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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聂绀弩文集-第3章

小说: 聂绀弩文集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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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有道明君!伟大的主上啊!”这就是那语言的全部内容。没有在我之上的

人了,没有和我同等的人了,我甚至会感到单调,寂寞和孤独。

为什么人们要这样呢?为什么要捧我的妻,捧我的儿女和亲眷呢?因为我是王,

是他们的主子,我将恍然大悟:我生活在这些奴才们中间,连我所敬畏的尊长和师

友也无一不是奴才,而我自己也不过是一个奴才的首领。

我是民国国民,民国国民的思想和生活习惯使我深深地憎恶一切奴才或奴才相,

连同敬畏的尊长和师友们。请科学家不要见笑,我以为世界之所以还大有待于改进

者,全因为有这些奴才的缘故。生活在奴才们中间,作奴才们的首领,我将引为生

平的最大耻辱,最大的悲哀。我将变成一个暴君,或者反而正是明君:我将把我的

臣民一齐杀死,连同尊长和师友,不准一个奴种留在人间。我将没有一个臣民,我

将不再是奴才们的君主。

我若为王,将终于不能为王,却也真地为古今中外最大的王了。“万岁,万岁,

万万岁!”我将和全世界的真的人们一同三呼。

 乡下人的风趣

抗战前一年,我同一个朋友到S省的某处去,碰到一个非常有趣的乡下人,谈

过一些非常奇怪的话,要不是亲耳听见,决不会相信有那样的人。谈那样的话的。

我们是在离大路不远的一个池塘边碰见他的,他正在一个人车水。起初,我们是向

他问路,看见他谈话的样子有趣,就爽兴在那儿歇脚,和他攀谈起来。他起初也不

大多讲话,后来看见我们不想走,或者也觉得很有趣,也就随便谈起来了。

“客人,”他的:“你们从什么地方来的?”

“南京。”我答。

“从南京?”他发出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声音:“你们从南京?你们是官呗?”

“不是!”我看他似乎不喜欢官,连忙补充:“我们是做小生意的。”

我们本不是官,但也不是做生意的;怕他不懂得什么叫做写文章,只好撒—个

并无恶意的谎。

“怎么?南京也有做小生意的?人家讲那里尽是官啊?”

我们给他解释,说南京有做生意的,做手艺的,赶零工的……但他似乎不大理

睬。

“你们看见过官?”

“当然看见过。”

“很大很大的官都看见过?”他用两手向两边张开,像围一棵合抱不交的大树

似地比拟,仿佛说:这么大!这么大!“那—定是很好看的呗。听说官都胖得很,

重得很,越大的就越胖,胖得走都走不动,要人抬,顶大的官要上百的人抬!怎会

不胖呢?他们吃得好呵!听说王爷侯爷们的金銮宝殿上,左边是炸油条的,右边是

炕烧饼的。他们一下子到这边吃根油条,一下子又到那边吃个烧饼,滚烫的,一个

铜子也用不着花!”

“哈哈!”我和朋友都不等他说完,就忍不住大笑起来。想不到的趣话呀!但

我不知道他是真那样相信呢,还是故意装疯卖傻,逗我们好玩?乡下人也有乡下人

的风趣,逗起城里人来,也不下城里人之逗乡下人的。

“他们天天杀人呗?”他看见他的话引得我们乐了,分外得意,自己也含着傻

笑另外起头说。

“不!”朋友说:“杀人是有季候的。总是秋天。”朋友大概也要逗他了,故

意把过去了的“秋后处决”的话拿出来说。这句话却引起了他的更离奇的趣话:

“他们讨小也要等到秋天?”

“杀人跟讨小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懂,朋友也不懂。

“噫!”他诧异:“住在南京还不晓得?不是把人杀了,把人的老婆娶过去做

小么?咱们就为这,死也不敢到那里去!”

“完全谣言!”我说。朋友也附和。

“谣言?咱们问你,他们是不是都有小?”

“也有没有的。”

“有的有多少呢?”

“一个两个。还能有多少呢?”

“别哄咱们,咱们什么都知道,几百上千的都有,如果不是杀人,占人家的老

婆,那么多的小从哪里来呢?”

