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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灵魂的城堡-第43章

小说: 灵魂的城堡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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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强,然而却是事实,被它的表白所遮蔽了的事实。不然也就不会有这一大篇表白了。我们从它晖哩咦咦的表白中可以看出,这是一头很爱表现自己的小动物。那种对拥有的欲望,那种独占的冲动,都是先前在外界时爱表现性格的延续。如果有一天表现欲消失了,地洞也就不会再营造下去。不可否认,在营造中那种根深蒂固的怀疑时常导致它产生毁灭自己的创造物的冲动,又由于对创造物极端的不满意,就更害怕外界看见它,只愿独自一个来欣赏。而创造物一旦存在就成了对象,而它自己就变成了外界,所以这种欣赏仍然是一种与外界交流行为的折射。地洞,不论它多么隐蔽和巧妙,终究是会被外界发现的,这一定曾是它隐秘的希望。这种希望不断活跃在黑暗深处的它的脑海中,使思想不至于僵死,使肢体不至于颓废,也使暗无天日的封闭处所可以在想象中与广大的外面世界相联。

我们还从它对自己的工作的那种苛刻的眼光,时不时感到外界对它的影响的痕迹。也许它的衡量标准是先验的,然而不知不觉地总是有交流对象的隐形存在,躲也躲不开。例如它对于早期建造的那座迷宫的评价说到,它认为迷宫有它的妙不可言之处,但从今天的眼光来看却十分幼稚,所以也无法按原来思路加以改建;因为自我意识日益加强的它,在今天的情况下去重建迷宫就等于将整个世界的注意力都引到它身上来,这是它所承受不7的。可见在它的一切工作中,总是有一个抽象的旁观者存在;这个旁观者严格地审查它的工作,敦促它,有时肯定有时否定它;它就在旁观者的监督之下渐渐地成熟起来。与此同时,它又强调说,外界绝对不能懂得地洞的奥妙。那么那个旁观者,那个高高在上的上帝似的人物究竟是谁呢?只能说这样一种古怪的交流仍然与现实有关。而它在这种矛盾的交流关系中是非常积极的——不断地表白,不断地敞开,不隐瞒任何东西,将一切都说得既浅显又明白。当然理解这一切的前提是要具有那种不凡的本领冲破封闭,进入它苦心经营的地洞参观。

消极还是积极

建造地洞的目的似乎是消极的——为了躲避和防御从未谋面的敌人。它在地洞里的那些工作也似乎是被动的——总是由于某种威胁而采取行动,或在危险的逼迫下草草应付;从来也不曾从容不迫地按自己的意愿完成过一项工程;敌人的威胁一刻都不曾放过它。究竟谁在危胁它呢?这神秘的敌人为什么一次都没有见过面呢?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的敌人到底算不算敌人呢?为了并不确定的敌人建造防御的地洞究竟是一种消极还是积极的行动呢?

如果我们进入这头小动物的思维轨道,我们就会领略到它的思维是多么地活跃和积极,想象是如何地层出不穷。它那种无止境的对于危险的想象时常使得我们要停下来质疑:它是不是在进行一种推理的e娱?那翻过来复过去的劳动难道不是它头脑里推理的表现吗?那无处不在的“曲曲”噪音,那几乎使它丧失理智的不和谐音,总使我们联想到理性那无法征服的对立面,那种时刻要致它于死地同时又赋予它无穷活力的深刻疑虑。地洞装置实际上就是实现精神装置的一次努力的体现,它的一切完美与缺陷便是精神本身的完美与缺陷。无论操作者付出什么样的努力,也不能解决那些永恒的矛盾。敌人是什么?危险是什么?它们就是它头脑里的蛀虫,那种先验的对于虚空的恐惧,只要思维不停止,精神不枯竭,敌人就总在那里聚集力量,发动新一轮的攻击。而它,诡计多端,精于营造的家伙,总想得出新的办法来对付即将降;临的灾难;五花八门的计划从它那小脑袋里源源不断地流出;在这方面它是一个无可比拟的杰出天才。精神世界确实无法搬到地上来,只能在营造中一次又一次地感到;而我们,也可以从它的表白中不断地接近那个世界。怀疑、痛苦、不断地改变计划与方针,没完没了的苦役般的劳动,这一切看似出于被动的努力,实际上还是由它自己主动给自己规定的,这规定又是由头脑里那个先验的矛盾体而来的。因而在实行计划的过程中,到底是主动还是被动,是积极还是消极已无法区分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可以从它那种总是趋于极端的推理,从它那颗永不安宁的心的跃动,从它孤注一掷的决绝里,体验到事物的另外一面。

