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浴女-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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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河就去给麦克打电话。都觉得有点儿要背着戴维,她们选择了这电话要在厨房打。尹小跳和麦克通了话,寒暄几句就在电话里介绍了尹小帆:一个中国人有那么好的英文,一个美国人有那么好的中文,他们通通话不是很有意思吗。
于是尹小帆接过话筒开始和麦克讲话。
她坚持用英文和麦克交谈,一句中文也不讲。话筒里的麦克一定在称赞她的英文了,尹小跳看见她得意地笑着。她笑着,长篇大套地讲着英文,不顾尹小跳就在身边——也许就因为尹小跳在她身边,她才执意要用英文隔离开尹小跳和他们的交谈。那确是一种隔离,带着一点儿居高临下和不礼貌的野蛮。又似带着一种暗示,用这流畅悦耳的英文暗示尹小跳,这儿是美国,不管你和麦克将要产生什么样的关系,你也是—个不会说话的人你不会说话,你们不可能像我们这样地交流!她执意讲着英文,一边开心地打着手势,不时地哈哈一笑,就像她和麦克已经认识了一辈子。她的风趣幽默她的小聪明足以使这交谈生动而不枯燥。啊,为什么麦克你一定要会讲中文呢忘掉中文吧,不要试图用汉语告诉尹小跳“我爱你!她执意讲着英文,也许已经在为麦克能用中文和尹小跳交谈感到沉不住气。尹小跳凭哪点能够和美国人交朋友啊,就凭她那点儿在飞机上要个吃喝,在大街上问个路,在商店里买个简单东西的,什么也不是的英文底子她怎么可能有美国朋友呢?不幸的是她就有了因为碰巧那美国人的中文好。这真有点儿应了中国那句俗话了:傻人有个傻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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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于是就更加不能容忍麦克跟她讲中文了,耳不听为净吧,耳不听为净。不听就是不存在就是没有这回事;听了呢,一切就好像变得确凿了:一个美国人的声带里发出了中国话的发音,而那些好听的话不是说给她尹小帆,却是倾诉给旁边这个莫名其妙的尹小跳的,她无法容忍这个事实她也恼火自己竟是如此的脆弱。
她这场英文电话已经时间太长了,长到厂尹小跳斗胆想要多心的程度。最后她总算把话筒从耳边拿开,往尹小跳眼前一伸说:麦克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讲。
尹小跳不知为什么已经有点儿发怵再接过话筒了,尹小帆这主次颠倒的通话时间和她那俨然一副对待外人的口气——“麦克问你还有什么话要对他讲”使尹小跳只想到了一个词:冷酷。她没有再与麦克讲话的兴致,说不上自卑还是郁闷,她挂上了电话。
她们勉强地互道晚安回到各自房间,似都在竭力维持着还算体面的现状。
如果不是第二天早晨尹小跳出了一点儿差错,她的芝加哥之行也许能够圆满结束的,不幸的是她犯了一个小错误:
这几天她来例假,她不小心弄脏了床单,很小的一片,五分钱人民币那么大的一片。起床之后她赶紧扯下床单去卫生间清洗,正碰上在里边刷牙的尹小帆。
一夜之间尹小帆的情绪忽然又变得烦躁起来,不知怎么手捧带着血迹的床单的尹小跳让她觉得十分不顺眼;她说姐你想干什么呀,尹小跳说我得把这个地方洗洗。尹小帆说不用你洗了,我洗衣服的时候一块儿洗。尹小跳说我还是洗了吧。尹小帆说放下放下你放下行不行。尹小跳说你为什么生这么大气?尹小帆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用“ob”?我从来都是用ob的根本就弄不脏床单。尹小跳说我不是告诉过你我不习惯用卫生棉条吗。尹小帆说你怎么就不能习惯呀美国人都能习惯的事怎么你就不能习惯?尹小跳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不习惯把卫生棉条往yīn道里塞!