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向左,深圳往右-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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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了,说了也没用,我们不可能回回从前,是不是?所以我只希望你能过得好。
第五部分 第81节:他遗照上的脸
我一生做过很多坏事,也做过很多好事。但从来没对不起谁,除了你。你为我吃了那么多苦,却不肯要我的一分钱。你是存心让我难受吧?还有,我前些天去了一趟咱们的家,那里到处落满了灰,你从前的衣服都被虫子咬坏了,你喜欢看的那几本杂志还放在原来的地方,纸都发黄了。我还找到了你大一那年的语文试卷,你有道填空题答错了,不过批卷老师没看出来…
你还记得临走时我说的话吧,我早晚会给你一大笔钱,你不要都不行。真的,你不要都不行…
这段话里有几处错误,一是把“每星期”写成了“每星周”,二是“回回从前”,我读了几遍,认为应该是“回到从前”。抄录这段话时,我心里一直想着肖然的样子:他坐在书桌前,写两句就停一会儿,站起来走两步,抽支烟,然后再接着写。黄昏的太阳斜斜地照着他,他面色平静,脸上似笑非笑,两只瞳孔微微收缩,就像他遗照上的脸…
这是一封注定不会寄出的信,他想写给谁看?他写的时候会叹气吗?没有人知道…
对了,还有那行被涂掉的字。韩灵把信翻过来,对着太阳看了半天,看着看着,她的脸色突然变得铁青,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到地上;在空荡荡的屋子中央,韩灵抖了一会儿,双手捂脸,使劲地哭…
肖然说:我讨厌过你,但直到你走后我才明白,原来我一直讨厌的你,已经成了我不可割舍的一部分。
第五部分 第82节:在她最美丽的那一天
孙玉梅把有钱的男人分为三种:钱多人傻型、钱多人精型、钱多人渣型。天下有钱男人湟湟多矣,但总不出孙靓女之所料。所以聪明的女人一定要看准了鹰再放兔子,赚第一种男人的钱,与第二种男人合作,玩弄第三种男人的感情,但一定不能让他得手…
这确是高论。我听了大笑,问她:陈算哪一种?这下轮到孙玉梅不好意思了,她忸怩了半天,迟迟艾艾地说:“他哪种都不是,他……他是个好人。”好人陈一直在找他
的儿子。找了整整两年,人瘦得像根旗杆,脸上一把皱纹,他吃得很少,烟越抽越凶,经常不住声的咳嗽,随时能咳出来果冻一样的浓痰。黄芸芸还是老样子,天天木呆呆地坐在那里,不知道吃也不知道喝,她走路本来就轻,现在更是变得像鬼魅一样,经常会无声无息的站在他身后,话也不说,灯也不开,眼睛直直地盯着,眨都不眨一下,几次都把陈吓了一跳。有一天他还在睡觉,迷迷糊糊地觉得屋里有人,睁眼看见黄芸芸就站在床头,那时天刚蒙蒙亮,屋里很黑,只能隐隐约约看清东西,黄芸芸眼睛大睁,像害怕一样盯着他看了半天,然后慢慢走开,一步步倒退着走了出去,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陈心里发冷,翻身坐起,看着她白得吓人的脸,轻轻飘动的一头乱发,像见鬼了一样,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
第二天陈就把她送进了精神病院。黄芸芸一路都没说话,一直静静地看着窗外,经过莲花山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指着草坪上那群嬉闹的孩子,对陈含糊不清地说:“宝宝,宝宝……”陈扭头看了她一眼,突然心中一酸,停下车,一把将她搂了过来。路边有个捡垃圾的老头儿好奇地看着他们,陈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妻子,看着那个愁容满面的老头子,感觉到两个人轻微的心跳…
医生说黄芸芸没有危险性,不会伤害任何人,她只是在思念自己的儿子。不过陈还是坚持让她住了进去。他帮黄芸芸铺了床,交了七千块生活费,要走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就又回去看了她一眼…