防御正是源于内心不停的自我挑战、不停的制造危机,于是就有了摆钟方式般的劳动。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充满了危机感的个性,防御就是这种危机的一种体现。危机没有通过防御得到消除,而是更加深刻了。然而退守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进取呢?向内的收缩终将导致内核变得无比坚硬——这是地洞的方式。

表白中的几处地方透出它那曲折隐晦的暗示。如前面所提到的它不是因为害怕才造地洞,只是需要躲避世俗的危险和喧嚣。由此可看出此举完全是主动的,是它专为自己打算想出的妙计。外界对于它曾是最大的危险,外界吞噬个性,使得它对宁静的追求成为不可能;建地洞就是与外界隔离,对抗,求得安全和宁静。不料地洞造起来之后却有了外界的一切特点,这些特点又开始压迫它。地洞内部的斗争正是由它与外界的抗争演化而来的,地洞建造在大地上,入口还居然处在交通繁忙的处所,与外界的关系当然是割不断的。而又由于地洞的单纯化,这种威胁和反威胁的抗争愈发触目惊心。当地洞被威胁充满,差不多要使它窒息发疯时,它也不时地走出地洞到地面上去,调整自己的心态,更加理性地思考某些问题,以便作出一些新的决策。这可以看作是一种拨开距离的疗法。除了短时的厌倦,无论什么时候它都没有想过要抛弃地洞。随着时间的推移它自己就与地洞联为一体了;它内心的一切欢乐与痛苦都由地洞来体现,地洞的痛苦和需要也成了它的痛苦和需要。

超乎寻常的积极还表现在建造的热情上。这种由幻想激发的魔鬼似的热情来自对天堂宁静的向往。为体验那高不可攀的理想,它日日沉沦在地狱般的苦役中,它认定这是它唯一的生活方式。无穷无尽的疑虑

当它将精神世界里的空洞与地洞相对照时,现实中的地洞带给它的疑虑是无法消除的。每逢它专注于某项工作,按计划操作时,疑虑就随之而来,破坏它的劳动成果,消除它的工作的意义。疑虑就好像是一种致命的灾害,在它建设的过程当中不断从背后袭来;于是边建设,边破坏,边遗弃,差不多成了一条规律。来自空穴的风不断地吹过来,那尖锐的呼啸声传到地洞深处,化为顽强的“曲曲”作响的声音,使它不安。踌躇、沮丧,直至意志力丧失,然后新一轮建造的欲望又重新抬头。这是一场长久的拉锯战,最后的赢家似乎会是敌人,可是谁又搞得清这种事?也许它自己会赢也说不定。啊,它就是因为有这个希望才坚持的吧。日复一日的恐怖越积越大,犹如雷阵雨前聚积在头上的黑云。看得见闪电,听得见雷声,却谁也不可能预见恶性的灾难是什么样子。但是还有时间啊,还可以较量!即使对手头的工作半信半疑,即使对工作的结果没有信心,它还是在不停地工作;毕竟地洞已经造出来了,它的命运与它紧紧联在一起了。在疑虑中建造——这也是地洞的方式。就用这种方式,它把自己囚禁了,这是一种自由的囚禁,一种随心所欲的囚禁;而伴随这囚禁的疑虑,源源不断地从遥远的空穴涌进洞内,既是动力又是障碍,时常呈现出毁灭的倾向,却又在调整中纳入了轨道。我们在分析它内心激烈斗争的同时,体验到了它那无法摆脱的生存的痛苦。

双重折磨夹击下的创造活动

——再读《地洞》

外界——世俗领域或肉体

地洞——纯艺术领域或精神

外面的敌人——未经抽象的世俗体验

内部的敌人——虚无、死猎获物——从世俗体验中升华出来的精神体验

同盟者——理性判断

世俗的体验是艺术产生的基础,失去这种体验的人也就失去了创作激情的源泉,灵感会渐渐干涸。但是对于纯艺术的领域来说,世俗体验恰好是它要排除的东西,艺术品以它的抽象和晶莹为自身特点,过滤掉了一切世俗的杂质。艺术家在从事创造之际,高度警觉的理性思维严密地监控着整个过程,绝对不敢有半点放松,让未经提纯的形象直接进人成品构造。但这种纯净的产品又给艺术家自身带来消除不了的疑虑,使他感到一切都毫无意义、多余,不应该存在。对于世俗的这种拒绝又依存的状态,是艺术家内心的最大矛盾,也是他那无穷的痛苦、烦恼和自我折磨产生的根本原因。什么是纯而又纯的艺术呢?纯的顶点只能是虚无,但艺术又并不是虚无,它是实实在在的生命的体验,只不过这种体验透出强烈的虚无感罢了。因为生的本质是死。