尹小帆说可是你的带着小翅膀(尹小帆一时忘了汉语“护翼”一词)的卫生巾还是把床单弄脏了呀。尹小跳说对不起我弄脏了你的床单,但是用什么样的卫生巾是我的自由为什么我一定要用你指定的东西呢。尹小机说不是我指定是家里就有,可是你不用。为了你的习惯不是我开着车专去超市给你买回来了吗。你把你的讲究从中国带到了美国我满足了你的讲究你还要我怎么样!尹小跳说你说得不错,我在有些方面是有点儿讲究,我早就知道你看不惯我的讲究,我的衣服我的旅行箱我的朋友我的工作都让你感到不愉快。你想让我说你的一切才是最好的是不足,连同你的猫你的“ob”,只要你推荐我就得张开双臂拥抱是不是。
戴维过来了,问尹小帆她们在说什么,尹小帆骗他说她们在议论国内的一个熟人;。戴维看出了她们情绪的不正常可他终究听不懂她们的对话。这就是语言不通的方便,她们可以当着戴维的面大讲yīn道和ob。
尹小帆骗完了戴维又转向尹小跳说,你说得不错我就是不愉快。我的不愉快都是你带给我的,你!从前,我七岁的时候……
尹小跳知道,那个倒霉的“从前”又开始了,那个始终在心窝儿里折磨着她的“从前”又开始了。奇怪的是她已不像初次在国内听尹小帆提起时那么恐惧。似乎是场景的转换产生的古怪作用:即使再见不得人的事,当它脱离了事情的发生地,在遥远的陌生国度被提及,它竟然就不那么可怕了,陌生的地方最适合安放可怕的往事。所以尹小跳并没有被尹小帆的旧事重提所吓住,她甚至觉得她有勇气在这儿,伊利诺州的芝加哥,当着尹小帆的面从头至尾将那往事复述一遍并干脆告诉她我就是凶手。她的坦诚再细腻再充分也会被这无边无际的美国所淹没,因为美国没有兴趣关心或者谴责一个陌生的外邦人隐秘的罪恶,这会使她就像在说着别人的事:有点儿似真非假,冷静而又超然。这感觉是尹小跳的新发现,这新发现给了她一种超然物外的心境。也许这心境还算不上超然,但她在这时是冷静的,陌生的环境给了她陌生的冷静。她冷静地打断尹小帆说,我有一句憋了很长时间的话,今天我想把它告诉你:你别想再用“从前”吓唬我。即使从前我的一切都是错的,也并不意味着你就是对的。
即使从前我的一切都是错的,也并不意味着你就是对的。
尹小帆肯定听见了这句话,这是一句让人记得住的话。
尹小跳提前离开了尹小帆的家,她打电话叫了出租车,提前七个小时就到了机场。是个雨雪交加的天气,尹小帆开车追到了机场。她很想跑上去抱住她的姐姐就像两天前她接她时那样地抱住,然后对她说我错了。她却没有勇气跑过去,一个名叫麦克的男人的影子在她眼前时隐时现。是的,麦克,尹小跳得到的难道不是太多了吗?她就是飞往麦克的城市的,她再次把尹小帆抛弃了。一种尖酸的悲凉袭上心头,尹小帆觉出了刹那间的恍惚。她是一个受害者,她从来就是一个受害者,孤苦伶什无依无靠的,但她心中最深的痛苦不是这孤苦的状态,而是这状态的无以诉说终生也无以诉说。
第七章 钥匙孔里的人们
五十六
第七章钥匙孔里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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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小跳在去往奥斯汀的飞机上想心事,眼前尽是尹小帆那张刻薄的脸。她知道她是把尹小帆给惹了,这次她是用麦克惹了尹小帆。为什么她一定要在尹小帆说起自己的一两个情人时提及麦克呢,用麦克对应尹小帆的短暂情人,就好像麦克已然成了她尹小跳的情人,至少也是在暗示尹小帆:麦克有可能成为。这不像是尹小跳的风格,这有点儿虚张,也欠庄重,宛若一种对尹小帆故意的逗弄。或许真是故意,尹小跳已经逐渐地了解了尹小帆的弱点。她有点儿故意地激她,只是她还不甘心公开地承认这故意。或者她不是故意激她,她是故意让自己放肆那么一下子。在别人的国家,呼吸着陌生的空气,仿佛特别适合产生放肆的念头,哪怕仅仅是一个念头。在别人的国家没有人留神你搭理你,不像在她的出版社,那些令她愉快或者不愉快的上级或者下级,那些低能的、自以为聪明的小计谋小把戏。还有一半个儿内心并不
