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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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她带着你卷铺盖,滚蛋!四(低声)她要我走--可是--为什么?贵哼!那你自己明白吧。--还有--四(低声)要妈来干什么?贵对了,她要告诉你妈一件很要紧的事。四(突然明白)哦,爸爸,无论如何,我在这儿的事,不能让妈知道的。(惧悔交加,大恸)哦,爸爸,您想,妈前年离开我的时候,她嘱咐过您,好好地看着我,不许您送我到公馆帮人。您不听,您要我来。妈不知道这些事,妈疼我,妈爱我,我是妈的好孩子,我死也不能叫妈知道这儿这些事情的。(扑在桌上)我的妈呀!贵孩子!(他知道他的戏到什么情形应当怎样做,他轻轻地抚摸着四凤)你看现在才是爸爸好吧,爸疼你,不要怕!不要怕!她不敢怎么样,她不会辞你的。四她为什么不?她恨我,她恨我。贵她恨你。可是,哼,她不会不知道这儿有一个人叫他怕的。四她会怕谁?贵哼,她怕你的爸爸!你忘了我告诉你那两个鬼哪。你爸爸会抓鬼。昨天晚上我替你告假,说你妈来的时候,要我叫你妈来。我看她那两天的神气,我就猜了一半,我顺便就把那天半夜的事提了两句,她是机伶人,不会不懂的。--哼,她要是跟我装蒜,现在老爷在家,我们就是个麻烦;我知道她是个厉害人,可是谁欺负了我的女儿,我就跟谁拼了。四爸爸,(抬起头)您可不要胡来!贵这家除了老头,我谁也看不上眼,别着急,有你爸爸。再说,也许是我瞎猜,她原来就许没有这意思。她外面倒是跟我说,因为听说你妈会读书写字,总想见见谈谈。四(忽然谛听)爸,别说话,我听见好像有人在饭厅(指左边)咳嗽似的。贵(听一下)别是太太吧?(走到通饭厅的门前,由锁眼窥视,忙回来)可是不她,奇怪,她下楼来了。四(擦眼泪)爸爸,擦干了么?贵别慌,别露相,什么话也别提。我走了。四嗯,妈来了,您先告诉我一声。贵对了,见着你妈,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听见了没有?(走到中门,又回头)别忘了,跟太太说鲁贵惦记着太太的病。
[鲁贵慌忙由中门下。四凤端着药碗向饭厅门,至门前,周繁漪进。她一望就知道是个果敢阴鸷的女人,她的脸色苍白,只有嘴唇微红,她的大而灰暗的眼睛同高鼻粱令人觉得有些可怕。但是眉目间看出来她是忧郁的,在那静静的长的睫毛的下面。有时为心中的郁积的火燃烧着,她的眼光会充满了一个年青妇人失望后的痛苦与怨望,她的嘴角向后略弯,显出一个受抑制的女人在管制着自己。她那雪白细长的手,时常在她轻轻咳嗽的时候,按着自己瘦弱的胸。直等自己喘出一口气来,她才摸摸自己胀得红红的面颊,喘出一口气。她是一个中国旧式女人,有她的文弱,她的哀静,她的明慧--她对诗文的爱好,但是她也有更原始的一点野性:在她的心,她的胆量,她的狂热的思想,在她莫明其妙的决断时忽然来的力量。整个地来看她,她似乎是一个水晶,只能给男人精神的安慰,她的明亮的前额表现出深沉的理解,像只是可以供清谈的;但是当她陷于情感的冥想中,忽然愉快地笑着;当她见着她所爱的,红晕的颜色为快乐散布在脸上,两颊的笑涡也显露出来的时节,你才觉得出她是能被人家爱的,应当被人爱的,你才知道她到底是一个女人,跟一切年青的女人一样。她会爱你如一只饿了三天的狗咬着它最喜欢的骨头,她恨起你来也会像只恶狗狺狺地,不,多不声不响地恨恨地吃了你的。然而她的外形是沉静的,忧郁的,她会如秋天傍晚的树叶轻轻落在你的身旁,她觉得自己的夏天已经过去,西天的晚霞早暗下来了。
