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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日出-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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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月亭走了进来。他先是诧异,接着,立刻发现抽屉上的钥匙在晃动着。他的眼睛顿时喷出火来。

面对潘月亭残忍的目光,李石清本能地想躲避,想逃走,但,他咬住牙,没有动,正视着潘月亭的眼睛。

突然,潘月亭的脸色不可思议地平和了。他走到桌前,拿起一支雪茄,李石清掏出火柴为他点烟;接连两根火柴,划亮即灭了。潘月亭拿出打火机自己把烟点燃。

他悠悠地吐出一口浓烟,指着一张沙发。

潘月亭:请坐。

李石清不动。

潘月亭:(平静地)你很关心银行的大事。

李石清:(硬逼出话来)我是真心实意地为经理效劳。

潘月亭:哦?

李石清:(索性)现在银行把最后一大片房地产抵押给友华公司,有了现款,又立刻宣布盖大丰大楼。

潘月亭:怎么样?

李石清:石清打心眼儿里佩服经理的气魄。前几天市面上风传银行的准备金不足,现在过去了,很少有人提款了。

潘月亭:石清,你聪明,也能干,真有点儿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儿。

李石清:(紧接)石清还有一张嘴,对不该说的事,就是哑巴。

潘月亭:(眉毛一挑)好!痛快。银行刘襄理要调动,你立刻补上,做我的襄理。

李石清突然向潘月亭蹲身请安。

李石清:士为知己者死。经理,您放心吧——

亦凡公益图书馆扫校

 05

银行的大门里。李石清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职员忙从衣架上取下皮大衣为他穿上。

李石清:有事儿,打电话到交易所。

职员点头,然后打开大门。

外面正下着雨。石阶上,司机撑着伞迎上来,扶他上车。

车门“砰”地关上,汽车疾驶而去,消失在雨雾里。

象眼泪一般凄冷的秋雨,滴落在朦胧的玻璃窗上。

从窗子里透进来的昏暗的街灯,照着黄省三瘦削的面颊。他在睡梦中痛苦地叹息了一声。

门轻轻地响了一下,被人打开,又关上了。黄省三猛地惊醒。他坐起来,看着那扇破旧不堪的屋门,又望望墙上挂着的那副对联——“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字很清秀,这是他许多年前写的了。接着,他的目光移到张大床上。黑暗中。三个孩子挤在一起睡着;在他们旁边,本来应该是妻子睡着的地方,却空了。

黄省三怔怔地望着那空了半边的床,一种不祥的可怕的感觉袭上来。他扑向窗子,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上,他模糊地看见,楼下的马路边停着两辆人力车。一个打着伞的男人,站在那里等待着。黄省三惊恐地睁大眼睛,似乎也在等待。

终于,一个女人提着一个包走了出来,打着伞的男人迎了上去,接过她的包,扶着她向人力车走过去。当女人正要跨上车时,突然,她回过头;黄省三看见了妻子的脸,她痛苦的目光最后一次望着自己家的小窗。

屋门“砰”地推开了,黄省三跌跌撞撞地跑下狭小的吱呀作响的楼梯,绊倒了,又不顾一切地爬起来……

他冲进雨中。

黄省三:(嘶声喊叫)淑芬,你回来,你不能走,不能哇……

黄省三追着、喊着,人力车越走越远,在雨中消失的那样快。

黄省三站住了,不再跑也不再走了,他的脸象是死了的人那样,呆滞,只有雨水顺着脸颊不断地流下来。

突然,他跌坐在路边,绝望地嚎哭起来。

小屋里,那空着一半的床上,放着一副玉石的手镯,发出冷森森的光泽,下面压着一张写了几个字的纸

女人的喑哑的声音:“我实在过不下去了,这是我唯一的东西,原谅吧。”

女人的啜泣声,黄省三的哭声,被雨声吞役,渐渐消失了。

黎明前,在亨德饭店的一个房间,方达生睁着清醒的眼睛躺在床上。他看着低压在头上的昏暗的屋顶,窗外昏黑的天空,四周没有一丝声响,一切都仿佛埋在坟墓里。

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隐约传来一种声音……,方达生欠起身,谛听着。那声音渐渐地清晰起来:是石硪落在地上的声音,是木夯砸在地上的声音,是打夯的工人们用低沉的嗓音发出的“哼哼唷,哼哼唷”的声音。

