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窝-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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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阿嫂在那里煽风点火,她当过妓女,对男女之事可以说得纤毫毕露,没有什
么难以启口的。她把阿妹和朱品的事加油添酱,说得活龙活现,说他们两个把交合
的姿态画在油布上,什么躺的、站的、横的、竖的当作春宫去卖钱。说阿妹是和学
生轮流睡,每人一夜天,这就叫共产共妻,共得连警察局都知道了,要来抓他们的
头头!这个自称是因为住房不公而气胖了的人,为了无偿而得到更多的住房,正在
大造舆论,弄得连前远巷的人都知道我们这帮人出事儿了,将有大祸临头!
胡妈说的是另一套:“不得了呀,阿妹是被那个姓朱的强奸的,那姓朱的用一
把尖刀对着阿妹,不脱衣裳就要戳她的胸口。阿妹的娘家人要来报仇了,要带着钉
耙锄头来闹事,没有三间房子、十亩田是不会了结的!”胡妈表面上是为阿妹要房
子,要田地,谁也不知道她自己是打的什么主意。
各人的主意我们都不知道,只感到八面来风,风声紧急。胖阿嫂家的大翠也来
报告,说是昨天傍晚有几个不三不四的人来打听,问学生们是不是早出晚归,中饭
是不是在学校里吃的,看样子是要下手了,问得这么仔细。
我连忙问大翠:“是穿军装、穿便衣,还是戴毡帽的?”穿军装的是来抓共党,
穿便衣的是来抓逃妾,戴毡帽的是来扒房子的,我们的敌人来自三个方面。
大翠也说不清楚,她说她是听她妈说的,她妈又是听别人说的。
作为当事人的阿妹当然比我们还紧张,她在紧张之中还有自责和自悔,悔不该
对朱品存有幻想,天地之遥,不能攀配;悔不该对胡妈吐露心声,她没有想到胡妈
对男女之事有一套成功的经验,只要把田地房产弄到手,女人就成了天,男人就成
了地,女人想找那个男人就可以自由自在的。说起来胡妈倒也有一半是好心,她想
帮助不懂事的阿妹抓住机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竟然托她的老姘头阿土根带信回家,
要阿妹的婆婆带人来扒房,闹事,耍赖皮。
阿妹知道她那婆婆的脾气,她会毒打她,会揪她的头发,抓破她的脸,要把她
抱回乡下去,使得那刚刚敞开的天堂之门又重新关闭。如果一个人从来就没有进入
过天堂,她会以为天堂和地狱没有什么区别;一旦到天堂里走过了一回,就会知道
活在天堂里的人才是人,活在地狱里的人都是鬼,在地狱里没有死和活的区别,因
为那里没有死的悲哀,也没有生的乐趣。
阿妹恍恍惚惚,夜不能寐,一个死的念头在她的头脑里转来转去。农村里的姑
娘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死就是她唯一的反抗的本钱。不过,阿妹不想就这么死
去,她要用死来和命运搏斗。
阿妹比我们有主张,她估计,婆婆来的时候肯定是摇那只破船来,肯定是在照
壁墙那边上码头,肯定是要向阿五问讯的。因为阿五的摊头摆在桥边码头旁,面对
前远巷,来往的人都要从他的面前经过,常去他的摊头上问个讯,因而也做成点小
生意。阿妹去拜托阿五。
“爷叔。”阿妹的嘴很甜,她叫阿五爷叔,爷叔就是叔叔,和北方人叫大叔是
一样的,“我的事你也知道了,都是胡妈黑说白道,我和朱先生根本就没有那回事。
胡妈已经托她的老姘头阿土根带信给我的婆婆,估计我的婆婆要来,要来对我下毒
手。她来的时候一定是摇船来,要从这里上码头,一定要问你胡妈在哪里,你想办
法先告诉我,不要让我婆婆先和胡妈见面,等我先想办法封住胡妈的嘴。爷叔,这
个忙你一定要帮啊,我在这里是无依无靠的……”阿妹流下了眼泪。
阿五把胸脯拍得嘣嘣响:“放心,这个忙我帮定了。胡妈个老贼不是东西,她
想从你的身上把棺材本捞回去,什么地方不好捞啊,要拉人家姑娘垫棺材底,这个
缺德的老东西!”阿五把个胡妈狠狠地骂,就差没有他妈妈的。
果然,第二天就有一条小船在水码头上停了下来,船上有一个大汉,一个老太
婆,还有一个半桩子的小男人,面黄肌瘦,腆着肚子,是生血吸虫病的。不用说,
那老太婆便是阿妹的恶婆婆了,不过,看上去倒也没有什么凶相,是一个俏刮麻利
的小老太婆。至于那个大汉倒是需要介绍的,他叫阿戆,有无穷的力气,一顿能吃
三斤米的饭,外加三斤肉,号称顿六斤。阿戆是个戆大,和白痴是差不多的。这阿
戆有个特点,不管是谁,只要给他吃足饭和肉,你叫他打谁他就打谁;打的时候你
可以叫停,你不叫停他就一直打下去,是一个十分理想的打手。
小船上有个西瓜灶,那个半桩子的小男人歪着身子在吹火,锅子里面冒着热气,
看样子是在烧饭给阿戆吃的。
“请问这里是许家吗,有个做娘姨的胡妈可在里面?”阿妹的婆婆登岸问讯了。
阿五一看就明白:“啊,你们是从唯亭来的,是胡妈的亲一戚?”
