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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冷月弦歌默-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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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我应下,璃影禁不住喜出望外,凝结于眉梢多时的沉郁忧虑竟似洪波入海,转淡消弭了。

看到她又如不知人间愁事的单纯少女般粲然微笑,忍不住问:“你舍得淮阳王吗?”她一愣,凝眸时有点点清光落入眼中,面色却是一如既往地柔丽疏淡,“璃影知道什么人该爱,什么人不该爱,也能管住自己的心。”

管得住自己的心吗?三年前我便没有管住,三年后也该有些长进了吧。我不再是芳心萌动的纯情少女,他也不复当初明朗豁达,纵然我们都有心再续前缘,但当年的悲剧已着实没有了重演的必要。

…………………………

夜晚辗转难眠,我只躺在床榻上侧身静静看着萧笙给我的那封书信。柚黄信封上滴着浑浊的红蜡油,薄薄的一层,足以牵动千百种思绪。我早就下定决心不看,却扔下不了决心将它毁掉,但历经了今日却反倒让我想通了些事情,如拨开绕延重楼迷雾般柳暗花明。

有些事情,并非不想、逃避,它就不会来找你。

将信封拆开,原来这封信并不是萧笙写给我的,而是——滕王,夕颜的父亲。

信笺上的字一行行映入眼中,随着视线的下移,拿着纸笺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他在说我的身世。

杨纶奉上,公主亲启。念及大业初年汉王之乱,犹自不能息矣。昔年陛下登基日短,嗣位之统坊间多有菲薄,然遭汉王叛乱犹加违和。叛乱之由,不乏其二,帝罔顾伦常欺占胞妹是也。大业逝如烟风,不妨直言,叛军所列并非虚妄,帝与瑶姬确有公主诞生,时年草长莺飞、群芳绚烂,帝甚喜取名为七月。七月公主天生体弱,不足月而夭折。瑶姬伤痛欲绝,帝故将中宫新生帝女抱与抚养。宫闱内蜚短流长从未间歇,时对公主身世多有谤议,叛军愈加利用,朝臣多有相迫,奏明君上归放公主以息谣言,帝多踌躇。瑶姬深明,自缢表志。天家诸事云谲波诡,未有定数,然公主身世臣不敢二言。逝者如斯,往事流散,唯有生者爱护己身,方能告慰泉下亡灵。

夜色酽酽,安静得亦如大兴宫里无数个寂寞无言的夜晚。父皇的厌恶原本并非无由,当年汉王叛乱,只是因为朝臣对我身世的猜测而逼死了姑姑。可我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女儿,他们有自己的女儿——七月。这也不是我的人生,我的人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然而被逼着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又能去跟谁说,又有谁能将我从这迷途的泥潭中拉出来。纵然萧笙寻来我的身世让我安心,纵然他可以带我走出皇城,可我的心呢,不小心丢了的心还能再找回来吗?

……………………

宗璞来带我去找李世民的时候,璃影甚是不忿,强调怪异地回道:“劳烦总管去回禀秦王,夫人在合意台吹了一晚上风,身体多有不适,还望他大人大量,别再折腾人了。”

宗璞不以为忤,反倒露出些许诧异之色,转身看向我问道:“那夜没有人告诉夫人不要等了吗?”我摇头,他蹙眉,眉间隐有沉豫疑思,思索片刻疑云稍散反添烦忧,仍向我殷殷解释:“秦王确实派人去通知过夫人不要等了,但……兴许是下人粗心,夫人大人大量,可不可以别向殿下提这件事?”

看着他为难的样子,我大概明白了几分,淡淡一笑:“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到了李世民的书房外,仕女回道淮阳王也在里面,我想也许他们有正事商谈,便对宗璞道:“无妨,我在外面等一等便是。”

等了些时候,隔着一扇门隐约有争吵声传出,并且声音越来越大。宗璞去敲门,反被李道玄呵斥了声‘滚’。看着他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安慰道:“先下还是别去凑这个热闹了,等他们吵完了我再进去。”宗璞应了声,退到了檐下,透过薄窗纱往里瞄,生怕他们打起来似得。

那争吵声不减反增,以至李世民盛怒的声音清晰传出,“这件事情没得商量,到了父皇那里也绝不会任由你娶一个身份卑微的侍女做王妃。”

我小心地回头看了眼璃影,她冲我笑笑,甚有些风轻云淡的意味。

李道玄不甘示弱,然而他的声音中则多了些许讥嘲:“二哥说得极是,一个侍女自然比不上隋炀帝的公主身份尊贵。道玄才疏学浅,敢问二哥不知道这身娇体贵的公主褪了华裳跟你王府里的如云美妾有什么区别?”

