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中兴通俗演义-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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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边庭消息飞报入中国。近臣奏知,高宗闻之大喜,曰:“金主已被杀,朕无忧矣。”众臣请曰:“乘其国中无主,起兵伐之,可以报先帝耻也。”秦桧谏曰:“金主虽亡,必完颜亮理政。其臣僚俱是亲信,皆倾心竭力,以扶新主亮也。且兼北方士马精强,屡年丰熟,廪有陈积,陛下不可仓卒伐之。”高宗允桧议,自以金国兀朮、熙宗已亡,无敢有犯南朝者,每日幸秦桧第宅取乐,赐桧银万两,丝绢万疋,钱万缗,彩色千疋,及出入车驾。加封桧妻王氏两国夫人,子秦…学士承旨,…妻郡夫人,孙秦埙、秦堪、秦坦并除直秘阁,赐三品服。自是秦桧恩遇日加,横行朝廷,再无忌惮矣。出入城中,百姓望见,一许之地,即要躲匿。若迟了手脚,即将眼睛去之。人畏惧其来,犹如猛虎也。
有后军施全,见其威势独压,心怀不平。自念岳太尉父子功勋甚着,亦遭屈陷死,全家迁徙岭南。若使苍天有眼,肯容此之极恶哉!昔春秋时赵襄子杀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短刃入襄子宫中涂厕,待襄子来而行刺。襄子至厕心动,令人四下搜捉,乃得豫让。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忠义士也,吾谨避之耳。”因放豫让。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使人不及识也。后伏于桥下俟杀襄子。襄子将过桥,其马先惊,因令左右搜寻,复得豫让,襄子斯杀之矣。且豫让为人臣,而为君报仇,诚大义也。吾与岳侯,本非同僚亲族。只想着高宗南渡,汴京失守,若非岳侯父子,岂有今日?所恨被奸臣秦桧伺其成功之日,连发十三道金字牌召回车马,又构陷张宪,连词害死于狱中。以此等冤屈,使我衷肠如何不激烈哉!来日往临安城中,伺着秦贼出入朝时,尽我气力戮之,少快平生志也。
施全次日早进于城中僻处等候。不移时,五花头搭已过,道声秦桧趋朝。施全遥望见秦桧未曾乘马,只坐一小轿,轿之三面皆用布板遮闭,前后尽是毡帘围绕,手下随从者不计其数。施全自忖:“此贼原来亦知防人暗算,先自如此谨慎。吾主意至此,若杀得此贼,一以为苍生除害,二以报岳侯冤极。
事不成,亦做着奇男子也。”言罢,秦桧抬轿近前,施全拔出利刃,望轿幔直刺进去。不想轿毡厚密,如何及得桧身,被侍从提辖官一齐将施全捉住,解往秦府来。秦桧令押过施全,问其姓名。施全并无惧色,曰:“吾乃东平人氏,姓施名全,官授后军之职。”桧曰:“谁教尔来行刺?说出那人,我便饶汝。”施全厉声叱曰:“汝乃罔君败国之贼,天下谁不欲杀之,岂独我乎!”桧怒曰:“必有人唆令他来,不打不认。”教狱卒痛打。
施全大叫曰:“我想起岳家父子与天下之人,皆欲剿灭虏寇,以报国仇,独有尔暗通金国,专主讲和,却乃谋杀岳家父子,以快金人之愤,致使中原不可再复,虏贼任是猖獗。只今普天之下,莫不欲生啖尔肉,为岳侯报仇也。今事不成,有死而已,老贼何固问我是谁教来乎!”秦桧听了莫对,惟教拿送大理寺狱,取招罪,押赴东阳市斩之。后人有赞施全仗义云:烈烈轰轰士,求仁竟弗难。
春秋称豫让,宋代有施全。
怒气江河汰,忠言星斗寒。
东阳甘就戮,千戴史斑斑。
自此秦桧出入,每用五十余人,长刀短剑,前后随行。桧退入燕居,闷闷不悦,王氏问之:“丞相几日尝有忧色,其实何故?”桧曰:“日前因趋朝,半道偶被一小军官,将行刺于我,为提辖官所捉,押归府中,体问其名目,乃具东平人施全。