于净的男人,你若顺应他们的下流,他们会给你一些廉价的掌声;你若轻蔑他们的下流,他们便会以十倍的下流去脏污整个儿的你。你尽可以不必在意,但是你却很难忘记,因为这就是你实实在在生活的一部分。在别人的国家没有人留神你搭理你,你就自己搭理自己吧。这“搭理自己”里头就有心疼,也有放肆,还有点儿不那么爱惜的意味,对了,不那么爱惜。在自己的国家她可能大爱惜自己了,一言一行,一举手一投足,出版社的工作,自己的职位,每年一次的国家级图书奖角逐,社里的经济效益……稍一松心就可能损失重大。太爱惜了反就变得惨无人道了吧?她需要得到补偿,她有权得到补偿,不分黑白是非的补偿,逃离爱惜自己的阴影,抓住一个空间,一个可以让自己自由地搭理自己的空间。在哪儿?就是这儿吧,别人的国家别人的土地。这结论岂不有点儿荒诞吗:自己的空间就是别人的国家,在别人的国家里才能找到自己的空间。
她用眼的余光扫视了一下右边的邻座,邻座是个满头金发的美国男人,装束整洁严谨,高级职员的样子。飞机起飞后不久他便支起小桌板开始在一沓纸上写着什么。他是个左撇子,美国人里有很多左撇子。尹小跳因此看见了他的质地精度的衬衫袖口上那枚别致的椭圆形袖扣。是银的吧,发着类似钛金属般的乌光。即使公司的高级职员,每日上班也并非一定在袖口装饰袖扣的,旁边这位旅行中的左撇子,便给人一种下了飞机即赴一个重要场合的感觉。在男人的各种饰物中,尹小跳似乎格外偏爱袖扣,总觉得它们透着一种古典的规矩。也许这影响来自章妩珍藏的外公的一副袖扣,18K金镶钻石的,据说是当年外公的情人从英国留学回来相赠。
父亲的情人赠送的袖扣最终落在了女儿手里,作为女儿的章
妩定会心存尴尬,她把它们留到了今天,恐怕是对钻石的喜爱超过了对母亲的情敌的厌恶。就是这副镶钻的古老的袖扣唤起了尹小跳对异性最初的秘密渴望,她千百次地要求章妩对她讲述外公的情人,怀着隔代人的欣赏,隔代人的同情,隔代人的羡慕——只有隔代人才能对一个家庭曾经的痛苦而又复杂的不快产生上述情感。只可惜她从未见过那情人的照片,据章妩说都被她和外婆烧光了。后来,当尹小跳和方兢的关系起伏跌宕又摇摇欲坠的关头,她居然动过要将外公这副袖扣偷出来献给方兢的念头。她真是疯了,疯到了自动混淆人物关系的境地:她是一心要给方兢作妻子的,却对外公那遥远的情人有着如此执拗的爱慕并渴望以身效法。该不是所有的女人都会有这般梦想吧:做一个男人最好的妻子,也做一个男人最好的情人。不,尹小跳不自知,她离获得这种自知的资格还差得远呢。
她认识麦克是在北京的一次会上。主办方是美国的一家妇女儿童研究机构。尹小跳被邀请参加会议,并在会上宣读她的论文《给母亲上课》。这是一篇探讨母亲和孩子之间的关系的论文,麦克即是这次会上主办方请来的翻译。这时他正在北京大学进修中文,他的理想是作个翻译家,从事美国和中国的文化交流。他的流利的中文和标准的普通话发音使他成为那次会议的一个小明星,闭着眼听他说话,很难想象他本是个地道的美国人,一米八五的大个子,一头栗色鬈发,一对灰绿的眼珠,还有轻柔的音色。会间休息时尹小跳排在麦克身后等着从饮水器里取水喝,前边的麦克在给自己接了一杯冷水后,又主动替尹小跳接了一纸杯温度适宜的水。然后他一转身,把水杯递给尹小跳。
他们端着杯子站在一边聊天。麦克殷勤地说,我知道你
不喜欢喝冷水,你需要的温度是比特别烫的冷一点儿,比温吞水再烫一点儿,对不对?尹小跳品着杯中水的温度说你掌握的温度真不错,不过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种温度呢?麦克故作神秘地说,如果我想了解一个人,我就能什么都知道。
尹小跳无声地笑了。麦克说你为什么笑?尹小跳说我笑你用的温吞水这个词,我以为你掌握不了这样的中文词汇。麦克说我还会说一些中文歌谣,我肯定你小时候就说过这些歌谣。尹小跳说是吗,那你说说我听听。麦克说你真要听吗?
尹小跳说我真要听。麦克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跨着大步把纸杯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又急忙返回来站在尹小跳对面,一脸认真地说起来:“吃牛奶,喝面包,夹着火车上皮包。下了皮包往东走,东边有个人咬狗,拿起狗来砍石头,石头倒咬狗一口……”
尹小跳忍不住放声大笑。麦克说,还有:“骑着自杭(行)车,来到了银形(行)里,见了形(行)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