方达生坐起来,他慢慢地走到窗前。

窗外,城市仍在沉睡,曙光还没有升起,但是,在远处朦胧的灰色的阴影里,一些人影在活动着,夯声就从那里传来。

方达生呆呆地靠着窗户站着,出神地凝望着那些看不清面孔的劳动着的人们。随着那沉重而有节拍的声音,东方的天空微微露出一点白光。

陈白露从梦中惊醒,她猛地坐了起来,恍惚地四下看着。她明白了,这是在旅馆里,窗外,建筑物在黎明的光影里透出深蓝色的轮廓。

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重又倒下去。夯声隐隐传来,时断时续。

这时,从门边的柜子后面悄悄爬出一个人,倚着柜子立起,颤抖着移向门口。

陈白露听见了悉索声。

陈白露;(低声)谁?(没有回应,吓得不敢动)谁?是谁?(还见不答应。她大声地)干什么的?!

人影钉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个很细小的声音:我……

陈白露跳起来,揿亮了墙上的开关。室内通亮。在她面前立着一个瘦弱胆怯的小女孩。约莫十四、五岁的样子,两根小辫垂在胸前,穿着一身十分肥大的蓝绸衣裤,惊惶地睁着两个大眼睛望着陈白露。

陈白露:(望着这可怜样的孩子,松了一口气)哦,原来是这么一个小东西。

小东西:(惶恐地)是,小姐。

寒冷和惊吓使小东西止不住微微发抖,她手提着裤子,一点点向后蹒跚,不小心踩在裤管上,几乎跌倒。

陈白露:(一时忍不住笑——却故意绷起脸)啊,干嘛跑到我这来偷东西,啊?

小东西:我没有偷东西。

陈白露:(指着)那你这衣服是谁的?

小东西:(低头看一下衣服)我,我妈妈的。

陈白露:谁是你妈妈?

小东西:(呆呆地撩开眼前的头发)我不知道我妈妈是谁。

陈白露:(忖度地)那你怎么到这儿来的?

小东西:我妈妈,他们把我带来的。

陈白露:(似乎有些明白了)他们带你到这儿干什么!

小东西:(低头不作声)……

陈白露:你说,这儿不要紧的。

小东西:(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他们要我……要我跟一个黑胖子……

小东西猛然用手捂住脸。陈白露望着她,突然颤抖了一下,象怕冷似的用双臂抱住自己的身体。她默激地在房于里走了几步,站住,点燃一支烟。

小东西慢慢垂下手,站在那儿,看着陈白露,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小东西:小姐,求求……

陈白露急忙走过去,拉她的手。

小东西:(痛楚地)啊!

陈白露’你怎么啦?

小东西:(眼泪流下来)痛。

陈白露撩开她的袖口。

陈白露:天!

小东西:他们堵住我的嘴,指我,拿……拿烟钎子扎我。他们怕我跑,不给我衣服,叫我睡在床上……

陈白露:你跑出来的时候,他们在干什么?

小东西:妈妈睡着了。

陈白露:你怎么不一直跑出去?

小东西:我怕,门口有人,会抓住我。

陈白露;可是在这儿,他们很容易找着你的。

小东西:(恐惧地)不,不,不……

她突然跑过去,把灯熄灭了,然后缩在一个角落里。

外面天光已慢慢升起,传来一两声吱吱的雀噪。

陈白露看着那蜷缩在阴影中的小小的身体。她走到窗前,把厚厚的窗帘拉紧,屋里重又黑暗起来。然后,她走到小东西身边,蹲下。

陈白露:别怕,现在不用怕了,告诉我,你妈妈呢?

小东西:在楼上。

陈白露:不,我是说你的亲妈妈,生你的妈妈。

昏暗中,小东西的眼睛闪着泪光。

小东西:她,她早死了。

陈白露:父亲呢?

小东西:前个月死的……他正在砸夯,我眼瞅着一个铁桩子掉下来,把他砸死了。

小东西抽泣起来。这时,外屋的门“吱呀”响了一声。小东西赶忙用手堵住自己的嘴,不敢出气。

陈白露站起身,走过去,打开卧室的门。

王福升拿着扫帚和抹布,站在客厅里。

王福升:哟,小姐,您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陈白露:(拢了拢长长的黑发,走进客厅)福升,你去拿点吃的来,再给我拿杯咖啡。

王福升:是,小姐,您要吃点儿什么?