吾以重刑拷勘,问其是谁唆令,甚被其赫厉一顿,竟令押赴大理寺狱取招,斩于东阳市中。自斩施全后,自觉神思疲倦,旧疾复作,竟不知所以也。”王氏曰:“昔与丞相往灵隐寺修斋,曾教风行者题诗,未得全韵,及丞相责令凑之,风行者道:‘若要诗全,不利于丞相矣。’今此人名为施拿,莫非风行者唆指来谋丞相?”秦桧听罢猛省曰:“夫人言是也。”即唤何立近前,谓之曰:“尔可带领提辖官数人,前往灵隐寺捕获风行者,不可有误。若恁前如道月长老事,二罪俱罚。”何立领了钧旨,与提辖官…到灵隐寺来,寻见风行者,何立一把手捉住,曰:“秦丞相令来拿尔,即宜赴行。”风行者笑曰:“何恁性急,只吾一人,身不满四尺,手无缚鸡力,岂能走脱此寺乎。日前小人因言语触犯丞相,自知罪过,正待沐浴更衣,敬诣秦府中叩首请死,何用固执之。尔众人且放手立于居舍处,待我入僧房中更了衣服,即同尔赴府中见丞相,决不连累汝也。”何立等曰:“此言亦是。终不然尔会腾空而去哉。”即放了行者进入房中。何立与一起提辖官围住舍外等待行者,过了一个时辰,尚未出来。何立疑惑,与众人抢入房中,不见了风行者。四下搜寻,并无下落。只近…边桌几上有一小匣,封记上写云:“匣中之物,付秦桧收拆。”何立不免将此小匣,与众提辖官回报太师。太师拆开封,匣内有小帖子,题诗一首云:脱下袈裟起了参,懒于尘世守山庵。
三时斋饭无心恋,百岁功名没意干。
性若白云穿冷袖,心如皓月浸寒潭。
太师问我家何处,只在东南第一山。
秦桧看诗罢,大怒,谓何立曰:“日前拿道月长老,既已卖纵,今又放走风行者,却将此匣来搪塞于我。尔今即往东南第一山捉还风行者,饶尔罪过。若捉不来,本身处斩,全家发配岭南。”何立听罢,惊遑无措,连声应诺领钧旨。出归宅中,与妻子议曰:“我之一命悬于风行者矣。丞相发怒,责吾放走此人,今复令往东南第一山寻讨。我想东南第一山实神仙居止所在,世人如何到得。且风行者,日前在灵隐寺中见他,其人言语不常,非尘俗僧行,终是莫得。今无奈只得领旨前去根究,若空回来,则我一家不免受祸。莫如乘此机而走,庶救一家之迁徙也。”妻子皆号泣而别。次日,何立于相府取天下地理图视之,东南第一山在眙军城,东有山名曰“第一山”。怎见得,米元章有诗云:莫论衡庐撞星斗,且是东南第一山。
何立视地理图毕,省得路程,…望眙军城而去。
第七十三回 栖霞岭诏立坟祠
却说秦桧自差何立往东南第一山捉捕风行者后,心怀疑惧,白昼间尝闻凄惨冤抑之声,因是病染渐深,日重一日,不能复起视事。时百官有所指挥,亦需禀过然后施行。高宗闻其病体转加,亲幸其第候问之曰:“朕以卿屡日未造朝,知卿染疾莫起,卿之后事欲何,需当朕面陈之。”桧扶病倚于…屏,无一语属后事,惟涕泣而已。久之,乃曰:“愿陛下益坚邻国之欢盟,谨国是之摇动,他无所请也。”高宗曰:“此事实寡人盟誓,卿不必过虑,但自善保其体矣。”其子秦…伏拜于御前,曰:“臣父若有不幸,望陛下念父之辛勤,以位袭于臣也。”高宗曰:“尔之父居丞相职,尚有不足于众臣。卿今或袭其位,必不能久安。寡人自有处之。”…见高宗弗允其请,大惧而退。
帝驾已出,桧命执政官各具其经由事呈报。桧能书押者,照在府时依例发遣之。惟一德格天楼四壁上,写张浚、赵鼎子汾、李光、胡寅、胡铨五人名字,必欲杀之,示不忘也。及桧病危不能书押,而得不死矣。是夕,秦桧死。临死时,口中喷出舌头上肉,挣挫呼救命之声,不胜哀苦。童奴皆远远避之。顷间,呕血数升而绝。未数日,其妻王氏偶在庭前,见秦桧身荷巨枷如重囚,悲哀求救,后有数十鬼形者,各执刀斧逐之。王氏凝目观视,见秦桧返顾谓曰:“东窗事犯矣。”言罢,鬼类重打之而去。王氏惊昏在地,众婢妾见,忙扶入房中,气绝身亡。后人有七言八句斥秦桧云:宋祖明良值太平,高宗南渡起胡尘。
奸臣进幸专和议,志士沉埋失用兵。
排逐忠贞居别墅,暗通雠虏耗朝廷。
临危期有天垂报,咬舌谁怜痛楚声。
秦桧既死,次日,事闻于朝。高宗随即下诏,黜其子秦…罢织闲祝其亲党曹泳等三十二人,皆革去官职,全家迁发,岭南去汔。