“是啊,对对。”
“胡妈关照过了,她眼下有点事,等些时就会回来,请你们先到我家坐一会,
喏,我家就在那门后面。”
“不用了,我伲先在船上吃中饭,吃过以后再进去。”阿妹的婆婆想先把阿戆
喂饱,万一许家仗势欺人,她就要依靠阿戆保卫。阿妹的婆婆对城里人有点畏惧,
她以为城里人都是住在衙门的旁边,都是认识官府的。
阿五叫他的大儿子看住小摊头,自己慌忙奔回去告诉阿妹:“来了,一个老太
婆,一个大个子男人,还有一个大肚子的小把戏。”
阿妹的脸红了:“那是我的小男人,得了鼓胀病,也可怜。爷叔,你先稳住他
们,我找胡妈去!”
阿妹倒也有主见,她没有先找胡妈,而是首先来向我报告消息:“小阿哥,我
的婆婆来了,没啥了不起,总共只有三个人,也没有带钉耙锄头;你们做好准备,
如果他们不三不四的话,就把他们轰出去!我去找胡妈,先封住她的嘴。”阿妹说
完就转身小跑,我想再问她两句,她头也没有回。
阿妹穿过备弄,奔向上房,先到厨房里去找胡妈,胡妈不在厨房里。奔到西厢
里一看、胡妈正在那里梳弄着那稀稀的几根头发呢。
“姨妈,我婆婆来了,在外面等你。”阿妹气咻咻的。
“啊,来啦!来了几船人?”胡妈不是问几个人,而是问几船。她曾经关照过
阿土根,许家的人怕事,所以来势要大些。
“总共三个,连我家那个小男人。”
“啊,只有这么几个人来做啥?”胡妈大失所望,她等待的是大队人马,而且
是人人手执钢叉,“也罢,你先领他们去找大少爷,还有那个姓朱的,先和他们开
开价钱,要房子要田,讲成了你一世就不愁吃穿啦,小鬼丫头。走!”
“慢!”阿妹双手叉腰,横在胡妈的面前,“你叫我婆婆来做啥,阿是要向朱
先生要田、要钱?”
“是啊,你怎么到现在还是笨头笨脑的。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嘛,只要你说一
声姓朱的奸过你,你就可以到手三间房子十亩田。”胡妈笑嘻嘻的,“阿妹呀,你
可不能过河拆桥呀,到时候你要给我两亩田作坟地。”胡妈不仅是要捞棺材本,还
想要一块大坟地,她在阳间的一切都有了,现在要准备阴间的房子和宅基。
阿妹“啊!”地一声,那声音像竹帛撕裂:“我早就对你说过,朱先生没有动
过我一个指头,我不能栽害别人,也不能坏自己的名声,昧着良心要来的田要遭水
淹,要来的房子要天火烧的!我不许你去做这种没良心的事体!”
