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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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我的爱情观。”
我的作品几乎全是传记文学式的。不真实的事情,我写不来我希望不要再等十年我就能够再拿笔写,我以后要走我的路,找寻我的路,但是有一点,我知道我做不到的,就是写不真实的事情。我很羡慕一些会编故事的作家,我有很多朋友,他们很会编故事,他们可以编出很多感人的故事来,你问他:“这是真的还是假的?”他说是真真假假掺在一起的,那么我认为这也是一种创作的方向,但是我的文章几乎全是传记文学式的,就是发表的东西一定不是假的。如果有一天你们不知道我到世界哪一个角落去了,因为我又要走了。你们在没有看到我发表文章的时候,也许你们会说:“三毛不肯写,因为她不肯写假话。她要写的时候,写的就是真话。当她的真话不想给你知道的时候她就不写。”所以说,各位今天来听我说话,实在是白来。
我是个好家庭主妇,与荷西在一起的六年是上天给我的恩赐一定有人奇怪,为什么我离开台湾十年,没有写过文章,结婚以后反而写文章?别人都说作家如果是家庭主妇就不能写文章,否则柴、米、油、盐弄不清楚。我是个家庭主妇,非常管家,因为喜欢家。我认为神给了我六年了不起的日子,我相信我的丈夫来到我的生命里他是负有很重要的任务、使命,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六年来,他带我去这里,去那里,去撒哈拉沙漠,他让我做一个自由的妻子,从来没有干涉过我,让我的个性自由发展,虽然他不了解我的文章,可是他跟每个人说:“我的太太是作家。”大家都不太相信,他不懂中文,却非常骄傲这点。出了一本书叫《温柔的夜》,以后就没有再写,朋友问我,《联合报》痖弦先生也常写信给我:“三毛怎么不写了呢?也不敢催你。”我就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些爱护我的朋友的来信,其实我几乎有一年时间,就是最后……我现在说话有一个坏习惯,会说“这是最后一年,”所谓最后一年就是我先生在世的最后一年。平常我写稿的习惯是晚上写,白天睡觉。在最后一年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我写稿时,我先生是早上睡觉,而他应该早上六点钟起来,所以晚上十一点时,我跟他说:“荷西,你去睡觉,我要开始写稿了,因为我实在欠人太多,没办法,你去睡觉。”他就把我的茶放好去睡,我就不管他开始抽烟、喝茶,把自己放到文章里去。为了荷西睡不着觉,我又停笔了最后一篇文章写的是《永远的马利亚》,记得写了将近四天,而且写得不好,写到早上六点钟的时候,偷偷溜进卧室睡觉,我小心的走进去,怕吵醒荷西,结果发现他拿被单蒙在头上,我一进去,他就“哇!”的一声跳起来了,大叫一声:“你终于写完了!”我就问他:“你没有睡?”他说:“我不敢讲,因为房子太小了,我也不敢动,我就把被单蒙着头,看你几点钟会进来嘛!结果你终于写完了。”我问他这种情形有多久?他说:“不是继续了多久,从你跟我结婚以后开始写文章,我就不能睡觉。”我说:“你知道我在外面,为什么不能睡?”我骂他,因为我心疼。我说:“你为什么不睡觉?”他说:“我不晓得,我不能睡。”我说:“那我就不能写文章了啊!”他说:“你可以写。”于是我说我下午写,他说好陪我写,我说可是晚上还要写,他说好。于是我每写一个钟头就回头看他,他翻来覆去的不能睡,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你忘了吗?因为这么多年来我睡觉的时候一定要拉着你的手。”我听了之后一阵黯然,简单的说:“荷西,那么我从今以后停笔了。”从那时候开始有十个月,我真的没写,别人问我,我说先生不能睡觉,他们觉得好笑说:“他不能睡别理他好了!”我说:“他的工作有危险性的,我希望他睡得好。”后来我的父母来问为什么十个月没写文章,我说:“荷西不能睡觉。”父亲问为什么荷西不能睡觉?我说:“我不能告诉你,反正他不能睡觉。”他们又追问,后来我说了,因为我们是很开明的家庭,我说:“六年来,他不论如何睡,一翻身第一件事一定找我的手,然后再呼呼大睡。”
所以,荷西和我的生活如果继续下去,可能过些年以后三毛也就消失了,我也跟我的母亲说:“对一个没念什么书的人,五本书太多了,我不写了。”我母亲问为什么?我说:“我生活非常幸福,如果我的写作妨碍我的生活,我愿意放弃我的写作。”母亲说这是不相冲突的两件事情,但是我还是没有写,直到荷西离开这个世界。
答复听讲者的问题
我想我留点时间,给爱护我的朋友发问。这是我回台北后第一次面对这么多朋友,我的心里有感谢有感动,有慌张害怕,但是我很高兴各位能跟我谈谈。现在还有二十分钟时间。
问:三毛小姐,你以后准备住哪里?
