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第3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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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辨土宜,邀其所不能,强其所不欲。求广其数而不考其用,将致其力而不察其
情,斯可以为羽卫之仪,而无益于备御之实也。何者?穷边之地,千里萧条,寒
风裂肤,惊沙惨目;与豺狼为邻伍,以战斗为嬉游;昼则荷戈而耕,夜则倚烽而
觇;日有剽害之虑,永无休暇之娱,地恶人勤,于斯为甚!自非生于其域,习于
其风,幼而睹焉,长而安焉,不见乐土而迁焉,则罕能宁其居而狎其敌也。关东
之地,百物阜殷,从军之徒,尤被优养。惯于温饱,狎于欢康,比诸边隅,若异
天地。闻绝塞荒陬之苦,则辛酸动容;聆强蕃劲虏之名,则慑骇夺气。而乃使之
去亲族,舍园庐,甘其所辛酸,抗其所慑骇,将冀为用,不亦疏乎!矧又有休代
之期,无统帅之驭,资奉若骄子,姑息如倩人,进不邀之以成功,退不处之以严
宪。其来也咸负得色,其止也莫有固心,屈指计归,张颐待饲。徼倖者犹患还
期之赊缓,常念戎丑之充斥;王师挫伤,则将乘其乱离,布路东溃,情志且尔,
得之奚为?平居则殚耗资储以奉浮冗之众,临难则拔弃城镇以摇远近之心,其弊
岂惟无益哉!固亦将有所挠也。复有抵犯刑禁,谪徙军城,意欲增户实边,兼令
展效自赎。既是无良之类,且加怀土之情,思乱幸灾,又甚戍卒。适足烦于防卫,
谅无望于功庸,虽前代时或行之,固非良算之可遵者也。复有拥旄之帅,身不临
边,但分偏师,俾守疆场。大抵军中壮锐,元戎例选自随,委其疲羸,乃配诸镇。
节将既居内地,精兵祗备纪纲,遂令守要御冲,常在寡弱之辈。寇戎每至,乃势
不支,入垒者才足闭关,在野者悉遭劫执,恣其芟蹂,尽其搜驱。比及都府闻知,
虏已克获旋返。且安边之本,所切在兵,理兵若斯,可谓措置乖方矣!
夫赏以存劝,罚以示惩,劝以懋有庸,惩以威不恪。故赏罚之于驭众也,犹
绳墨之于曲直,权衡之揣重轻,輗軏之所以行车,衔勒之所以服马也。驭众而不
用赏罚,则善恶相混而能否莫殊;用之而不当功过,则奸妄宠荣而忠实摈抑。夫
如是,若聪明可衒,律度无章,则用与不用,其弊一也。自顷权移于下,柄失于
朝,将之号令,既鲜克行之于军,国之典章,又不能施之于将,务相遵养,苟度
岁时。欲赏一有功,翻虑无功者反侧;欲罚一有罪,复虑同恶者忧虞。罪以隐忍
而不彰,功以嫌疑而不赏,姑息之道,乃至于斯。故使忘身效节者,获诮于等夷;
率众先登者,取怨于士卒;偾军蹙国者,不怀于愧畏;缓救失期者,自以为智能。
褒贬既阙而不行,称毁复纷然相乱,人虽欲善,谁为言之?况又公忠者,直己而
不求于人,反罹困厄;败挠者,行私而苟媚于众,例获优崇。此义士所以痛心,
勇夫所以解体也。又有遇敌而所守不固,陈谋而其效靡成;将帅则以资粮不足为
词,有司复以供给无阙为解。既相执证,理合辨明,朝廷每为含糊,未尝穷究曲
直。措理者吞声而靡诉,诬善者罔上而不惭。驭众若斯,可谓课责亏度矣!
课责亏度,措置乖方,将不得竭其材,卒不得尽其力,屯集虽众,战阵莫前。
虏每越境横行,若涉无人之地;递相推倚,无敢谁何,虚张贼势上闻,则曰兵少
不敌。朝廷莫之省察,惟务征发益师,无裨备御之功,重增供亿之弊。闾井日耗,
征求日繁,以编户倾家破产之资,兼有司榷盐税酒之利,总其所入,半以事边,
制用若斯,可谓财匮于兵众矣!