“你……你做啥啦?”胡妈见阿妹的那种气势就有点发糊了,这鬼丫头怎么还
拎不清呢,“阿妹啊,只要你说一声是,点一点头,十亩三间就到手,你一生一世
不用愁,你那恶婆婆也会奉承你,你那个小男人也就有钱去医大肚皮。错过了这个
机会,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不,我不后悔,我说不,我不点头。你也不能说有,就说根本没有这回事,
是你的那个老姘头阿土根弄错的。”阿妹的一只手已经伸进口袋里。
“不,我说有,我说有……”胡妈根本没有把个小鬼丫头放在眼里。
“好啊,你说有,你有个狼心狗肺!”阿妹从口袋里唰地抽出一把尖刀,直抵
胡妈的胸口,“你敢说有?说有我就杀了你!我在你的黑心上戳十个洞,让你做鬼
也淌血水。杀了你之后我上吊,做鬼还比你多条绳,牵你到阎王那里去告状,阎王
会叫夜叉小鬼割你的舌头,把你锯成八大块,因为你在阳间瞎说八道,还跟八个男
人睡过觉!……”阿妹真的要下手了。
胡妈吓得脸发白,踉踉跄跄地往后退:“阿妹,你……你别发昏,你住手……”
胡妈的双手捂住了胸口。
“你答应不答应?”阿妹向前冲了一步,刀还是抵着胡妈的胸口。
“好好,答应,我答应。”胡妈害怕了,她不完全是怕刀戳,主要是怕阎王割
她的舌头,还有把她锯成八块什么的。她最担心的就是到阎王那里被小鬼倒过来锯,
因为她确实有过好多姘头,这笔风流债偿还起来是很痛苦的。
“真的?”
“有啥假呀,我是为你好,你又何必跟我挤死拚活呢。放下,快把刀放下……”
胡妈这才想到向旁边一闪,以防那把杀猪刀会戳她的心口。
“那好,现在就请你去跟我的婆婆说,就说没有这回事,是阿土根弄错了的。
你要是见了我的婆婆又瞎说的话,刀还在我手里!”阿妹把尖刀在胡妈的面前晃了
一晃,倒插进口袋里,“你到码头上去接我的婆婆,我在那边厢等你。”阿妹居然
命令胡妈了,不怕死的人最狠。
胖阿嫂奔走相告,乡下人来闹事了……
万青田得知消息,心里又高兴又有点失望。他苦心筹划的三把火,这第一把终
于烧起来了,可是烧得不旺,声势太小,三个人有什么用呢。不过,万青田总是有
办法的。他特地风风火火地去告诉费事美:“不好了,阿妹的婆婆带人来闹事了,
他们要和朱品算帐,要毒打阿妹。如果能要到房子要到田,便打个半死不活;如果
要不到房子也要不到田,就把阿妹打死在许家大院里,乡下人就是这样蛮不讲理。”
万青田不讲扒房子了,因为来的人不多,也没有带钉耙锄头。
费亭美大吃一惊:“人呢?”
“人在水码头上,胡妈去领他们抓阿妹。阿妹是个好姑娘啊,我们不能见死不
救,打死打伤了也牵连大少爷。”万青田知道费亭美的心理,他就把救阿妹放在第
一位。
果然,费亭美十分欢喜阿妹,她不忍看到好好的一个姑娘被打得半死不活的:
“叫胡妈、阿妹、阿妹的婆婆都到我这里来,有什么事当面调解,不许动手动脚。”
万青田正中下怀,他希望许家把这件事情揽下来,如果把事情限在朱品一个人
的身上,那就是一件小小的奸情案,报纸上一天都有几十起,没有什么了不起。现
在要认定,这是许家大少爷干的事,是他们那个共产党的地下小组,共产共妻共出
来的事,弄得乡下人要来兴师问罪。那时候的万青田就已经懂得上纲上线了,他要
努力把民事案件弄成政治案件。
万青田拖着他那虚弱的身躯,一路小跑,先到我们的院子里来通知阿妹:“你
婆婆来了,费……师母,要你到上房……大厅里去。”万青田直喘气。
我和史兆丰、张南奎在楼下,听得清清楚楚。我们怕阿妹一个人去要吃亏,便
跟在后面当保镖,不让她的婆婆揪她的头发,抓她的脸。朱品说他也要去,要当着
许师母把事情说清楚。我们都不同意,他去了倒反而是说不清楚的。
我们簇拥着阿妹走过备弄,边走边跟她壮胆:“你别怕,你理直气壮,也别怕
他们动手,有我们三个人护着,他们打不到你。”
阿妹也雄赳赳的:“我准备死,准备和他们拼到底!”
当我们走到大厅里的时候,胡妈和乡下的人还没有到,只有费亭美一个人坐在
那里抽香烟。她的脸色很难看,发青、发灰,见到我们时也只是把眼皮抬了一抬,
不像往日那么笑嘻嘻的。我们也不敢说话,阿妹更是紧张得浑身发抖,在等待着一
场命运的搏斗。
万青田领着胡妈和乡下人从玉兰树下走过来,阿妹轻轻地告诉我们:“那扎头
巾的是我的婆婆,噢,那是阿戆,当心,他会打人!那挺着肚子的是大弟,是我的……”
阿妹不说我们也知道,听说她的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