答:以后住哪里,我说不上来。我觉得人的路当然要靠自己的脚走,可是我们上面还有一位神,它默默地在带领你,可是你不晓得。我本来在一个小岛上住着,那个岛只有两万人,八百多平方公里,我父亲、母亲去了以后惊叹:“桃花源原来就在这个地方。”我以为自己会在哪里住下去,结果还是离开了。下个月要离开台湾,到很多的地方,走很多的国家,因为飞机票钱差不多,然后回到西班牙,但是,我想我以后会常回台湾。的确,是有朋友问我要到哪里去,我说要到这里、那里,因为从今以后没有人等我了,我慢慢的走和快快的走是一样的,所以将来住哪里,我真的不知道。问这题目的朋友,如果你知道去哪里好,请告诉我。
问:流浪是很孤独的,你如何排除你生活上的孤寂?答:我听过一首流行歌曲唱:“我背着我的吉他去流浪,带朵什么花。”我很恨这种歌,那是没流浪过的人才写得出流浪是件浪漫的事情,这样的人不必去流浪,因为他流浪的话,一定半路就回来的。我流浪,绝不是追求浪漫,而是我在这个地方学业已经完成了,而且找不到事情怎么办呢?我就再到另一个地方去念书或者做事。所以说流浪的心情,我个人的经历是被迫的。当然我去了很多国家游历,但是说实在话,我从离开家以后没快乐过,这话说得很不勇敢,可是我离开台湾后真的不快乐,一直到我建立了自己的家。所以,怎么使流浪者快乐是很难的事情。在这个问题上我没有答案。很奇怪,我发觉前一个问题和这个问题,我都没有答案。问:你与荷西在沙漠里找化石,结果荷西掉到流沙里去,你当时的心情如何?
答:这篇文章叫做《荒山之夜》。是的,荷西那次快要死了,遭遇困难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我记得我再开车回来找荷西的时候,发现流沙不见了,因为找错了地方。我第一个反应是:“他已经死了。”我怕得不得了,怕得发抖。
我知道这个朋友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因为他不问我这次的心情,而那一次是同样的心情。我这一生没有遭遇过像这样的恐惧,这次荷西去世的时候,是一位英国太太来告诉我的。那是晚上一点钟,她来敲门跟我说:“Echo,你坐下来。”我没坐,我问:“荷西死了?”她说:“没有,你坐下来我再告诉你。”我说:“他死了?”英国太太把我扶住,我再问她第三次:“你是不是来告诉我荷西死了?”她说:“他们正在找荷西的尸体。”我第一个感觉是怕,怕得不得了,我一生没有那么不勇敢过,以前我想自己是很勇敢的人,问我失去荷西的心情如何?我说的是一个人有时候会遭遇到他不能承受的事,圣经上说“我给你的都负担得起”,可是在面对不能失去的时候,会觉得自己负担不起,怕自己变成半个。我当时心情很复杂,因为面对要失去最不能失去的,接着的反应就是我不能,我不要失去。这是怕,怕成疯狂,可是最后还是来了。问:《橄榄树》这首歌是在什么心情下写的?
答:《橄榄树》是在九年前写的一首歌。我的朋友李泰祥先生要我写一些歌词,他催着我写,我一个晚上写了九首,其中一首就是《橄榄树》。因为我很爱橄榄树,橄榄树美。我的丈夫荷西的故里在西班牙南部,最有名的就是产橄榄。但是,我当时写《橄榄树》这首歌,是五百块钱就卖断了,今天我买录音带送朋友花的钱,比我得到的钱还要多。我今天不是要说我赚多少钱的问题,而是说这首歌中有两句不是我写的,因为这首歌起初是卖给歌林,后来再转给新格,所以版权上有一些问题。这首歌我不会唱,好像有一句是“流浪是为了天空飞翔的小鸟和大草原”什么的,我要声明一下,因为现在的《橄榄树》和我当初写的不一样,如果流浪只是为了看天空飞翔的小鸟和大草原,那就不必去流浪也罢。问:如果你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小孩,你会如何照顾他?
