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遗事-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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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侍从者皆若妇人。帝及众人,皆拱手稽颡而已。既出门,又闻如三十人唱喏。
庙无牌记,其人但称将军而已。阿计替曰:“天罗王者,大王知之乎”帝谓:
“不知为何意。”阿计替曰:“佛经曾有天罗神。大王之身,必自天宫谪降也。”
帝曰:“何苦多难”阿计替曰:“此定业难逃。”帝笑而行。
又一日,在途望林麓间有火烟起,及闻钟声,阿计替曰:“此必寺宇也。”
及入寺门,见有石镌二金刚,并拱手对立。又见胡僧出迎。遂登正堂,视神像高
大,首触桁栋;无他供器,止有石盂香炉而已。僧诘众人之来,帝答:“赵某自
均州及源昌州来,要往燕京去。”计替曰:“此乃南国天子,为北国所执,今往
燕京见帝,路经此地,故来此少憩。”僧呼童子曰:“可点茶一巡与众人吃。”
时众人与帝茶不知味十年矣。阿计替且思茶难得,燕京以金一两易茶一斤,今荒
寺中反有茶极美,饮其气味,身体如去重甲之状。及视茶器,尽是白石这为之。
众人中亦有更要茶者。二童子收茶器,及胡僧皆趋堂后屏间而去,移时不出。阿
计替等将谢而告行,共趍屏后求之,则寂然一空舍,惟有竹堂后小室中,有石刻
一胡僧、二童子。视其容貌,即献茶者是也。众人嗟叹。阿计替至寺前拜帝曰:
“王归国必矣,敢先为大王贺!自大王之北徙南行,盖有四祥:一者妖神出拜,
二者李牧兴身,三者女将军献酒,四者圣僧献茶。”帝亦微笑谓阿计替曰:“使
我有前途,汝等则吾更生之主也,敢不厚报!”
时盛暑中,帝与随行人已皆疲困,并欲少息木下。大风忽起,浓云自东南而
升,大雨如注,雷电交作,帝与从人急趋民舍避之。少顷雷电大震,帝所居民家
一男一妇及小儿皆死去,俄有数丈大火流于帝前,帝大惊,而人已死矣。其男妇
背上皆有木篆而不可识;一小儿有朱篆可认,云“章惇后”三字。帝曰:“章惇
误国家,京城之陷,皆因此贼为之。今果报若是!”及雨止,平地水深尺许,众
人皆不能行。是晚宿民舍间,问民曰:“此去燕京若干”曰:“尚有七百里。”
曰:“此地何名”曰:“檀州北斯县也。”
次经过平顺州,入城,屋甚雄壮,居民繁密,市中货易类燕京。阿计替引帝
入州,见同知讫,乃令于驿舍安泊,亦给酒肉甚丰厚。帝至驿中小室,亦有床褥
几凳帐幙之属,帝见稽首曰:“复见天上矣!”次历诸县,皆如中州,但风俗
皆胡夷耳。各赐酒肉饮食讫,止宿则驿中也。
或日,行至平水镇,去燕京只廿里。阿计替曰:“来日至燕京矣。”是晚宿
山寺中,是房乃僧舍也。众人与帝同屋共卧,闻邻舍僧语:“有因果否”一僧曰:
“岂得无之!况它前身自是玉堂天子,因不听玉皇说去,故谪降。今在人间又灭
佛法,是以有北归之祸。”一僧曰:“想以死数千里之外矣”一僧曰:“已死。”
一僧曰:“水火中葬之矣!”少帝审听,欲起排闼问之,众人所寝身版隔碍,不
及而止。僧又问曰:“今南方康王如何”一僧答曰:“且教他读了《周易》六十
四卦了,别作施行。”又问:“少帝如何”问至此,帝拱手听之。答曰:“它是
天罗王,不久亦归天上;但不免马足之报。”言讫更论廿年事,皆金国中贵与南
北臣僚,不及记也。时至鸡鸣,寂无所闻。时室中惟阿计替不寝,听之甚详,相
约来日共究此事。天明,阿计替同帝排户入其室,则尘埃覆地,若四十年无人迹
至处。绕寺呼集,无一僧一童。问外之民,则谓经兵火而未复有也。帝语阿计替
曰:“言皆当矣!但不晓读了《周易》六十四卦及马足二字。”阿计替曰:“六