[她通身是黑色。旗袍镶着灰银色的花边。她拿着一把蒲扇,挂在手指下,走进来。她的眼睛略微有点塌进,很自然地望着四凤。四(奇怪地)太太!怎样您下楼来啦?我正预备给您送药去呢!繁(咳)老爷在书房么?四老爷在书房里会客呢。繁水来?四刚才是盖新房子的工程师,现在不知道是谁,您预备见他。繁不。--老妈子告诉我说,这房子已经卖给一个教堂做医院,是么?四是的,老爷觉把小东西都收一收,大家俱有些已经搬到新房子里去了。繁谁说要搬房子?四老爷回来就催着要搬。繁(停一下,忽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四老爷说太太不舒服,怕您听着嫌麻烦。繁(又停一下,看看四面)两礼拜没下来,这屋子改了样子了。四是的,老爷说原来的样子不好看,又把您添的新家俱搬了几件走。这是老爷自己摆的。繁(看看右面的衣柜)这是他顶喜欢的衣柜,又拿来了。(叹气)什么事自然要依着他,他是什么都不肯将就的。(咳,坐下。)四太太,您脸上像是发烧,您还是到楼上歇着吧。繁不,楼上太热(咳)。四老爷说太太的病很重,嘱咐过请您好好地在楼上躺着。繁我不愿意躺在床上。--喂,我忘了,老爷那一天从矿上回来的?四前天晚上,老爷见着您发烧很厉害,叫我们别惊动您,就一个人在楼下睡的。繁白天我像是没有见过老爷来。四嗯,这两天老爷天天忙着跟矿上的董事长开会,到晚上才上楼看您。可是您又把门锁上了。繁(不经意的)哦,哦,--怎么,楼下也这样闷热。四对了,闷得很。一早晨黑云就遮满了天,也许今儿个会下一场大雨。繁你换一把大点的蒲扇,我简直有点喘不过气来。
[四凤拿一把蒲扇给她,她望着四凤,又故意地转过头去。繁怎么这两天没有见着大少爷?四大概是很忙。繁听说他也要到矿上去是么?四我不知道。繁你没有听见说么?四倒是伺候大少爷的下人尽忙着跟他检衣裳。繁你父亲干什么呢?四大概跟老爷买檀香去啦。--他说,他问太太的病。繁他倒是惦记着我。(停一下忽然)他现在还没有起来么?四谁?繁(没有想到四凤这样问,忙收敛一下)嗯,--自然是大少爷。四我不知道。繁(看了她一眼)嗯?四这一早晨我没有见着他。繁他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四(红面)您想,我每天晚上总是回家睡觉,我怎么知道。繁(不自主地,尖酸)哦,你每天晚上回家睡!(觉得失言)老爷回家,家里没有人会伺候他,你怎么天天要回家呢?四太太,不是您吩咐过,叫我回家去睡么?繁那时是老爷不在家。四我怕老爷念经吃素,不喜欢我们伺候他,听说老爷一句是讨厌女人家的。繁哦,(看四凤,想着自己的经历)嗯,(低语)难说的很。(忽而抬起头来,眼睛张开)这么说,他在这几天就走,究竟到什么地方去呢?四(胆怯地)你说的是大少爷?繁(斜看着四凤)嗯!四我没听见。(嗫嚅地)他,他总是两三点钟回家,我早晨像是听见我父亲叨叨说下半夜跟他开的门来着。繁他又喝醉了么?四我不清楚。--(想找一个新题目)太太,您吃药吧。繁谁说我要吃药?四老爷吩咐的。繁我并没有请医生,那里来的药?四老爷说您犯的是肝郁,今天早上想起从前您吃的老方子,就觉抓一付,说太太一醒,就跟您煎上。繁煎好了没有?四煎好,凉在这儿好半天啦。
[四凤端过药碗来。四您喝吧。繁(喝一口)苦得很。谁煎的?四我。繁太不好喝,倒了它吧!四倒了它?繁嗯?好,(想起朴园严厉的面)要不,你先把它放在那儿。不,(厌恶)你还是倒了它。四(犹豫)嗯。繁这些年喝这种苦药,我大概是喝够了。四(拿着药碗)您忍一忍喝了吧。还是苦药能够治病。繁(心里忽然恨起她来)谁要你劝我?倒掉!(自己觉得失了身份)这次老爷回来,我听见老妈子说瘦了。四嗯,瘦多了,也黑多了。听说矿上正在罢工,老爷很着急的。繁老爷很不高兴么?四老爷是那样。除了会客,念念经,打打坐,在家里一句话也不说。繁没有跟少爷们说话么?四见了大少爷只点一点头,没说话,倒是问了二少爷学堂的事。--对了,二少爷今天早上还问了您的病呢。繁我现在不怎样愿意说话,你告诉他我很好就是了。--回头觉帐房拿四十块钱给二少爷,说这是给他买书的钱。四二少爷总想见见您。繁那就叫他到楼上来见我。--(站起来,踱了两步)哦,这老房子永远是这样闷气,家俱都发了霉,人们也是鬼里鬼气的!四(想想)太太,今天我想跟您告假。繁是你母亲从济南回来么?--嗯,你父亲说过来着。
