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佳话-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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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年近弱冠,宜谐琴瑟,而令岳家自徙去后,不知何故,竟无音耗。癯翁老怕性疏放,日穷山水之游,并不一字问讯,真似人间天上,隔绝霄壤。日复一日,难免冰泮梅标之叹。俟老伯西泠回,我当为雪香言及此事,央媒妁至郑州,共定星期,雪香得早遂桃夭,岂不是好?”松曰:“嶰谷此言是也,为朋友理合于此尽心。我见世俗之人,每每里巷徵迷饮食游戏,非不热闹;至若朋友之事,漠不关心。古人所谓面朋面友,比比皆是,最足令人生厌。我虽不才,颇慷慨激烈,遇有朋友之事,虽不相涉,必横枝儿着紧,决不杨柳随风,毫不为人支持也。”雪香曰:“世上更有一种趋炎附势之人,当其人有声有势,则胁肩谄笑,交之唯恐不深。有时进腴词以悦其心,有时效小忠以固其宠。及其人声势一去,则反眼若不相识。甚至其势穷时迫,欲为将伯之呼,彼且袖手旁观,绝不为援。或有所求,转加恼恨,继则凌辱呵骂,在所不免。此等人视面朋面友,更属龌龊。自我看来,处世缔交之道,宜忘情于繁华之中,绝无俗态;共扶持于风雪之内,时见素心。庶科君子之交谈以成,不若小人之交甘以坏也。”竹曰:“雪香你所说胁肩谄笑,其人固属可鄙,然亦由与之交者喜奉承耳。平居妄自尊大,于劝善规过之人,绝不相与。于是心藏叵测者,进所可亦可,所否亦否,曲意承顺,大而望其提拔,小而贪其饮食。比匪之伤所由不免。我谓为人处世,节不可不贞,心不可不虚,庶可受良朋诤友之益,彼胁肩谄笑者,何得乘隙而进哉?”松曰:“嶰谷老弟所说,归重立身,诚为不利之论。此即孟夫子所云‘端人取友必端’之意,我辈当见诸躬行,不徒托之空言也。”雪香曰:“畅快,畅快。”三人复促膝谈心,尽欢而散
第03段 憩茅屋逋仙接引 过溪桥癯叟皈依
梅癯翁风餐露宿,将近西泠,行至一处,平芜千里,绝无人烟。时日已黄昏,栖息无地,正惊惧间,火光透出深林,知是村落,急觅路投之。至岭上则见茅屋半间而已。当门唯有一鹤,见癯翁至长鸣数声,少时一叟出,鹤发童颜,飘飘然有仙气,笑谓癯翁曰:“老人早知君欲投宿,必寻到这里来。但似此蜗角蚊蝶,岂能相容,君可向别处去。”癯翁告以别无村后。叟指岭之西曰:“兀的不是人家?”癯翁于星光之中凝眸审视,若隐若见,果然不下数十家,遂拱手谢叟曰:“烦指此。”叟笑曰:“此处人家尽可留宿,切莫再来我这里,决不相容也。”
癯翁别去,望岭西有人家处行,愈行愈远。行过里许,尚觉那些人家,依然若隐若见了黑格尔关于世界是有机整体的思想,认为客观事物彼此间,自忖曰:“星光之下,怎能望见许远人家,莫非路走差了?”再向前急行一会,则见那些人家,相隔不过一箭之远,心甚喜,及趋至乃是茂林密树,绝无村庄。听得鬼声呜呜,虫鸣唧唧,惊心动魄,毫发俱悚,乃曰:“不意此老竟赚人若斯耶?”不得已,寻旧路而返。至则老叟策杖立于门首,笑迎曰:“说过切莫再来,何又返耶?”癯翁曰:“岭西并无人家,老翁何故赚我?”叟曰:“君未寻到尽头处,若到尽头处,自有村落。”癯翁曰:“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再不学那现钟不打、再去炼铜的了。”叟曰:“必欲借宿,当为我即景一吟。”癯翁乃口占二绝云:
溪头日落已黄昏,茅舍蜗居绝远村。
漫道山人无伴侣,夜深还有鹤司门。
远树翻疑舍宇遮,宵征那辨路途差。
即今莫漫寻栖宿,一夜酣眠处士家。
叟笑曰:“君清才敏绝,信是可人。”遂延癯翁入。见满室清虚,一尘不染。有对联云:
清留月影锄三径
寒共梅花老一生