十四卦名乃即位六十四年也。马足者,则戒勿乘马之意而已。”言毕,遂行。
日高至午,始至燕京。时既入城,门吏谓阿计替曰:“元帅在燕京,可先往
见之。”于是帝与阿计替行数十街,民皆聚观,或泣或问劳者甚众。始至元帅府,
见粘罕,帝不觉跪膝拜之,粘罕遂以少答礼止之,遂呼左右:“将它赵某去赐酒
食,毕,令阿计替会阁门吏许朝不许朝,今晚先与海滨侯耶律延禧一处安歇。”
言讫令人引帝出。阿计替自此不从帝也。是日从行至燕京一十六人,同阿计替补
官赐金帛,其余少差。引帝出者,皆非旧人,盖元帅府人吏也。引帝至一官府,
计会朝见,见一紫衣人曰:“今早已降圣旨,令与海滨侯同左罗院听旨。”引帝
入一小室,见海滨侯先在,彼类客次从者三五辈皆女真人也。海滨延禧谓帝曰:
“赵公,汝自何来”帝曰:“自源昌州宛转近六五千里,父母妻子皆死,何苦如
是!”延禧曰:“吾与公大同小异。我已自海耀州至,已及五千里。向日燕京相
别,今方再见,路途辛苦,与死为邻,今日感荷皇恩,再归至此,自升天不若是。”
左右人曰:“但相劳问而已。”是夜宿于室中,二人同床,女真四人亦在室中,
二人至晓无敢说一言者。
来日有人引帝及延禧入小院中,庭宇甚洁,令二人坐左庑校椅上,二人相谓
曰:“不见此物十二年矣!”有紫衣传圣旨曰:“耶律延禧同赵某并免朝见,并
赐入鸿翼府监收。”金人之鸿翼乃大朝之鸿胪也。二人并再拜谢恩。有旨,仍赐
冠服,只在鸿翼府小室中居止,得与延禧共房,亦尝得见金人。至晚,亦有传送
饮食,其人有数辈,更替相视,亦监临谨视之意。
一日,海滨侯执帝手私语云云,帝拱手加额曰:“皇天,皇天!”后二日,
有人告帝与海滨侯有异言,奉郎主指挥,令将二人出外分居,其私语免与根究。
海滨侯居所则不知也。帝出居在安养寺僧舍,复见阿计替在彼中为监守人。帝居
一小室,或与僧闲话。一日,阿计替屏去监守者,密告于帝曰:“闻中国天子徙
居临安府无事,南北未甚宁。”又云:“朝廷见有人在此讲和,欲以河为界,复
归大宋三京。乃南北流移人民,必令大王归国,已差伴送。”帝但拱手称“死罪,
死罪”而已。
或日,有中使至,持缣帛白帝曰:“郎主赐汝服。”与帝语不得令帝出其室
门。自此逾秋自冬,逾春及夏,亦少有赐酒帛之望矣。自天眷五年十月至燕京居
住,及天眷七年四月中,已及二年,只在寺中拘监,帝容貌稍稍复常,时宋绍兴
十七年也。
【天眷十年】金国主令帝出寺,于燕京之北赐宅以居。虽云赐宅,其实使人
监系。监人闭固在外室。得胡妇一人,问之亦重囚也。月给米五斗,薪一束,余
无有。水火则隔门取给于监人,饮食毕,不许存火。洗濯缝衽,一一皆取于外。
且言得月钱一千,为监人所得,供其所需,外此皆监人受之也。其室床几稍稍似
安静人家,而苦夜中无灯。至冬深,递到絮三斤及垢衣五件,云官中所赐。是岁,
帝所居室有怪,过夜悲笑不止。帝与胡妇但合眼而已。
【天眷十一年】是岁因郎主生日,赏赐酒肉。于盛暑中,亦有少赐轻绢数丈。
秋九月,所供洗濯胡妇死,帝日夕饮食皆求之于监人,于是月给薪米,不复入其
门。又再遣至胡妇,人未入帝室,监者留之,与监者相通;又相谮,凡损廿余人。
于是官司命徙帝居于城东王田观,薪火之类,并令观中请受之。仍令监卒四人,
半壮半老,主其出入饮食,大概如安养寺之监守也。虽有衣服,亦少赐矣。
【天眷十四年】时金主淫虐不道,内淫其女,外及臣妾,及杀害诸王。岐王
亮者,阿骨打之从兄孙,与金主即兄弟也;其妻在燕京,亦为郎主所侵。一应诸
王妻,并皆如此。由是上下生怨。
【天眷十五年】郎主又杀淄王,诛王十一人,军国政事,皆由后之弟顺国将
军驾攎盛服及内侍缺立深祖,并典国如三人而已。
【天眷十六年】因郎主失政,帝所居观中,官给时至时不至。由是饮食缺少,
衣服破弊,无复接续。九月,岐王亮杀金主亶而即位,改元贞元元年。十月初三
日,又添监者至十八人,牢固监之。