今四夷之最强盛为中国甚患者,莫大于吐蕃,举国胜兵之徒,才当中国十数
大郡而已。其于内虞外备,亦与中国不殊,所能寇边,数则盖寡。且又器非犀利,
甲不坚完,识迷韬钤,艺乏趫敏。动则中国畏其众而不敢抗,静则中国惮其强而
不敢侵,厥理何哉?良以中国之节制多门,蕃丑之统帅专一故也。夫统帅专则人
心不分,人心不分则号令不贰,号令不贰则进退可齐,进退可齐则疾徐如意,疾
徐如意则机会靡愆,机会靡愆则气势自壮!斯乃以少为众,以弱为强,变化翕辟,
在于反掌之内。是犹臂之使指,心之制形,若所任得人,则何敌之有!夫节制多
门则人心不一,人心不一则号令不行,号令不行则进退难必,进退难必则疾徐失
宜,疾徐失宜则机会不及,机会不及则气势自衰!斯乃勇废为尫,众散为弱,逗
挠离析,兆乎战阵之前。是犹一国三公,十羊九牧,欲令齐肃,其可得乎?开元、
天宝之间,控御西北两蕃,唯朔方、河西、陇右三节度而已,犹虑权分势散,或
使兼而领之。中兴已来,未遑外讨,侨隶四镇于安定,权附陇右于扶风,所当西
北两蕃,亦朔方、泾原、陇右、河东节度而已,关东戍卒,至则属焉。虽委任未
尽得人,而措置尚存典制。自顷逆泚诱泾、陇之众叛,怀光污朔方之军,割裂诛
锄,所余无几。而又分朔方之地,建牙拥节者,凡三使焉。其余镇军,数且四十,
皆承特诏委寄,各降中贵监临,人得抗衡,莫相禀属。每俟边书告急,方令计会
用兵,既无军法下临,唯以客礼相待。是乃从容拯溺,揖让救焚,冀无阽危,固
亦难矣!夫兵,以气势为用者也,气聚则盛,散则消;势合则威,析则弱。今之
边备,势弱气消,建军若斯,可谓力分于将多矣。
理戎之要,最在均齐,故军法无贵贱之差,军实无多少之异,是将所以同其
志而尽其力也。如或诱其志意,勉其艺能,则当阅其材,程其勇,校其劳逸,度
其安危,明申练覆优劣之科,以为衣食等级之制。使能者企及,否者息心,虽有
薄厚之殊,而无觖望之衅。盖所谓日省月试,饩禀均事,如权量之无情于物,万
人莫不安其分而服其平也。今者穷边之地,长镇之兵,皆百战伤夷之余,终年勤
苦之剧,角其所能则练习,度其所处则孤危,考其服役则劳,察其临敌则勇。然
衣粮所给,唯止当身,例为妻子所分,常有冻馁之色。而关东戍卒,岁月践更,
不安危城,不习戎备,怯于应敌,懈于服劳。然衣粮所颁,厚逾数等,继以茶药
之馈,益以蔬酱之资。丰约相形,悬绝斯甚。又有素非禁旅,本是边军,将校诡
为媚词,因请遥隶神策,不离旧所,唯改虚名,其于禀赐之饶,遂有三倍之益。
此俦类所以忿恨,忠良所以忧嗟,疲人所以流亡,经费所以褊匮。夫事业未异,
而给养有殊,人情之所不能甘也,况乎矫佞行而禀赐厚,绩艺劣而衣食优,苟未
忘怀,能无愠怒!不为戎首,则已可嘉,而欲使其协力同心,以攘寇难,虽有韩、
白、孙、吴之将,臣知其必不能焉。养士若斯,可谓怨生于不均矣!
凡欲选任将帅,必先考察行能,然后指以所授之方,语以所委之事,令其自
揣可否,自陈规模。须某色甲兵,藉某人参佐,要若干士马,用若干资粮,某处
置军,某时成绩,始终要领,悉俾经纶,于是观其计谋,校其声实。若谓材无足
取,言不可行,则当退之于初,不宜贻虑于其后也。若谓志气足任,方略可施,
则当要之于终,不宜掣肘于其间也。夫如是,则疑者不使,使者不疑;劳神于选
才,端拱于委任。既委其事,既足其求,然后可以核其否臧,行其赏罚。受赏者
不以为滥,当罚者无得而辞,付授之柄既专,苟且之心自息。是以古之遣将帅者,
君亲推毂而命之曰:“自阃以外,将军裁之。”又赐鈇钺,示令专断。故军容不
入国,国容不入军,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诚谓机宜不可以远决,号令不可以
两从,未有委任不专,而望其克敌成功者也。自顷边军去就,裁断多出宸衷,选
置戎臣,先求易制,多其部以分其力,轻其任以弱其心,虽有所惩,亦有所失。
遂令分阃责成之义废,死绥任咎之志衰,一则听命,二亦听命,爽于军情亦听命,
乖于事宜亦听命。若所置将帅,必取于承顺无违,则如斯可矣;若有意平凶靖难,
则不可。夫两境相接,两军相持,事机之来,间不容息,蓄谋而俟,犹恐失之,
临时始谋,固已疏矣。况乎千里之远,九重之深,陈述之难明,听览之不一,欲
其事无遗策,虽圣者亦有所不能焉。设使谋虑能周,其如权变无及!戎虏驰突,
迅如风飚,驿书上闻,旬月方报。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敌,分镇者以无诏不肯出
师,逗留之间,寇已奔逼,托于救援未至,各且闭垒自全。牧马屯牛,鞠为椎剽;
穑夫樵妇,罄作俘囚。虽诏诸镇发兵,唯以虚声应援,互相瞻顾,莫敢遮邀,贼
既纵掠退归,此乃陈功告捷。其败丧则减百而为一,其捃获则张百而成千。将帅
既幸于总制在朝,不忧于罪累;陛下又以为大权由己,不究事情。用师若斯,可
谓机失于遥制矣!