一时没有站稳向后趔趄了几步,幸好璃影扶住我。与此同时,屋内响起了杯盏掷到门上的清脆声响,李道玄身手敏捷抢先一步躲开,精致的杯盏跌在地上瞬间碎裂。栖息在檐上的云雀被这响声一悚,纷纷忽闪着翅膀飞向别处。

“给我滚出秦王府,回去好好反省!”李世民的声音冷冽如雪巅千年难消融的冰凌,似有澎湃激流蕴藏在底。璃影在身后紧握住我的胳膊,愤懑道:“岂有此理!”说完就要往里冲,我连忙制止,眼前闪过蓝色身影,李世民已站在了我面前。

墨色瞳眸里漾过一抹温柔怜惜,也仅是一瞬,便色厉内荏地朝向宗璞:“夫人来了为什么不报?”

迎着滔天盛怒,我小声解释:“是我不让他说的。”

他看向我,眼中映入天边晚霞温绚的色泽,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神情,温柔如三月里融入暖阳的脉脉春水,坚毅中又好像要将这世间所有劈成碎片。李道玄从屋里走出来,正遇上气势腾腾的璃影,两人具是一愣。李道玄的脸涨得朱血玉般的红,脸颊上有一道米粒大小的血痕,还流着血像是被流溅的瓷片刺出来的。他颜色灰暗沉晦,低头耷脑地沮丧道:“不用你再费力气骂我了,我现在就走。”

璃影怔愣在原地,夕阳余晖透过秋海棠绮丽的花枝,将她的身影拉出很长。

……………………

这是我第二次到李世民的书房里,迎着随意散在案桌上的铜镜,我才知道自己脸色竟这么难看,煞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正如璃影所说,沿着无心听者有意,李道玄的话着实戳到了我的痛处。不到一年,我已经看够了这座赤瓦碧墙构筑起的王府内逶迤潋滟的如花美眷,琦年玉貌赏心悦目到让人害怕,我只是他的侧妃,是妾,还有数不尽的人有着和我同样的身份。

这种身份的人从前在隋宫里见到太多,博君王一夕恩宠,风光背后更多的是漫长无尽的空洞岁月,年华老去之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取代,然后守着华丽冰冷的宫殿在无休无止的回忆中默默终老。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过这样的生活,也不相信自己会过那样的生活。

“喝点水。”李世民面无表情地递来一杯水,我听话地接过来低下头专心喝水。

虽然是沉默,但仍能感觉有复杂的视线落下来。周围极静,他的话格外清晰。

“相信我,我娶你真得只是想对你好。”

睫毛翩跹垂下,我静静地看着光可鉴人的石板,“我相信。”他递上来的水在彼此静默的时间流逝中凉透了,以至我不愿再将它拿在手中。将杯盏轻轻放到案桌上,抬起头来看他:“找我有事吗?”

他的眼神专注无旁骛,或许是我听错了,竟有种哀凉无奈染尽了话语中,“我明天就要走了。”心狠狠地颤了颤,过后便是无可填充的虚晃,还是竭尽全力地滟起合适的微笑,“殿下一路顺风。”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要考试,下一更在6号……亲们使劲扔吧,鸡蛋管够,不过……别扔脸

第45章 四十六

“知不知道,你总是有这么一种魔力。”握在肩胛上的手移开,他后退几步,流转于我们之间的暧昧不明的气息瞬间尽数散去,只余疏淡清潇的花香。

嗯?我略有疑虑地抬眸看他,“每次我有满腹的话想对你说,却总是被你看似漫不经意的一两句话给堵了回去。有意也好无意也罢,只要你对别人不会更好,那我就无话可说。”

自认为对他的少年老成已经习惯,却还是有种猝不及防的感觉。于我而言,难以把握得不只是他,还有我自己,或许长久以来他眼中的我与我心中自以为然的样子差距甚远。这也造成了今天的局面,心中想得是一个样儿,现实却总是背道而驰。

话及此处我还能再说什么呢,只有回之一笑:“是吗?我是这样得吗?”

他清淡一笑,好像想通了什么般:“不管是什么样儿,你都是忆瑶,这个世上独一无二的忆瑶。”

…………

古人说,忧心致疾。

或许这些日子思虑甚繁,以至伤及脾肺,自李世民走后我便一直缠绵病榻。思雨和慕夕她们每天忙着煎药熬补汤忙得不亦乐乎,璃影则自有她所焦虑的。原本准备妥当的逃亡大计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病事而暂且搁置。

看着她愁眉紧锁的模样,我很是过意不去。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我淅淅落落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大唐秦王自前线凯旋而归的消息也已经传遍了长安。

璃影紧蹙的秀眉非常无奈地舒展,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成心得吧?”