叟问癯翁姓字,且询以将欲何往。癯翁以实告,因问叟。叟曰:“老人姓林,与君先人有通家之好。”癯翁曰:“翁年几何?”叟曰:“不知历几甲子矣。”癯翁不知是仙是佛,心甚异之。叟命癯翁就寝。及天微明,癯翁恍惚闻呼曰:“梅癯翁可起行也。”猛开倦眼,见身卧草茵,茅舍全无,司门之鹤犹隐隐在云端飞绕。正纵目仰观,忽片纸扑面飞来,落于草际。拾起视之,中有四语云:
问我何人,和靖后身。西泠之北,三度梅春。
癯翁阅毕,喜曰:“吾只身作西泠之游,原欲不食人间烟火。今幸和靖先生预导先路,从此皈依,何难酬愿。”遂复向西泠而行。
越两日,复至一处,崇山茂林,葱蔚深窅。癯翁思和靖先生当必在此。日沉天暮,遂不向人家借宿。时值初旬,斜月半圭,犹挂树杪。癯翁趁着月光入山深处,只见丛林有人走动,私心窃喜,以为必是和靖先生。忽听风响处,跳出二人,伸拳勒手,乃山贼也。一名山魈,一名木魅,正欲出山寻华屋打劫,不期癯翁与之相遇。喜曰:“送买路钱者至矣。”见癯翁并无行李,遂遍身搜寻,却也绝无金银气,二人顾谓曰:“此人何一寒至此?”谓癯翁曰:“听尔声音乃远方人,空身夜行,必是丧家之狗,尔盍跟我作一伙伴?”癯翁不可,贼强之;癯翁固不可,山魈怒曰:“我本欲留你一条活命,汝真不识好〔歹〕,留妆那有用处?”遂举刀刺之。忽虎啸一声,跳出林外。向二贼张牙舞爪。贼惊走。癯翁昏绝地上,少时苏醒,手足无措,乱窜林中,听得鹤唳数声,以为和靖先生去此不远,心稍定,坐以待之,亦绝无影响。
比及天明,方觅路而走。行里许,前临大溪,溪上有木桥。癯翁欲行过桥去,桥木已朽不堪行,乃转身觅路。忽背后有人呼曰:“梅癯翁不在此处歇脚,更欲何往?”癯翁急回头看时,见和靖先生披鹤氅,隔桥端坐,一鹤镇踞于前。癯翁遂倒身下拜,乞为接引。和靖曰:“尔且过桥来。”癯翁曰:“桥木已经朽坏,怎好立脚?”和靖曰:“尔但行且勿忧。”癯翁深信和靖,遂放胆走来。将近彼岸,桥木忽断,将癯翁跌在水中,彷徨惧间,觉已立于和靖先生侧矣。回视桥下,又有一癯翁浮于水面,不胜惊疑。和靖笑曰:“尔今日方脱凡根,不须疑虑。”癯翁跪请皈依,和靖乃挥尘尾谓之曰:“佛传衣钵必先忏悔。吾今託为坐禅,尔试参之。”癯翁请说妙谛。和靖问曰:“犯口过否?”癯翁曰:“嫌压琼枝频□雪,怜摧玉蕊暂呵风。”又问:“犯淫过否?”曰:“尝招月姊横疏影,喜傍封姨送暗香。”问:“犯杀过否?”曰:“偶曳长条打孤鹤,偏教冷艳饿寒典。”问:“犯身过否?”曰:“溪上赚他吹笛客,岭头欺遍咏花人。”问:“作如何究竟?”曰:“枝残蕊破多生子,花落魂消尚有心。”问:“作如何解脱?”曰:“纵有月魂都是梦,不逢春信本无香。”和靖喜曰:“尔真能十根断、六慧通也,吾今还你个叶落归根罢。”同往西泠北去,不知所终
第04段 花朝节郊外寻春 贳酒亭溪边遇柳
梅如玉自癯翁游西泠去后,与松风、竹筠二子往来愈密。坐谈时,诗书供其采摭,风月助其吟咏。一曰,如玉独坐索笑斋,松风排闼而入,大呼曰:“雪香真如世外佳人,不轻向人间挪步,我松翠涛今日特来索笑也。”雪香曰:“翠涛今日来何早也?”松曰:“听得春来春去一半,我为春光惜,故特早来欲与你共惜之。”雪香曰:“今日花朝,我到忘记了,翠涛你真真是有心的人。我家沁香园杏花正开,可呼酒以赏之。”松曰:“无庸,小小沁香园怎容得许多春色,必须携酒作郊外游,方消受得数十里的风光。”雪香曰:“如此说,当约嶰谷偕往。”松曰:“更佳。”遂命鹤奴持简招竹筠,其略云:
一年春色,都附花朝。我辈偶尔混迹红尘,何碍英雄本色。迩际天朗气清,游人济济,陌上帽影鞭丝,绎络不绝。若独株守空山,怎不教人冷齿?特此专札,邀阁下作郊外游。幸无阻兴,令东皇笑我辈寡情也。
