐戒,疏{艹瀹}
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夫道,窅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
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
生,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往无崖,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
也。邀于此者,四肢彊,思虑恂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
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
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加益,损之而
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
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与!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与!
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于宗。自本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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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蓏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德
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郤,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
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彛槠涮欤б拢
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
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
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所谓道,恶乎在?”
庄子曰:“无所不在。”
东郭子曰:“期而后可。”
庄子曰:“在蝼蚁。”
曰:“何其邪?”
曰:“在稊稗。”
曰:“何其愈下邪?”
曰:“在瓦甓。”
曰:“何其愈甚邪?”
曰:“在屎溺。”
东郭子不应。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正、获之问于监市履犭希
也,每下愈况。汝唯莫必,无乎逃物。至道若是,大言亦然。周遍咸三者,异名
同实,其指一也。
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同合而论,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
漠而清乎!调而闲乎!寥已吾志,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去而来而不知其所止,
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物物者与物无
际,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谓盈虚衰杀,彼为
盈虚非盈虚,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神农隐几阖户昼瞑,妸荷甘日中户而入曰:
“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嚗然放杖而笑,曰:“天知予僻陋慢訑,
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
弇堈吊闻之,曰:“夫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今于道,秋豪之端万
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
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
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
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
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
曰:“有。”
曰:“其数若何?”
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此吾所以知道之数
也。”
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
乎?”
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
于是泰清中而叹曰:“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
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
也。知形形之不形乎!道不当名。”
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
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无应应之,是无内也。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
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
光曜问乎无有曰:“夫子有乎?其无有乎?”
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窅然空然,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
之而不得也。
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及为无有矣,
何从至此哉!”
大马之捶钩者,年八年矣,而不失豪芒。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
曰:“臣有守也。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非钩无察也。是用之
者,假不用者也以长得其用,而况乎无不用者乎!物孰不资焉!”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
仲尼曰:“可。古犹今也。”
冉求失问而退,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
‘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敢问何谓也?”
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无
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子孙,可乎?”
冉求未对。仲尼曰:“已矣,未应矣!不以生生死,不以死死生。死生有待
邪?皆有所一体。有先天地生者物邪?物物者非物,物出不得先物也,犹其有物
也。犹其有物也,无已。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已者,亦乃取于是者也。”
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回敢问其
游。”
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
不化者也。安化安不化,安与之相靡,必与之莫多。犭希韦氏之囿,黄帝之圃,
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也,而况今
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
将迎。山林与!皋壤与!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
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知能
能而不能所不能。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岂不
亦悲哉!至言去言,至为去为。齐知之所知,则浅矣。”
杂篇 庚桑楚第二十三
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偏得老聃之道,以北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知者去
之,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居三年,畏垒大壤。畏垒
之民相与言曰:“庚桑之子始来,吾洒然异之。今吾日计之而不足,岁计之而有
馀。庶几其圣人乎!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社而稷之乎?”
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弟子异之。庚桑子曰:“弟子何异于予?夫春
气发而百草生,正得秋而万宝成。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天道已行矣。吾闻
至人,尸居环堵之室,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今以畏垒之细民而窍窍焉欲俎豆
予于贤人之间,我其杓之人邪!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
弟子曰:“不然。夫寻常之沟,巨鱼无所还其体,而鲵鱿为之制;步仞之丘
陵,巨兽无所隐其躯,而{薛女}狐为之祥。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自古尧、
舜以然,而况畏垒之民乎!夫子亦听矣!”
庚桑子曰:“小子来!夫函车之兽,介而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