黄芸芸像是明白了一点什么,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像一个就要离开父母的小女孩,一脸依依不舍的神情。陈帮她梳理了一下头发,然后轻轻搂着她的肩膀,本来是想笑一下,咧了咧嘴,眼泪都差点流下来。黄芸芸脸上的肌肉颤了一下,突然伸出双手抱住了他的腰,抱得紧紧的,陈心里一动,就那么直直地站着,眼泪终于忍不住慢慢流了下来…
仔细想想,他们这辈子一共也没说过多少话。第一次见面时黄芸芸很害羞,黄村长给他们介绍完后,她低低地说了一句“你好”,然后就垂头而坐,一直到最后也没开过口,甚至让陈怀疑她有语言障碍。结婚那天陈被灌了不少酒,黄芸芸的几个女伴进来闹洞房,叽叽喳喳地又说又笑,陈心中不耐烦,又不好开口撵人,冷冷地看着他的新娘站在人群中傻笑,笑一会儿就瞥他一眼,脸上一片羞红…
洞房闹完了,陈合衣躺到床上,想起未来,忍不住难过起来,感觉像丢了什么东西。黄芸芸犹犹豫豫地躺到他身旁,用小手指头轻轻碰了他一下,陈心里一阵腻歪,倏地抽回手,翻了个身,拿后背对着她。将睡未睡之时,听见身后OO@@地响,他侧过脸,看见他的新娘已经起身,站在在喜气洋洋的洞房中央,表情似悲似喜,脸上一片茫然,像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那是这个丑女人一生中最美丽的日子。她描了眉,化了两次妆,穿一件合身的红缎子旗袍。她一生善良,但从来都没人在意过她,即使在她最美丽的那一天…
为了找儿子,陈在报纸、电视和电台都登了寻人启事,悬赏十万,后来又增到二十万,过了一年多,还是踪影全无,陈一狠心把赏格加五十万。重赏之下,必有好事之徒,那时不断有人打电话过来,提供各种虚无缥缈的消息,陈为此花了不少钱,从广州到西安,从上海到四川,腿都跑细了,也没找到儿子的一根头发。找到最后,陈自己都绝望了,想起儿子用胖乎乎的小胳膊搂着他,嘴里不停地叫爸爸,心里就像刀扎一样。每次失望而归,摇摇欲坠地走进空荡荡的家,他总会想起当年的情景:黄芸芸一脸讨好的笑,儿子乍伸着小手,颠颠地扑进他怀里,一边叫爸爸一边咯咯地笑。而仅仅过了一年,一切都已经万劫不复,老婆疯了,儿子丢了,陈问自己:我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那时他有很多钱。因为“伊能净”商标的事,肖然给了他200万,他投资的影楼和建材生意也开始赚钱,账户一天比一天充实,但这又能说明什么?赚钱是个好事,但赚来的钱留给谁花?他的生活已经是一塌糊涂,一个人吃,一个人睡,家里乱糟糟的,脏衣服扔得到处都是,每天吃外卖,一屋子泡沫塑料,空气中飘着一股馊饭的味道,实在看不过眼时,他会打扫一下,但打扫到一半就会停下来,浑身力气全失,心想:我这又是为了什么?我还需要干净么?那就继续找吧。不停地找,绝望地找,毫无意义地找。肖然劝过他,刘元劝过他,最后连黄仁发都劝他别找了。陈表面上答应,转过身去却依然如故,除了找儿子,他还能干些什么?儿子毕竟不是他们的,在这繁华而凄凉的城市,有无数东西可以分享,但生活,谁又可以帮着分担哪怕一丁点?2001年底,湖南益阳破获了一个专门拐卖婴儿的犯罪团伙,共救出57个被拐卖的孩子,他们分布在广东各地,有的被挖去双眼,有的被抽掉脚筋,然后躺在繁华路口和香火茂盛的寺庙门口乞讨,讨到的钱全部上缴,完不成任务就没有饭吃,有时还要挨打。陈闻讯赶去时,黄振宗已经不认识他了,他歪着小脑袋,又黑又瘦,身上破破烂烂的,像只饿了很久的小猴儿,陈抱起他,感觉万箭穿心,听见他像念经一样地嚷嚷:“老板老板发善心,可怜可怜苦命人。”还没念完,陈就哭了起来,浑身剧烈地颤抖,眼泪叭嗒叭嗒地落到儿子身上。
第五部分 第83节:永远不会伤害谁
找回儿子后,他的生活正常了一些。每周都会带着他去看黄芸芸,黄芸芸经过治疗后,病情有所好转,有一次居然认出了儿子,双手死死地抱着他,说什么也不肯放开,把黄振宗勒得呜呜直哭,一个护士上去掰她的手指,黄芸芸一边嗷嗷地叫,一边不停挣扎,但就是不肯松手,一脸慈祥而狰狞的笑。拉扯到最后,终于把黄振宗抢了下来,在场的人都长出一口气,陈护着儿子,看见黄芸芸一坐到地上,眼泪刷刷地往下淌,她看一眼护士,再看一眼丈夫和儿子,双手直直地伸着,嘴里不停地叫:“宝宝,宝宝……”黄振宗害怕,说