理兵而措置乖方,驭将而赏罚亏度,制用而财匮,建兵而力分,养士而怨生,
用师而机失,此六者,疆场之蟊贼,军旅之膏肓也。蟊贼不除,而但滋之以粪溉,
膏肓不疗,而唯啖之以滑甘,适足以养其害,速其灾,欲求稼穑丰登,肤革充美,
固不可得也。
臣愚谓宜罢诸道将士番替防秋之制,率因旧数而三分之:其一分委本道节度
使募少壮愿住边城者以徙焉;其一分则本道但供衣粮,委关内、河东诸军州募蕃、
汉子弟愿傅边军者以给焉;又一分亦令本道但出衣粮,加给应募之人,以资新徙
之业。又令度支散于诸道和市耕牛,兼雇召工人,就诸军城缮造器具。募人至者,
每家给耕牛一头,又给田农水火之器,皆令充备。初到之岁,与家口二人粮,并
赐种子,劝之播植,待经一稔,俾自给家。若有余粮,官为收籴,各酬倍价,务
奖营田。既息践更征发之烦,且无幸灾苟免之弊。寇至则人自为战,时至则家自
力农。是乃兵不得不强,食不得不足,与夫倏来忽往,岂可同等而论哉!
臣又谓宜择文武能臣一人为陇右元帅,应泾、陇、凤翔、长武城、山南西道
等节度管内兵马,悉以属焉;又择一人为朔方元帅,应鄜坊、邠宁、灵夏等节度
管内兵马,悉以属焉;又择一人为河东元帅,河东、振武等节度管内兵马,悉以
属焉。三帅各选临边要会之州以为理所,见置节度,有非要者,随所便近而并之。
唯元帅得置统军,余并停罢。其三帅部内太原、凤翔等府及诸郡户口稍多者,慎
拣良吏以为尹守,外奉师律,内课农桑,俾为军粮,以壮戎府。理兵之宜既得,
选帅之授既明,然后减奸滥虚浮之费以丰财,定衣粮等级之制以和众,弘委任之
道以宣其用,悬赏罚之典以考其成。而又慎守中国之所长,谨行当今之所易,则
八利可致,六失可除。如是而戎狄不威怀,疆场不宁谧者,未之有也。诸侯轨道,
庶类服从。如是而教令不行,天下不理者,亦未之有也。以陛下之英鉴,民心之
思安,四方之小休,两寇之方静,加以频年丰稔,所在积粮,此皆天赞国家,可
以立制垂统之时也。时不久居,事不常兼,已过而追,虽悔无及。明主者,不以
言为罪,不以人废言,罄陈狂愚,惟所省择。
德宗极深嘉纳,优诏褒奖之。
贽在中书,政不便于时者,多所条奏。德宗虽不能皆可,而心颇重之。初,
窦参既贬郴州,节度使刘士宁饷参绢数千匹。湖南观察使李巽与参有隙,具事奏
闻,德宗不悦。会右庶子姜公辅于上前闻奏,称“窦参尝语臣云:陛下怒臣未已”,
德宗怒,再贬参,竟杀之。时议云公辅奏窦参语得之于贽,云参之死,贽有力焉。
又素恶于公异、于邵,既辅政而逐之,谈者亦以为厄。
户部侍郎、判度支裴延龄,奸宄用事,天下嫉之如仇。以得幸于天子,无敢
言者。贽独以身当之,屡于延英面陈其不可,累上疏极言其弊。延龄日加谮毁。
十年十二月,除太子宾客,罢知政事。贽性畏慎,及策免私居,朝谒之外,不通
宾客,无所过从。十一年春,旱,边军刍粟不给,具事论诉;延龄言贽与张滂、
李充等摇动军情,语在《延龄传》。德宗怒,将诛贽等四人,会谏议大夫阳城等
极言论奏,乃贬贽为忠州别驾。
贽初入翰林,特承德宗异顾,歌诗戏狎,朝夕陪游。及出居艰阻之中,虽有
宰臣,而谋猷参决,多出于贽,故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