【贞元二年】亮徙帝入城中左廨院,使二人拘执如囚状,饮食粗恶。其廨院
即燕京元帅府之外狱也。由是知亮有害帝之意。
【贞元三年】金主完颜亮令诸将修置兵甲,有南伐之意。亮之母乃契丹延禧
之姑,为完颜骨悉之妻,每见亮,常诫之曰:“毋事兵甲南伐。吾闻之兵凶器也,
不得辄用之。况汝行杀逆以得天下,而又以无道治天下,杀戮已甚,安可保一室
之外,复无一岐王乎”亮叱之曰:“妇人不当干预政事!”命左右拽去。其母曰:
“我家亦曾如此势焰,今日何在”亮遂送外罗院囚之,大臣敢谏者死。随以酖
毒杀其母。亮有妹皆淫之。妹告于兄平王孚,孚因事入谏,亮服罪,醉平王以酒,
杀之。是岁帝在左廨院,经岁皆如拘囚之辈,饮食稍不足如寺观中也。
【贞元四年】亮又移帝右廨院,锢之甚密。
【贞元六年】亮又遣书与秦桧,又得桧书,言韩世忠诸将皆死,亮乃酣饮,
无复内外意。帝在右廨院拘囚,久生湿淖,似有中湿之疾。
【正隆元年】七月一日,金因改元,于宋绍兴二十六年,正隆二年三年,大
败夏师,夏主诣军前纳款,帝犹在右廨院。至正隆五年,命契丹海滨延禧并天水
赵某皆往骑马,令习击掬。时帝手足颤掉,不能击掬,令左右督责习之。正隆六
年春,亮宴诸王及大将亲王等于讲武殿场,大阅兵马,令海滨侯延禧、天水侯赵
某各领一队为击掬。左右兵马先以羸马易其壮马,使人乘之。既合击,有胡骑数
百自场隅而来,直犯帝马,褐衣者以箭射延禧贯心,而死于马下。帝顾见之,失
气堕马。紫衣者,以箭中帝,帝崩,不收尸,以马蹂之土中。褐衣、紫衣皆亮先
示之意也。帝是岁年六十,终马足之祸也。是岁,亮刷兵马南征矣。
且说康王自靖康元年二月初二日使斡离不军营,为虏帅留以为质,因与金国
太子同习射,三矢一连中以告。金太子自以其射不能及,心疑其为将家子弟,谓
虏帅曰:“康王恐非亲王。若是皇子,生长深宫,怎能骑射之精熟如许留之无益
于事,莫若遣之,换取肃王来质。”斡离不心亦惮康王之为人,遂信其说,遣之
归国。康王从此得脱虎口之厄,真是:龙离铁网归深海,鹤出金笼翔远霄。
康王归国之后,虏帅为见种师道、姚古、姚平仲、折彦质、折可求、范琼、
李纲辈勤王之师四集,且为“将取固予”之谋,才得许割三镇诏书,且班师退去。
当时若使钦宗信从种师道还击之请,力任李纲护送之谋,则金人以孤军深入,必
不得志而返,虽檄召之来,亦无再举之师矣。惜朝廷群憸用事,李邦彦辈持讲
和之说,以图偷安目前,正如寝于厝火积薪之上,火未及然,自谓之安;迨其势
焰薰灼,则焦头烂额而不可救矣。此二圣所以蒙尘于沙漠,九庙之所以沦辱腥膻
者。盖自靖康虏退之后,犹有宣和之遗风,君臣上下,专事佞谀,恶闻忠谠,寇
至而不罢郊祀,恐碍惟恩;寇去而不告中外,恐妨恭谢;寇迫而不彻采山,恐妨
行乐。此宣和之覆辙可戒也。奈何斡离不退师之后,庙堂方争立党论,略无远谋,
不争边境之虚实,方争立法之新旧;不辨军实之强弱,而辨党派之正邪。粘罕已
陷太原,斡离不已据真定,朝廷犹集议弃三关地之便否,尚持论于可弃不可弃之
间。金虏所以有“待汝家议论定时,我已渡河”之诮也。
十一月,斡离不已陷真定,复以康王来质为请。康王不忍以贼遗君父,毅然
请行。钦宗为康王使斡离不军,许割三镇,命王云为副。王云张皇贼势,动辄以
彼强我弱为辞,迫胁亲王,略无君臣之礼。道经磁、相二州,有宗正少卿宗泽劾
奏王云有辱使命,乞诛之。云方欲辨明,而众军已交手杀之矣。宗泽力劝康王不
可北去:“往时肃王已为奸臣所误,大王可复误耶不如暂留,审视国计。”康王
遂从宗泽之请,不果使北,将为潜归之计。
且说斡离不自遣康王归国后,心甚悔之。既闻康王再使,遣数骑倍道催行〉
王单骑躲避,行路困乏,因憩于崔府庙,不觉困倦,依阶砌假寐。少时,忽有人
喝云:“速起上马,追兵将至矣!”康王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