我非常无辜:“影儿,你要明白,人生在世总是会有许多违逆所愿的事情存在,不管它是向好的方向发展还是向坏的方向发展,都不是我们所能掌握得。”

她微微躬了身体,鼻翼几乎与我相贴,唇角有着曼妙精致的梨涡:“那依夫人所见,如今这情况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呢,还是往坏的方向发展?”

我略有惆怅地低下了头,或许是心之使然,让我在此时此刻生了这样的一场病。我总是在为自己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掩盖内心疯狂滋长的眷恋不舍。如秋意深浓,花枝凋零落叶萧索,然而弥漫在空中岁月沉淀的气味却愈加纯郁。

此战,秦王李世民率军坚墌守高墌,相持六十余日,薛军粮尽,其将梁胡郎降唐,后大败薛仁杲于浅水源,薛仁杲投降,称浅水原之战。薛仁杲被生擒,斩于市。历经此役,李世民可谓一战成名,关中唐风吹遍之地无人不晓秦王英名。

…………

习习和风起,采采彤云浮。

透过翻起的绮窗,可以看见外面沼水溶溶,闲花淡淡开,碧楼帘影描摹出细雨吹风式的初春画轴。昨夜下了一场雨,清晨的地上残留着滋滋湿意,清风拂面,也好似揉了雾露在里面,辗转轻柔地拂上面颊。

璃影扶我在荷渠旁的石凳坐下,一张纸伴着秋风飘落到我脚边,弯腰将它捡起、展平,看清楚上面的字迹后因为惊讶而险些松手。

秋季万木凋零,人间芳菲尽,唯独枫叶红得艳丽而张扬,映着苍凉如许的茫茫天地,红锦般的色泽有了古人吟咏的‘庭树槭以洒落’的意境。我细微地轻疏了口气,装作漫不经心地抚平因俯身而引出的衣襟上的细褶,将书信递给迎面走来的李世民,他视线在信笺上微顿便将它接了过去。

李世民身后跟了一个人,见到他让我瞬间有种尘光逆转的恍惚错觉,倘若没有这王府后苑静泓盛雍的风景为衬,真仿佛是回到了三年前那个辰星盈漫天的夜晚——我们初相识的日子。

“今天风可真大,臣刚才一松手那信竟自己飞了出去。”

风柔和迎面,其中弥漫着梨花甘甜熟烂的芬芳,像一掬甜水,静静流淌于虚空。我和缓微笑:“无妨,刘先生足智多谋也有偶然失手的时候,实属人之常情。”眼前阴翳翻涌,原本被刘文静吸引过视线的李世民陡然转身看向我,清辉如水的双眸映衬着清粼粼的窈曳波光,迷盈入眼反倒看不清本来色泽。

刘文静笑道:“刮得是东南风,虽有些冷冽确是好风。周郎妙计安天下,借来东南风御曹,使得七十万曹军之众覆没赤壁,至此天下三分可谓水到渠成,功德无量。我大唐扫平薛举之寇亦是功勋一件,正有古今相应之意。”

李世民回道:“刘卿所言极是。”不知是否是错觉,我总觉得今天的他有些心不在焉了。

倒是李文静侃侃而谈仿若兴致极高,回忆初见他时还是落拓却自负清高傲骨的不得志书生,而今重逢早已褪尽了当日沧桑,谈笑风生毫不羁绊,千言品评古今政史,俨然秦王麾下第一谋士的风度。“赤壁一役天下人将周瑜传得神乎其神,以臣之见未必就是天降神兵。若非曹操生性多疑误将蔡瑁、张允当做奸细诛杀,失去通晓水战的两员大将,又怎会授周瑜以柄火烧连营。曹操妄为一代枭雄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连忠奸都辨别不明,若放在秦王手中必然能明察秋毫揪出真正的奸细,既不妄冤好人亦不错放奸恶。”

我凝望着远方流云黯淡,不知何时敛起了阴霾乌彤涣涣,隐有雨势。耳旁李世民似乎应和了几句,而后刘文静敛衽告退,他靠近了几步伸出胳膊想握我的手,被缎袖上细细密密的银丝瞭过让我飘忽的深思有几分聚敛,轻悄地避开了。只因不知何时手心里腻了一层轻薄的汗珠,冷意入肌骨。他倒也没有勉强,触空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方才收于身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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