[花园里,周冲又在喊:“四凤!四凤!”繁你去看看,二少爷在喊你。
[周冲在喊:“四凤”。四在这儿。
[周冲由中门进,穿一套白西装上身。冲(进门只看见四凤)四凤,我找你一早晨。(看见繁漪)妈,怎么您下楼来了?繁冲儿,你的脸怎么这样红?冲我刚同一个同学打网球。(亲热地)我正有许多话要跟您说。您好一点儿没有?(坐在繁漪身旁)这两天我到楼上看您,您怎么总把门关上?繁我想清净清净。你看我的气色怎么样?四凤,你给二少爷拿一瓶汽水。你看你的连通红。
[四凤由饭厅门口下。冲(高兴地)谢谢您。让我看看您。我看您很好,没有一点病,为什么他们总说您有病呢?您一个人躲在房里头,您看,父亲回家三天,您都没有见着他。繁(忧郁地看着冲)我心里不舒服。冲哦,妈,不要这样。父亲对不起您,可是他老了,我是您的将来,我要娶一个顶好的人,妈,您跟我们一块住,那我们一定会觉您快活的。繁(脸上闪出一丝微笑的影子)快活?(忽然)冲儿,你是十七岁了吧?冲(喜欢他的母亲有时这样奇突)妈,您看,您要再忘了我的岁数,我一定得跟你生气啦!繁妈不是个好母亲。有时候自己都忘了自己在那儿。(沉思)--哦,十八年了,在这老房子里,你看,妈老了么?冲不,妈,您想什么?繁我不想什么?冲妈,您知道我们要搬家么?新房子。父亲昨天对我说后天就搬过去。繁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搬房子?冲您想父亲那一次做事先告诉过我们!--不过我想他老了,他说过以后要不做矿上的事,加上这旧房子不吉利。--哦,妈,您不知道这房子闹鬼么?前天秋天,半夜里,我像是听见什么似的。繁你不要再说了。冲妈,您也相信这些话么?繁我不相信,不过这老房子很怪,我很喜欢它,我总觉得这房子有点灵气,它拉着我,不让我走。冲(忽然高兴地)妈。--
[四凤拿汽水上。四二少爷。冲(站起来)谢谢你。(四凤红脸)。
[四凤倒汽水。冲你给太太再拿一个杯子来,好么?(四凤下)。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冲儿,你们为什么这样客气?冲(喝水)妈,我就想告诉您,那是因为,--(四凤进)--回头我告诉您。妈,您跟我画的扇面呢?繁你忘记了我不是病了么?冲对了,您原谅我。我,我--怎么这屋子这样热?繁大概是窗户没有开。冲让我来开。四老爷说过不叫开,说外面比屋里热。繁不,四凤,开开它。他在外头一去就是两年不回家,这屋子里的死气他是不知道的。(四凤拉开壁龛前的帐幔)。冲(见四凤很费力地移动窗前的花盆)四凤,你不要动,让我来。(走过去)。四我一个人成,二少爷。冲(争执着)让我。(二人拿起花盆,放下时压了四凤的手,四凤轻轻叫了一声痛。)怎么样,四凤?(拿着她的手)。四(抽出自己的手)没有什么,二少爷。冲不要紧,我跟你拿点橡皮膏。繁冲儿,不用了。--(转头向四凤)你到厨房去看一看,问问跟老爷做的素菜都做完了没有?
[四凤由中门下,冲望着她下去。繁冲儿,(冲回来)坐下。你说吧。冲(看着繁漪,带了希冀和快乐的神色)妈,我这两天很快活。繁在这家里,你能快活,自然是好现象。冲妈,我一直什么都不肯瞒过您,您不是一个平常的母亲,您最大胆,最有想像,又,最同情我的思想的。繁那我很欢喜。冲妈,我要告诉您一件事,--不,我要跟您商量一件事。繁你先说给我听听。冲妈,(神秘地)您不说我么?繁我不说你,孩子,你说吧。冲(高兴地)哦,妈--(又停下了,迟疑着)不,不,不,我不说了。繁(笑了)为什么?冲我,我怕您生气。(停)我说了以後,您还是一样地喜欢我么?繁傻孩子,妈永远是喜欢你的。冲(笑)我的好妈妈。真的,您还喜欢我?不生气?繁嗯,真的--你说吧。冲妈,说完以後还不许您笑话我。繁嗯,我不笑话你。冲真的?繁真的!冲妈,我现在喜欢一个人。繁哦!(证实了她的疑惧)哦!冲(望着繁漪的凝视的眼睛)妈,您看,你的神气又好像说我不应该似的。繁不,不,你这句话叫我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