陈白露:随便吧,点心、牛奶……

敞开的卧室的门,从里面一点点地被推上。王福升立刻注意到了,他瞟了瞟;陈白露回过头。

陈白露:(一笑,随便地)不要紧,是茶房。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小东西的脸,随即不见了。

王福升:咦,小姐,哪来的这么个丫头?

陈白露:你不用管。

王福升:是。(要出门,但又站住,转回身)小姐,我劝您少管闲事。

陈白露:怎么?

王福升;外面有人找她。

陈白露:谁?

王福升:一帮地痞,都是吃卖命饭的。

陈白露怔了一下,继而冷冷一笑。

陈白露:哼,谁管他们是吃什么饭的。

王福升:(立刻陪着笑)小姐,我是说,这帮人不好惹。

陈白露:我就不信。把一个孩子打成这样,闹急了,我可以告他们。

王福升:(隐隐的鄙夷)告他们,告谁呀!他们跟地面上的人都有来往,怎么告?就是这官司打赢了,这点仇您可跟他们结下了!

陈白露没有作声,过了一会儿,抬眼盯着王福升。

陈白露:那依你,把这个孩子给他们送去?

王福升:(故意犹豫)这事儿难,您看着办。不过,我听说,这孩子打了金八爷一巴掌,金八爷火了。

陈白露:(没料到)金八!……怎么单单碰上这么个阎王。

王福升:您想想,金八爷,大财神,又是钱,又是势,还有洋人撑腰,那一帮家伙都是他手下的……

陈白露不听王福升说下去,她跑进卧室。小东西正躲在门后。

陈白露:(望着小东西亮晶晶的流露出天真和哀求的眼睛)你。你是打了金八!

小东西:你是说那黑胖子?嗯,他要跟我——我躲不开,急了,就把他打了。

陈白露:(兴奋得自语)打得好!打得好,打得痛快!

王福升赶过来,站在门口。

王福升:小姐,这件事,我可先说下。没有我在内。您要大发慈悲,管这个孩子,这可是您一个人的事。过一会,他们要问到我,……

陈白露:(干脆地)你说你没看见!

王福升:(望着小东西,不安地)没看见?可是……

陈白露:出了事,由我担戴。

王福升:(巴不得这句话)好,好,由您担戴。上有电灯,下有地板,这可是您自个儿说的。

陈白露:(点头)嗯,自然,我说一句算一句。你去拿点心吧。

王福升没有再说话,转过身,用不出声的脚步走出门去。

陈白露快步走到电话机前,拿起话筒。

天色大亮。一辆汽车疾速地开来,在旅馆门前停住。潘月亭从汽车里下来,走进旅馆。

在走廊里,王福升殷勤地迎上前去。

走廊的尽头,几个穿黑衣服的人匆匆闪过。

陈白露的房间。一缕阳光照在小东西的脸上。这会儿,她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恐惧、痛苦、紧张,使她精疲力竭;她终于睡着了。在睡眠中,她显得愈发小了,脸上的线条象孩子一样纤细、柔和。

在屋子的另一头,陈白露默默地坐着,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小东西熟睡的脸庞。

忽然,一双手捂住陈白露的眼睛。她吓了一跳,几乎叫出声。原来,是潘月亭站在她身后,正俯身,凑近她的脸。

潘月亭:白露,你坐在这儿,简直象个天使。

陈白鼠(闪开,口快地)你这样偷偷摸摸的,简直象个贼。

潘月亭,(笑了)我可是接到你的电话就来了。(低声)我知道你想我了。

陈白露:(睨视着他,蓦然地笑起来)嗯,我想你,给我办一件事。

潘月亭:(故意皱起眉头)又是办事,你见着我就没有别的可说。

陈白露:你想听什么?我叫你一声爸爸好不好?

潘月亭:白露……

陈白露:(不等他说什么)哦,我的爸爸,我真喜欢你,你是我的爸爸,老爸爸,最可爱的老爸爸!你看,你来看我这儿有一个小东西。(拉着潘月亭的手,向小东西走过去)

潘月亭:(无可奈何地)好了好了,你呀,专门好管这些闲事。

陈白露:(停住)怎么,你知道了?

潘月亭:福升跟我说了。

陈白露:你管不管?

潘月亭:(低头看了看睡着的小东西)就是她吗?

陈白露:你看她多小,多可怜,她……

潘月亭:得了。我都知道,反正总是那么一套。

陈白露:(作出要挟的样子)月亭。你管,还是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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