“不对!”我说;“杀人是杀人,讨小是讨小。讨小是用合法的手续从别处娶

来的,并非占的被杀掉了的犯人的老婆。”

“谁会相信呢?天生一个男的,就配上一个女的。要不杀掉一些男的,怎有那

么多女的不肯嫁给人家做老婆,倒肯嫁给人家做三大小,四大小,百大小,千大小

呢?”

就是这样的一些怪话,几乎把我们的肚子都笑破了。

无论怎样给他解说,他都一点也不相信;后来把他的话重复给别人听,别人也

不相信这回事是真的;除了以为他是开玩笑。但在当时,虽然有时也笑笑,他的样

子确是一本正经的,莫非我们真地倒被他骗过了?他的样子有五十来岁,总不会傻

到说那样的孩子话吧?

无论他是真那样相信,还是故意那么说;无论他说的话隔事实有多么远;后来

我想,他对于官的看法,倒是非常本质的。对于官,比起一个乡下人来,我们实在

看得太多,知道得太多,大概就因为太多吧,反而被一些现象所迷惑住了。如果仔

细想想,不但只像他说的那样,即使有人更夸张,说官(大官)是以人血为酒,人

肉为肴,靠吃人过日子的,我也愿意替他作证:他的话没有错!

1946.7.7重庆

 论拍马

有一种会做官的人,到上司那里去的时候,常常是准备好了上、中、下三种书

面的对策的。

忘记了是商鞅还是范睢说秦王,曾先说尧舜之道,再说汤武之道,两者都说不

进去,才改说桓文之道。如今的老爷们可不这么麻烦,先窥探一下上司的口气,完

全不谈那隔得较远的两策,只献出和上司意见相近的一策,使上司以为你只有一策,

这一策又和自己的如此地“英雄所见”,而大加激赏。西装,中山装,都口袋多,

很便于策士;记好:上策放在左边上面口袋里,中策放在右边下面口袋里,下策常

常是被采纳的,尤其要记清楚,里面左边的口袋!这样才不会临时手忙脚乱,弄得

牛头不对马嘴。西装,中山装的样式,都是来路货,莫非外国的老爷们也这样办;

发明这种衣服式样的莫非就是策士自己?

有策而又献得上,当然是一些优秀而又幸运的人物。但官场中,大多数却是根

本无策或有而献不上去的。平凡的老爷们用什么在官场里混,而且混得很不错,不

幸的老爷们又怎样变得幸运了的呢?庄子曰:“盗亦有道。”准此以推,当然官亦

有法。孔子曰“事君敬礼,民以为谄也!”说穿了简单得很,就是那个“谄”字,

今语谓之拍马屁!有策的人用三策拍马屁,无策的人就少不了设法打洞,用别种方

法拍马屁。

拍马屁决不是一件容易事,不是空口说白话地喊几声“万岁”或“伟大的主上”

就算得了数的;除了聪明才智会窥探“上头”的意向,还非要有具体表现不可,而

那表现有时简直非常血腥,和你的骨肉相连,肢体相连,人性人格相连。不能栖牲

这些,就不算真正拍了马屁,也就未必能真正得到“知遇”!历史上有会拍马屁的

人,都是些毅然决然的大勇者:易牙蒸儿子给主子吃,乐羊子自己吃儿子的肉羹,

吴起杀妻,吕不韦用妻妾施美人计,竖刁阉割自己,弥子瑕、董贤化男为女,以妾

妇之道事君……《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里有一位苟观察,听说制台大人的宠妾去

世了,他却正有一个绝色寡媳。两老夫妇就跪在地下劝她改嫁给制台作如夫人;寡

媳不肯。乃暗中让她吃进一些春药,使她心痒难搔,不得不答应。人同此心,心向

此理,这些英雄豪杰,岂不知父子之恩,夫妇之爱,人性人格之可尊又可贵?无奈

要顾全这些,就没有人给官做,纵有也做不久,做不大,在官言官,也就不得不如

此了!