从地洞建造的第一天起,“我”就在进行着向着自身本质复归的不懈的努力。我不停地抽空自己,调动起非理性的狂想,在地洞内造出那些最不可思议的建筑,以此来同外界也就是同我的肉体对抗。当然在这种黑暗的无尽头的劳动中,我仍然呼吸着通过曲折的地道涌来的外面的新鲜空气,否则我将窒息而死。我对于我的所有作品一律持有无比挑剔的眼光,我要求它们全都要抹去世俗的痕迹,全都要透出“见不得人”的虚无倾向。为此我不断地修改我的营造计划,使本来就十分脆弱的建筑变得更脆弱,更难以理解。我设想出各式各样的敌人,设身处地地想象它们的活动,然后在建造中努力使自己的作品能与它们抗衡。我一直致力于让地洞达到彻底的宁静,任何外界的噪音均是我的死敌。为了清醒地衡量我的劳动的价值,我甚至走出地洞,站在世俗的嘈杂声中用理性来分析它。但理性也不完全可靠,身处外界的分析并不能让我完全放心;有些东西是理性无能为力的,一味依赖理性的后果是可怕的,何况理性分析最终给我带来的也只是绝望。所以我在绝望中又重新进入了地洞,暂时将外界的那些危险的噪音摆脱在身后。然而在盲目中进入地洞,靠自己的本能来工作,这本身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举动啊!失去了身处外界的那种清醒,我又怎能判断自己是否在做着有益的工作呢?即使我不管不顾地确信自己在做着有益的工作,将每一点破坏宁静的威胁全消除了,我自己也仍然得不到宁静。为什么呢?只因为在这样的时候,一种新的骚扰又开始了,它来自地洞的内部,地底下的深处,也许它是虚无本身的威胁,它要毁掉我的所有作品的意义。是啊,如果最后的灭亡防范不了,为什么还要煞费苦心努力呢?有好多次,我控制不了要毁掉我的创造物的冲动——它们在防范的用途上太脆弱、太见不得人了!我对它们大加修改,企图在理性指导下赋予它们意义,对原先那种不着边际的努力来一次彻底的反动。现在我要朝这个明确的目的努力,我要用我的完美的防范措施来抵御地底那头怪兽的进攻,我要使我的作品无懈可击!我将从前的作品重建,将已挖出的洞沟镇上,修修补补,按脑子里的狂想加固工程,又反复无常地半途而废。这样做后的结果不是威胁消失了,而是威胁更近、更可怕了,简直就像立刻要短兵相接似的。但是怎能不工作呢?难道束手就擒吗?难道花费了终生紧张劳动建立起来的地洞,只是一件毫无意义的劳什子吗?我决不能让这样的悲剧发生!我只要避开那头怪兽,从此再听不到它弄出的响声,地洞就依然对我具有无穷的意义。当然为达到这个目的,我就得竭尽全力继续工作……

营造的过程给人的强烈印象是:有——无——有——无。“我”在两极之间发疯地赶来赶去。这种状况是由艺术的本质造成的:即,作品是对纯净(死)的渴望,作品的立足点却是生命;作品是非理性的狂想,这种想象却是在理性的钳制下进行;作品排斥一切世俗的眼光,却又始终向世俗敞开;创作的过程充满了永生的企图,却终究只能半途而废;每一种努力均是向着完美,结果却是残缺。我自愿地、鬼迷心房地选择了这样一种生存方式,为抵御世俗的入侵和虚无的威胁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到底我是为了什么呢?如果真是为了内心的宁静,地洞给我带来的根本不是宁静,而是无穷无尽的躁动和烦恼啊。当然我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宁来造地洞的。想当初我造地洞只是为了有一个藏身之地,为了证实我存在的理由,因为生死两界都不收留我,我都没有充分的理由在那里面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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