答:我想他生下来的时候,我会用一块干净的布把他包起来,这是第一步。然后爱他,对不对?如果你有个小孩你怎么办?我想每个母亲都是用一块干净的布把他包起来,一包起来就表示对他的爱心。如何教育?很简单,爱他,爱是最重要的,我想是这样,我自己没有孩子。
问:你说你小时候喜欢编故事,长大以后却写的是真实故事,其中的心路历程转变又是如何?
答:很简单,因为小孩子的时候,放学的那条路是一样的,大家穿的那双白球鞋也是一样的,制服也一样,都绣了学号,所以做孩子的时候非得想像不可,因为生活非常平淡。虽然我们那时走田埂上学很好玩,但还是很单纯,所以我喜欢编故事。可是长大以后,我来不及编故事了,因为自己遭遇到的事情有很多值得写的,我想应该先把自己真实的故事写完再来编,但是我一直写不完,所以我就不编了。问:你喜欢美术,请问你如何喜欢?
答:我真不知如何回答我如何喜欢美术。我想每个人都有一点天赋,是神给你的。我对美术的敏感度到什么程度?记得我在德国念书的时候,我的老师打幻灯片,还没对准焦距一晃,我就说:“你今天要放高更的东西。”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说,看见色彩就知道了。我想各位都有自己了不起的天赋,或是画、或是音乐,每个人一定有的。我觉得是美术喜欢我,不是我喜欢美术。
问:三毛,最近情绪好吗?请多保重。祝福你。
答:谢谢这位朋友。我还是一个有爱情的人,这是我的爱情观,今天虽然我的婚姻终止,但是爱情不死。生和死有爱就隔不开,所以我有爱情,有我丈夫的爱情。问:你在沙漠里写一则故事《死果》,你戴了符咒中了邪,有何感受?
答:天地间有很多神秘的感情不能单单用科学来解释,我自己遭遇到很多科学不能解释的事情。我写《死果》,描述在沙漠里捡到符咒,挂在身上发生很多奇怪的事。至于说到沙漠里碰到这种邪门的事,我认为这是我们不可说的,我也不能解释,在这件事上我只是把我的经历写出来,我没有责任去解释,更何况在我们中国古老社会里,就有这样的事。
问:你说你不知道将来的事,请问你是不是宿命论者?
答:我是不是宿命论者?我想路是自己跨出去的,你不能坐在屋子里说自己是宿命论者。我不是完全的宿命论者,但是我相信我们在世界上有个人的年限,这点我是不否认的;但是要遭遇到什么事情,这跟个性有很大的关系,有一点是先天,有一点是后天的。所以我不知道我将来的路,因为我有很多想法,都不能实现,要不然现在是二月,荷西应该站在我的身边才对,因为我们本来存钱,准备今年一月两个人一起回台湾。我不知道未来,我把将来交在冥冥中主宰的手里,一点也不急,就等着它告诉我应走的路。
问:你初到西班牙是抱什么心情?找寻什么?动机何在?可不可以说是你一生的转折点?
答:去西班牙是我一生很大的转折点,但并不决定于地理因素,而是个人环境上一个很大的转变——离开了父母。我父母宠爱我,那时我已经上大学了,它们疼我疼得不得了,有时风雨太大,我有鼻过敏毛病,母亲就会说,你不要上阳明山了,今天在家里念书。那时我有一个感觉,就是我一定要离开我的父母,因为他们照顾我太周到了,我不能建立自己的人格。
所以去西班牙这个国家不是转折点,离开家庭才是我的转折点,这不是我跟家庭有不好的关系才离开,我很爱他们。但是你看那些动物长大的时候,做母亲的要把他们踢出去。我的母亲却一直把我摆在她的身边。看纪录片,小熊长大,母熊一定把它赶出去,而我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