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少妇-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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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的开间是三米,入深也是三米,三三得九,如果再有一点纵横,一切就好了,是一个囫囵数字的平方。再如果主人是一个无所为的人,一张桌子上置一个花瓶,插几枝假花,玻璃下压几张影星美人图,一个书架上放几排油瓶、醋瓶、酒瓶、那也就满足了。偏主人玩墨是玩在纸上的,这桌上桌下、书架里书架外,全堆放了纸卷,一屋子易燃之品。那么,锅盆碗盏,衣物用什就寸土必争,竟然能巧妙地放下三个沙发:一个大沙发,白日迎宾待客,夜里供儿子安眠,鬼知道儿子却能在沙发上长就那么高个子!两个小沙发,永远是夫妇享受的地方了,而且恰到好处,沙发前可以放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炉。人以食为本,火炉上的水壶日夜是醒着的。醒着的是难受的,所以总唠唠叨叨。
主人常常在沙发上坐了,取笑水壶不旷达。
当然,始终不醒的是另一个房子,长沙发紧边的地方,有一个门洞。门洞没有帘子,好了,这正是黑帘子,永远于所有来客是一种神秘。如果有一只猫进去,放大了瞳孔,就知道这是主人的卧屋,七平方米的,妙在安一张双人床,不松不紧。而又是从床上到床下,是书是报是纸卷。一个黑封了的窟,最宜于入静,因此主人一直未失眠过。
蜈蚣有一百条腿,但并未嫌弃过腿多,云鹤有两条腿,但也并未抱怨过腿少,甚至它落下来,还喜欢一腿独立!实在没有地方让家具立脚,因为人腿太多了。惟高高的乱纸堆上,明亮亮是一台小小的座钟,座钟里有一猫头鹰,怪眉怪眼。猫头鹰是夜之魂,能在这里最好,满屋有了一种庄严感。
脸一日洗几遍,脸还是不干净,眼一生不洗,眼永远是亮的。空余的地方发挥不了拖把和扫帚的功能,也就不去花那份钱,反正人是活动的,是天生的避尘珠。奇怪的是空气没有因空间狭小而稀薄,为了看清人之呼吸,就以香烟为有形的空气,吸进一口,吐出三口,袅袅扶摇到屋顶,祥云笼罩大可在俯察品类之盛后,再可仰观宇宙之大了。
主人的不修边幅,是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也。
但卧屋里挂有一把胡琴,外室里悬有一柄长剑;胡琴被尘土封住,又没弹,但它响动的是一首无声的音乐,长剑被尘土封住,但它舞动的是一幅无形的英姿。当屋垂吊的一盏电灯,视认为一轮太阳,门后挂着的一片圆镜,视认为一轮月亮,太阳永不落,月亮永不缺。儿子说:还有八颗星星,两颗在他脸上,两颗在妈妈脸上,四颗在爸爸脸上,因为老子有一副眼镜。夜里或许断电了,炉火光亮,人之初是善的,人之影却诡变,在四面墙上忽大忽小,忽长忽短,自己常常为自己吃惊和感动。
工作了一天,身心都十分疲倦了,进入这个世界,窄小却温暖,昏暗而安妥,无害人之熬煎,亦无被害之惶恐。男的有妻,女的有夫,夫妻有子,有酒且饮,无酒清谈,随形适意,其乐无穷。夫妇又坐在两个小沙发上了,看芦苇顶棚上老鼠打架,打得那么激烈,结果就一只掉下来,不免说一声〃有什么过不去的!〃然后观起西墙上的裂缝。裂缝好宽,斜斜下来,有分有合的图案,看作是一棵秃树,也看作是一个枯笔字,更多的看作是抽象的画,常看常新。最得意的,也最欣赏不够的是东南墙角上的蜘蛛网,大若雨帽,经纬高超,尘烟熏迷,丝粗如绳,那是人工所不能及的艺术品啊!