有一种书,叫做《人怎样变成巨人?》著者是苏联人,说的是苏联事,至于咱

们贵国,如果你曾耳闻目睹过—些官场现形记,就该明白:人怎样变成非人!我的

意思是说,人,只要想做官,在官场里混,还要想尽方法混得不错,那就很容易变

成非人的,像上引的易牙乃至苟观察们一样。不过这种现象,大概立刻要结束了。

1946,11,2,重庆。

 老子的全集

读完了一篇向培良的近著:《出关》。

老子心造了一些幻象,以为到处都有“儒家”在迫害他,于是一路“风声鹤唳”,

踉踉跄跄地跑出关去。过关的时候,关尹喜请求他,“留点教训”,于是就著书,

“要把从前所教给孔子的一并推翻”。可是后来却感到“寂寞”,自以为不过“拿

后羿,逢蒙作借口,一齐都堆在孔子那个目标之上罢了”。

“过去之拚命抗争,拚命把敌人张扬得非常大,以便把自己也看得非常大,甚

至于拚命幻想许多敌人而终于以幻想为事实,都不过为逃避寂寞罢了”。他自己说:

“我难道终于只是从空虚走到空虚吗?”

这样的一个老子,实在有点儿老而不死,自作自受;他著的书,既然专门在想

推翻“从前所教给孔子的”,足见出尔反尔,一文不值了。

无论把老子画成一幅怎样的嘴脸,都随作者的尊便,反正老子已经死了,死了

几千年,放心吧,他不会从棺材里头爬起来回一枪的。

不过说孔子以及儒家的迫害,全都是老子的“幻想”或“张扬”,似乎有点问

题。逢蒙射死乃老师后羿的事是有的,或者现在也还有:“孔子那家伙曾经做过我

的学生的,竟敢向我说这样的话,什么‘乌鹊孺,鱼傅沫,细腰者化,有弟而兄啼’。

他这简直明明向我要挟,要我让开……”也正是向培良的这作品里的话;老子死了

之后,那些“儒家”的苍蝇们世世代代,男男女女,都有骂老子的大作;一直到现

在,他还逃不了毛延寿一样的我们的画师向培良的手笔!那末,他生前的抗争,果

真是多余的么?

最不可解的是,从那作品里,我们看不出作者对于孔子究竟取了什么态度。假

如老子应该奚落,那窃取了老师的本领,忘记了老师的“循循善诱”地传“道”的

情义,只栖栖皇皇,卖身投靠,甘为奴才的奴才,稍稍得意,就要挟老师,赶走老

师,如果不是跑得快,也许会像逢蒙一样,飕地一箭射来的浮薄青年,莫非反而是

应该容恕或者值得奖励的么?

作品里还有这样的话:

终于老子把他的书著成了。他齐理就绪,交给尹喜,说:“我的作品都在这里,

并且都编制好了,趁我在的时候看清楚,免得将来编不成全集本。”

我们知道,老子的书,只有“五千言”,就是一篇文章。

一篇文章,不能成为“集”,更不能成为“全集”,这常识,向培良大概是有

的;但是为要奚落老子,就只好和他的常识告了别。——如果老子还有其他作品,

被当时的“儒家”恳请“人主”禁止发行了,而向培良却深知这种秘密,自然又当

别论。

如果创作不是等于造谣,在向培良的《出关》里,就没有老子的影子。老子曰:

“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那“象”那“物”,不是别的,

倒是向培良自己!

一九三五,四,七。

选自《聂绀弩杂文集》

 阮玲玉的短见

男女平权是“五四”运动的主要课题之一。它的涵义无非是说女人应该有和男

人同样的人权,应该有和男人同样的社会地位;同时也无非说明那时以前的女人是

屈服在封建道德——旧礼教的束缚之下的某种东西,是她们的父亲,丈夫甚至儿子

的附属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是家庭或闺房的必需品,然而不

是一个和男人一样的社会人。不错,“五四”以后,旧礼教的淫威已相当地减低,

一部分的女人已得到许多“五四”以前的女人所没有的某种限度的自由——恋爱、

婚姻、教育、职业等等;可是不但穷乡僻壤,没有知识,依赖男子为活的女人们的

生活,比“五四”以前的女人没有改变什么;就是住在都市上,受过相当教育,独

立生活着的女人像阮玲玉,也仍旧没有取得社会人的地位,和“五四”运动开始的

时候所预期的男女平权还差得很远。在这里,我不想分析何以成为这样的原因,那

分析且留待别的机会;我只想指出我们今天的社会仍旧是种怎样的情形,同时说明

阮玲玉没有得到社会的地位,是她不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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