什么也不肯过去,陈心里一阵难过,伸手扶起她,连儿子一起抱在怀里,想起当年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情景,心里又拉又扯地疼。那时黄芸芸哭,黄振宗也在哭,陈双手用力,把一家人紧紧抱成一团,感觉妻子和儿子的眼泪纷纷落在胸口,就像最冷的水、最锋利的刀,以及最滚烫的鲜血…
2002年元旦前,他带着岳父岳母和儿子一起去看她。那天的太阳很好,晒得人浑身暖洋洋的。岳母细心地喂女儿吃东西,黄芸芸两手抱着儿子,嘴巴下意识地一张一合。黄振宗一脸惊恐和厌恶的表情,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丑陋的疯女人。黄村长来回踱步,叹了半天的气,对陈说:“你想离婚,就离吧,她看来也就这样了。”陈手一哆嗦,转过头去看黄芸芸,太阳暖暖地照着,这个丑陋的疯女人像是听懂了什么,慢慢地抬起头,一言不发地盯着陈,像个又冷又饿的孩子一样,一脸都是乞求的神色。陈被她看得有点心虚,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下黄芸芸高兴了,咧开嘴慢慢地笑了起来,冬日的太阳暖暖地照着,她笑得如此灿烂,似乎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
直到这故事写完,黄芸芸还是住在医院里。陈几次说要接她回家,但一直也没有接回去。他越来越少去看她了,开始是每周一次,后来一月一次,现在几个月才去一次。我离开深圳前,打电话问他黄芸芸的近况,陈在电话里尴尬地笑,说过完年吧,过完年我就把她接回来,反正她也没什么危险性…
是的,医生说过,这个病人没有任何危险性,永远不会伤害谁,她只是在思念自己的儿子。
第五部分 第84节:真正的主角
周振兴辞职时,名片上有四个头衔:君达集团常务副总裁、君达投资公司总经理、奇峰股份执行董事、斯迈实业公司总经理。这四个头衔每年的工资和袍金至少有两百多万,此外他手上还有几十万股奇峰股票,折算下来也有个几百万。不过千万富翁周振兴看起来并不像个有钱人,他不请人吃饭,也从来不去歌厅和夜总会,除了一块劳力士满天星,全身上下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连这惟一的奢侈品都是肖然送他的…
那天是他36岁生日,也是他在公司站的最后一班岗。到这时他已经在君达工作了五年多,眼看着它从三个人发展到三十个人,再到三百人、三千人,收购了两个上市公司后,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有多少人。作为开国元老、中兴名臣,周振兴笃信中国哲学,尤其重视“赵普之学”和“赤松之术”,赵普是赵匡胤的宰相,有句名言叫“半部论语治天下”,这其实就是中国官场历来秘而不宣的“从龙术”,伴君如伴虎,所以要始终谨慎,身居高位,尤其要注意低调从事,处处紧跟中央,万万不可夺了老大的光彩。“赤松之术”是道家的学问,周振兴研究这个,不是要去炼丹、造化肥或者长生不老,而是要及时的功成身退,现在的君达万事兴旺,缺了谁都能照常运转,退隐是其时也,另外周振兴也感觉到了公司的种种隐患,他给肖然的辞职信中说,目前公司的摊子铺得太大,人才跟不上,管理跟不上,连财务都乱得一塌糊涂,坏账几千万,2001年还发生了好几起卷款私逃案件,虽说不足以动摇公司之根本,但应该引起足够的重视。说得言辞恳切,字字滴血,不过想了想,还是全部删掉了,这些事,肖然又何尝不知道?说或者不说,又有什么意义?谁都不知道肖然是怎么想的。一直到周振兴离职那天,他还在一份报告上批复:“阅。转周总审批。”那是上海公司请求购置汽车的报告,周总看后哭笑不得,本想把它退回去,想了一想觉得不对劲,他自己说的,在位一天,负责一天嘛,于是认认真真地读完了报告,郑重批示:不同意。然后去找肖然,说老板,我的工作都交出去了,手头的事也全部做完,跟你告个别,我明天就不来了。肖然丢给他一支软包装的斑点中华,说坐一下吧,周振兴依言坐下,想说点什么,一时又觉得无话可说,那边肖然也是沉默无言。过了半天,周振兴又说要走,肖然很留恋的样子,轻声说再坐一会儿,再坐一会儿。周振兴也有点惆怅,看他来回踱步,心里一跳一跳地难受。肖然踱到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