主人是搞艺术的人,人亦成了艺术。这艺术真美。
主人是谁,说出来我知道,你知道,而且在这个唐都古城里的差不多的有职有位的更知道。因为在他们宽敞明亮豪华的住宅里,挂满了通过各种渠道得来的行、草、隶、篆字幅,且常常对来访者介绍说:〃瞧,这字绝吧,我们这儿杰才济济,这便是著名的书法艺术家薛铸写的呀!〃
草于1986年1月9日夜
商州初录
商州初录
引言
这本小书是写商州的。为商州写书,我一直处在慌恐之中,早在七八年前构思它的时候,就有过这样那样的担心。因为大凡天下流传的地理之书,多记载的是出名人的名地,人以地传,地以人传。而商州从未出现过一个武官骁将,比如霸王,一经《史记》写出,楚地便谁个不晓?但乌骓马出自商州黑龙潭里,虽能〃追风逐日〃,毕竟是胯下之物、喑哑牲口,便无人知道了。也未有过倾国倾城佳人,米脂有貂蝉,马嵬死玉环,商州处处只是有着桃花,从没见到有一年半载的〃羞而不发〃,也终是于世默默,天下无闻。搜遍全州,可怜得连一座像样的山也不曾有,虽离西岳华山最近,但山在关中地面,可望而不可得,有话说:在华山上不慎失足,〃要寻尸首,山南商州〃,可此等忌讳之事,商州人谁肯提起?截至目前,中央委员会里是没有商州人的。三十年代,这一带出了个打游击的司令巩德芳,领着上千人马,在商州城里九进八出,威风不减陕北的刘志丹,如今他的部下有在北京干事的,有在西安省城干事的,他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了,可惜偏偏在战争中就死了。八十年代以来,姚雪垠先生著的《李自成》风靡于世,那就写的是闯王在商州的活动,但先生如椽之笔写尽军营战事,着墨商州地方的极少,世人仍是只看热闹,哪里管得地理风情?可贺可喜的是近几年商州出了一种葡萄甜酒,畅销全国,商州人以此得意外面世界从此可知商州了,却酒到外地,少数人一看牌子:〃丹江牌〃,脑子里立即浮起东北牡丹江来,何等悲哀之事!而又是多数人喝酒从不看标签下的地方小字,何况杯酒下肚,醉眼蒙,谁能看清小字,谁看清了又专要记在心里?
我曾经查过商州十八本地方志,本本都有记载:商州者,商鞅封地也。这便是足见商州历史悠久,并非荒洪蛮夷之地的证据吧!如果和商州人聊起来,他们津津乐道的还是这点,说丹江边上便有这么一山,并不高峻,山峁纵横,正呈现一个〃商〃字,以此山脚下有一个镇落,从远古至今一直叫〃商镇〃不改。还说,在明、清,延至民国初年,通往八百里秦川有四大关隘,北是金锁关,东是潼关,西是大散关,南是武关;武关便在商州。一条丹江水从秦岭东坡发源,一路东南而去,经商县,丹凤,商南,又以丹凤为中,北是洛南,南是山阳,西是柞水、镇安,七个县匀匀撒开,距离相等,势如七勺星斗。从河南、湖北、湖南、川、云、贵的商人入关,三千里山路,惟有这武关通行,而商州人去南阳担水烟,去汉中贩丝绵,去江西运细瓷,也都是由水路到汉口。龙驹寨便是红极一时的水旱大码头。那年月,日日夜夜,商州七县的山货全都转运而来,龙驹寨就有四十六家叫得响的货栈,运出去的是木耳、花椒、天麻、党参、核桃、板栗、柿饼、生漆、木材、竹器,运回来的是食盐、碱面、布匹、丝棉、锅碗、陶瓷、烟卷、火纸、硝磺。但是,历史是多么荣耀,先业是多么昭著,一切〃俱往矣〃!如今的商州,陕西人去过的甚少,全国人知道的更少。陕西的区域通称陕南、陕北、关中;关中指秦岭以北,陕南指安康、汉中;商州西部,北就有亘绵的秦岭,东是伏牛山,南是大巴山;四面三山,这块不规不则的地面,常常就全然被疏忽了,遗忘了。
正是久久被疏忽了,遗忘了,外面的世界愈是城市兴起,交通发达,工业跃进,市面繁华,旅游一日兴似一日,商州便愈是显得古老,落后,撵不上时代的步伐。但亦正如此,这块地方因此而保持了自己特有的神秘。日今世界,人们想尽一切办法以人的需要来进行电气化、自动化、机械化,但这种人工化的发展往往使人又失去了单纯、清静,而这块地方便显出它的难得处了。我曾呼吁:外来的游客,国内的游客为什么不到商州去啊?!那里虽然还没有通上火车,但山之灵光,水之秀气定会使你不知汽车的颠簸,一到那里,你就会失声叫好,真正会感觉到这里的一切似乎是天地自然的有心安排,是如同地下的文物一样而特意要保留下来的胜景!