竹筠见札即至,谓二生曰:“我方欲到翠涛家,将出门遇鹤奴持简至,不然几乎空走一回”。雪香曰:“嶰谷你好痴,你若到翠涛家定非空走。”竹曰:“翠涛到这里来了,我去如何不是空走?”雪香曰:“有嫂夫人在哩。”竹大笑;松亦笑,曰:“不意雪香为人恬淡,亦能作风流蕴藉语。”竹曰:“要走就走,不必闲话。”松曰:“我有一事与雪香商。”雪香曰:“何事?”松曰:“家中可有酒否?”雪香曰:“有。”竹曰:“翠涛真是酒鬼,这里又非你家,到老实得狠哩。”松笑曰:“昔人欲饮酒,尝谋诸妇。若是在我家,我必与妇谋。今在雪香家,故不得不与雪香谋也。”雪香曰:“翠涛利嘴,报复好快。”竹曰:“再说一会,今天过了。”
雪香遂命鹤奴携酒同游郊上,则见:
几树棠梨,半湾杨柳。趁薄暖而粉蝶翩翩,胃轻寒而游丝袅袅。香含绣野,狂蜂合花影齐飞,草满平芜,翡翠共湖光一色。黄莺乍啭,巧弄金梭;紫燕初睇,频抛玉剪。帘隐杏花之市,前村沽酒人家;箫吹桃叶之溪,到处卖饧风景。遍千山兮万山,迷十里兮五里,哪管红尘拂面,帽影鞭丝;都从紫陌寻春,衫轻袖窄。鸭头水暖,绿波荡漾片踩来,雁齿桥横,碧树参差骄马过。时见芸窗才士,幕结青油;更教绮阁名姝,钱分白打。红裙翠袖,行将小婢当头;雾鬓云鬟,笑向邻媛低语。朵朵莲花,步缓轻盈,一半情人扶,双双柳叶眉舒,羞涩几分防客看。真个风景宜人,益信阳春召我。
三人一路玩赏不尽,行过溪桥,有一小亭,前临绿水,后枕溪山,中列石桌、石几,四面石栏,旁竖小碑。三人抚碑读之,乃是赵师雄遇美人处,后因慕想不置,遂建亭焉,题曰“贳酒亭”。虽在繁华场中,到也十分幽静。雪香命鹤奴将携来酒肴排上,三人小饮其中。竹曰:“有酒无诗,未能遣兴,盍将贳酒亭为题,作诗纪之。”松曰:“嶰谷所说甚佳。登高作赋,临流赋诗,是我辈本等事。雪香你带有纸笔否?”雪香曰:“有。”松曰:“快取来,各作一首。”鹤奴将纸笔呈上。三人吮笔起草,雪香先成,以示松、竹:
仙子行踪等翠萍,临溪千载剩空亭。
早知奇遇都成梦,悔不相逢总莫醒。
松笑曰:“雪香欲梦不醒耶?处世若大梦,问是谁个醒来?”竹曰:“翠涛你诗还不做,只顾闻谈。”松曰:“你做起了?”竹曰:“已做起,你看看:
浅淡妆成百媚娇,相逢自觉黯魂销。
美人到底无情甚,只伴檀郎醉一宵。
松曰:“嶰谷你说无情,这样无情的你遇着几个?我的诗尚未做,就你的意思翻作一首罢。”
酒家相伴话平生,不是无情是有情。
今日空亭留一醉,当筵那有佩环声。
竹指雪香曰:“虽无佩环声,却有个美人在此。”雪香曰:“这个美人与嫂夫人交好。”松笑曰:“酸子也不酸了。”竹曰:“想是醋吃完了。”三人失笑。松曰:“酒来!”鹤奴换壶,上复满酌,各饮数巡。
忽一人着翠袍,缓步溪头。竹与相识,呼曰:“柳曲江哪里去?”且说此人姓柳,名衙,字曲江,节操虽不及竹,却也风流自赏,淡雅宜人,好着白衣,随风飘荡,故竹与之为友。时闻竹呼,遂走至亭前,松、梅亦离座相迎。竹谓梅、松曰:“此柳曲江也,住长堤,去此地不远。”松、梅齐声曰:“久仰,久仰。”竹又指松、梅谓柳曰:“这位构翠涛,这位梅雪香。”柳曰:“嶰谷尝道及二位品望,不胜景慕。今得瞻韩,何幸如之。”松曰:“曲江不嫌杯残炙冷,可入席坐坐。”雪香欲让杯于柳。柳曰:“我与嶰谷共杯。”松笑曰:“合卺杯不过如此,竹娘今日嫁柳君矣。”竹曰:“翠涛总好谑,与曲江初相识,何便乃尔。”柳曰:“善戏谑兮,不为虐兮。”雪香曰:“曲江便宜了你。”松、柳大笑,遂相为献酬。柳见三人诗句赞曰:“载酒吟诗真真是文人快事。”雪香曰:“曲江也作一首。”柳曰:“学浅才疏,况且崔题在上,续貂似可不必。”竹曰:“已属相知,何必推却?”柳笑曰:“如此,则班门弄斧矣。”松曰:“你非木匠,这里也没公输,请速作。”柳乃作一首云:
一醉酒家天欲明,醒看月落共参横。
建亭空纪相思梦,那似当时不遇卿。
松曰:“诗笔清新,真是嶰谷友矣。”柳曰:“过誉,过誉。”雪香复呼:“酒来。”鹤奴曰:“冷了。”雪香曰:“寻些枯草再热一热。”鹤奴曰:“热过数次,枯草都寻尽了。”松曰:“令人兴阻。”柳曰:“此处去寒舍不远,可同到寒舍再畅饮一回。”松曰:“雪香你我怎好叨扰曲江,但我辈不必作此俗态,好同去也。”雪香命鹤奴收拾杯盘,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