高宗仍下诏取还岳侯、张宪家属,命有司营造岳王坟墓,创立祠宇以享之,官其子孙十二人。理宗朝封赠王之六代:武胜定国军节度使、湖北京西路宣抚使、节制河北诸路招讨使、兼营田大使、神武后军都统制、太师、开府仪同三司、武昌郡开国公,谥忠武,追封鄂王岳飞,配享太祖庙;王曾祖考岳成赠太师魏国公,曾祖妣杨氏赠庆国夫人;王考岳和赠太师隋国公,妣姚氏周国夫人;王妻李氏赠秦国夫人;王长子岳云封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武康军节度使,冢妇妻巩氏封恭人;次子岳雷封忠训郎、阁门祗侯;第三子岳霖赠朝奉大夫、敷文阁待制;第四子岳震赠朝奉大夫、提举江南东路常平事;第五子岳霆赠修武郎、阁门祗候;王孙岳云长子岳甫,决于岳申并封承信郎;岳雷长于岳经,次子岳纬,第三子岳纲,第四子岳纪亦各封承信郎,岳霖长子岳琮,次子岳琛咸授承信郎,第三子岳珂封朝请大夫、权尚书户部侍郎、通城县开国男。
今岳王精忠庙同坟所在于西湖栖霞岭,墓道极其美观。四围栽植树木,枝皆南向,诚知王之灵千载之下不忘乎宋也。祠宇前殿,中间塑岳王之像,王之右塑左武大夫、忠州防御使、武康军节度使岳云之像,王之左塑烈文侯张宪之像。后殿中间塑王之父太师隋国公岳和之像,王之母周国夫人姚氏之像,及王之妻秦国夫人李氏之像。旁有贵训郎阁门祗候岳雷、朝清大夫敷文阁待制岳霖、朝奉大夫提举江南东路常平事岳震、修武郎阁门祗候岳霆、及王之女号银瓶娘子并张宪夫人。王之将昌文候徐庆、焕文候董先、辅文候牛…、崇文候李宝、尚文候王贵,皆有小像。王之坟后面,乃敕赐褒忠衍福寺,有田百余亩,每岁给之,备充修整祠宇,永崇王之祭祀云耳。武昌有敕建忠烈庙,以祀王之灵。其别光州等处,各有王祠,不在数焉。
后人读史至此,次韵赵子昂一律,曰:
宋祚中兴势未离,英雄生死系安危。
班回南士君王诏,逃遁金人令字旗。
奸桧有心终作孽,生民无主竟难支。
堪怜歌舞西湖夕,一度游吟一度悲。
第七十四回 效颦集东窗事犯
话分两头,续说锦城士入胡生名迪,性志倜傥,涉猎经书,好善恶恶,出于天性。一日自酌小轩之中,饮至半酣,启囊探书而读,偶得秦桧《东窗传》,观未竟,不觉赫然大怒,气涌如山,掷书于地,拍案高吟曰:长脚邪臣长舌妻,忍将忠孝苦谋夷。
天曹默默缘无报,地府冥冥定有私。
黄阁主和千载恨,青衣行酒两君悲。
愚生若得阎罗做,剥此奸回万劫皮。
朗吟数遍,已而就寝。俄见…衣二人至前,揖曰:“阎君命仆等相招,君宜速行。”生尚醉,不知阎君为谁,问曰:“阎君何人?吾素昧平生,今而见召何也?”…衣笑曰:“君至则知,不劳详问。”强挽生行。及十余里,乃荒郊之地,烟雨霏微,如深秋之时。前有城郭,而居人亦稠密,往来贸易者,如市廛之状。既而入城,则有殿宇峥嵘,朱门高敞,题曰“曜灵之府”,门外守者甚严…衣者令一人为伴,一人入白之。少焉出曰:“阎君召子。”生大骇愕,罔知所以。乃趋入门,殿上王者衮衣冕旒,类人间祠庙中绘塑神像。左右列神吏六人,绿袍…履,高幞广带,各执文簿。阶下侍立五十余众,有牛首马面、长喙朱发者,狰狞可畏。生稽颡阶下。王问曰:“于胡迪耶?”生曰:“然。”王怒曰:“予为儒流,读书习礼,何为怨天怒地,谤鬼侮神乎?”生答曰:“贱子后进之流,早习先圣先贤之道,安贫守分,循理修身,未尝敢怨天尤人,而矧乃侮神谤鬼也。”王曰:“然则‘天曹默默缘无报,地府冥冥定有私’之句,孰为之耶?”生方悟为怒秦桧之作,再拜谢曰:“贱子酒酣,罔能持性,偶读奸臣之传,致吟忿恨之诗,颛望神君特垂宽宥。”王呼吏以纸笔令生供款,让曰:“尔好捷笔头,议论古今人之臧否,若所供有理,则增寿放还。若辞意舛讹,则送风刀之狱也。”生谢过再四,援笔而供曰:伏以混沌未分,亦无生而无死;阴阳既判,方有鬼以有神。为桑门传因果之经,知地狱设轮回之报。善者福而恶者祸,理所当然;直之升而屈之沉,亦非谬矣。盖贤愚之异类,若幽显之殊途。是乎不得其平则鸣,匪沽名而钓誉;敢忘非法不道之戒,故罹罪以招愆。出于自然,本乎天性。切念某幼读父书,蚤有功名之志,长承师训,惭无经纬之才。非惟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