就在更多的人被这个地方吸引的时候,自然又会听到各种各样对商州的议论了。有人说那里是天下最贫困的地方,山是青石,水是湍急,屋檐沟傍河而筑,地分挂山坡,耕犁牛不能打转。但有人又说那里是绝好的国家自然公园,土里长树,石上也长树,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高。有山洼,就有人家,白云在村头停驻,山鸡和家鸡同群。屋后是扶疏的青竹,门前是妖妖的山桃,再是木桩篱笆,再是青石碾盘,拾级而下,便有溪有流,遇石翻雪浪,无石抖绿绸。水中又有鱼,大不足斤半,小可许二指,鲢、鲫、鲤、鲇,不用垂钓,用盆儿往外泼水,便可收获。有人说那里苦焦,人一年到头吃不上一顿白麦馍馍,红白喜事,席面上红萝卜上,白萝卜下,逢着大年,家家乐得蒸馍,却还是一斗白麦细粉,五升白包谷粗面,掺和而蒸,以谁家馍炸裂甚者为佳。一年四季,五谷为六,瓜菜为四,尤其到了冬日,各家以八斗大瓮窝一瓮浆水酸菜,窖一窑红薯,苫一棚白菜,一个冬天也便过去了。更有那〃商州炒面客〃之说,说是二三月青黄不接,没有一家不吃稻糠拌柿子晒干磨成的炒面,涩不可下咽,粗不能屙出。但又会有人说,那里不论到任何地方,只要有水,掏之则甜,若发生口渴,随时见着有长猪耳朵草的地方,用手掘掘,便可见一洼清泉,白日倒影白云,夜晚可见明月,冬喝不牙,夏饮肚不疼,所以商州人没有喝开水的习惯,亦没有喝茶水的嗜好,笑关中人讲究喝茶,那里水尽是盐碱质的。还说水不仅甘甜,可贵的是水土硬,生长的粮食耐磨耐吃,虽一天三顿包谷糊汤,却比关中人吃馍馍还能耐饥。陕北人称小米为命粮,但陕北小米养女不养男,商州人称包谷糊汤为命饭,男的也养,女的也养,久吃不厌,愈吃愈香,连出门在外工作的,不论在北京、上海,不论做何等官职,也不曾有被〃洋〃化了的而忘却这种饭谱。更奇怪的是商州人在年轻时,是会有人跑出山来,到关中泾阳、三原、高陵,或河南灵宝、三门峡去谋生定居,但一过四十,就又都纷纷退回,也有一些姑娘到山外寻家,但也都少不了离婚逃回,长则六年七年,少则三月便罢,两月就了。
众说不一,说者或者亲身经历,或者推测猜度,听者却要是非不能分辨了,反更加对商州神秘起来了。用什么语言可以说清商州是个什么地方呢?这是我七八年来迟迟不能写出这本书的原因。我虽然土生土长在那里,那里的一丛柏树下还有我的祖坟,还有双亲高堂,还有众亲广戚,我虽然涂抹了不少文章.但真正要写出这个地方,似乎中国的三千个方块字拼成的形容词是太少了,太少了,我只能这么说:这个地方是多么好阿!
它没有关中的大片平原,也没有陕南的峻山峰,像关中一样也产小麦,亩产可收六百斤,像陕南一样也产大米,亩产可收八百斤。五谷杂粮都长,但五谷杂粮不多。气候没关中干燥,却也没陕南沉闷。也长青桐,但都不高,因木质不硬,懒得栽培,自生自灭。橘子树有的是,却结的不是橘子,乡里称苟蛋子,其味生臭,满身是刺,多成了庄户围墙的篱笆。所产的莲菜,不是七个眼,八个眼,出奇地十一个眼,味道是别处的不能类比。核桃树到处都长,核桃大如山桃,皮薄如蛋壳,手握之即破。要是到了秋末,到深山去,栗树无家无主,栗落满地,一个时辰便捡得一袋。但是,这里没有羊,吃羊肉的人必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是坐了月子的婆娘,再就是得了重病,才能享受这上等滋养。外面世界号称〃天上龙肉,地上鱼肉〃,但这里满河是鱼,却没人去吃。有好事顽童去河里捕鱼,多是为了玩耍,再是为过往司机。偶尔用柳条穿一串回来,大人是不肯让在锅里煎做,嫌其腥味,孩子便以荷叶包了,青泥涂了,在灶火口烘烤。如今慢慢有动口的人家,但都不大会做,如熬南瓜一样,炒得一塌糊涂。螃蟹也多,随便将河边石头一掀,便见拳大的恶物横行而走,就免不了视如蛇蝎,惊呼而散。鳖是更多,常见夏日中午,有爬上河岸来晒盖的,大者如小碗盘,小者如墨盒,捉回来在腿上缚绳,如擒到松鼠一样,成为玩物。那南瓜却何其之多,门前屋后,坎头涧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