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第3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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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人捐躯命而扞寇仇,馁之不离,冻之不憾,临危而不易其守,见死而不去其君,
所谓“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此其效也。
及乎重围既解,诸路稍通,赋税渐臻,贡献继至,乃于行宫外庑之下,别置
琼林、大盈之司。未赏功劳,遽私贿玩,甚沮惟新之望,颇携死义之心,于是舆
诵兴讥,而军士始怨矣。财聚人散,不其然乎!旋属蟊贼内兴,翠华南狩,奉天
所积财货,悉复歼于乱军。即迁岷、梁,日不暇给,独凭大顺,遂复皇都。是知
天子者,以得人为资,以蓄义为富,人苟归附,何患蔑资?义苟修崇,何忧不富?
岂在贮之内府,方为己有哉!故藏于天下者,天子之富也;藏于境内者,诸侯之
富也;藏于囷仓箧椟者,农夫、商贾之富也。奈何以天子之贵,海内之富,面猥
行诸侯之弃德,守农商之鄙业哉!陛下若谓厚取可以恢武功,则建中之取既无成
矣;若谓多积可以为己有,则建中之积又不在矣;若谓徇欲不足伤理化,则建中
之失伤已甚矣;若谓敛怨不足致危亡,则建中之乱危亦至矣!然而遽能靖滔天之
祸,成中兴之功者,良以陛下有侧身修励之志,有罪己悔惧之辞,罢息诛求,敦
尚节俭,涣发大号,与人更新;故灵祗感陛下之诚,臣庶感陛下之意,释憾回虑,
化危为安。陛下亦当为宗庙社稷建不拔之永图,为子孙黎元立可久之休业,惩前
事徇欲之失,复日新盛德之言;岂宜更纵憸邪,复行克暴,事之追悔,其可再
乎!
臣又窃虑陛下纳彼盗言,堕其奸计,以为搏噬拏攫,怨集有司,积聚丰盈,
利归君上,是又大谬,所宜慎思。夫人主昏明,系于所任,咎繇、夔、契之道长,
而虞舜享浚哲之名;皇甫、棸、楀之嬖行,而周厉婴颠覆之祸。自古何尝
有小人柄用,而灾患不及邦国者乎!譬犹操兵以刃人,天下不委罪于兵而委罪于
所操之主;畜蛊以殃物,天下不归咎于蛊而归咎于所畜之家;理有必然,不可不
察。
臣伏虑陛下以延龄之进,独出宸衷,延龄之言,多顺圣旨,今若以罪置辟,
则似为众所挤,故欲保持,用彰坚断。若然,陛下与人终始之意则美矣。其于改
过勿吝、去邪勿疑之道,或未尽善。今希旨自默,浸以成风,奖之使言,犹惧不
既,若又阻抑,谁当贡诚?或恐未亮斯言,请以一事为证。只如延龄凶妄,流布
寰区,上自公卿近臣,下迨舆台贱品,喧喧谈议,亿万为徒,能以上言,其人有
几?陛下诚令亲信博采舆词,参较比来所闻,足鉴人间情伪。
臣以卑鄙,位当台衡,既极崇高,又承渥泽。岂不知观时附会,足保旧恩,
随众沉浮,免贻厚责。谢病黜退,获知几之名;党奸苟容,无见嫉之患。何急自
苦,独当豺狼,上违欢情,下饵谗口。良以内顾庸昧,一无所堪,夙蒙眷知,唯
以诚直,绸缪帷扆,一纪于兹,圣慈既襎此见容,愚臣亦以此自负。从陛下历播
迁之危,睹陛下致兴复之难,至今追思,犹为心悸;所以畏覆车而骇虑,惧毁室
而悲鸣,盖情激于衷,虽欲罢而不能自默也!因事陈请,虽已频烦,天听尚高,
未垂谅察,辄申悃款,以极愚诚。忧深故语烦,意恳故词切,以微臣自固之谋则
过,于陛下虑患之计则忠。糜躯奉君,所不敢避;沽名衒直,亦不忍为。愿回睿
聪,为国熟虑,社稷是赖,岂唯微臣。
书奏,德宗不悦,待延龄益厚。时盐铁转运使张滂、京兆尹李充、司农卿李
銛,以事相关,皆证延龄矫妄。德宗罢陆贽知政事,为太子宾客;滂、充、銛悉
罢职左迁。
十一年春暮,上数畋于苑中,时久旱,人情忧惴,延龄遽上疏曰:“陆贽、
李充等失权,心怀怨望,今专大言于众曰:‘天下炎旱,人庶流亡,度支多欠阙
诸军粮草。’以激怒群情。”后数日,上又幸苑中,适会神策军人诉度支欠厩
马刍草。上思延龄言,即时回驾,下诏斥逐贽、充、滂、銛等,朝廷中外惴恐。
延龄谋害在朝正直之士,会谏议大夫阳城等伏阁切谏,事遂且止。贽、充等虽已
贬黜,延龄憾之未已,乃掩捕李充腹心吏张忠,捶掠楚痛,令为之词,云“前后
隐没官钱五十余万贯,米麦称是,其钱物多结托权势,充妻常于犊车中将金宝缯
帛遗陆贽妻。”忠不胜楚毒,并依延龄教抑之辞,具于款占。忠妻、母于光顺门
投匦诉冤,诏御史台推问,一宿得其实状,事皆虚,乃释忠。延龄又奏京兆府妄
破用钱谷,请令比部勾覆,以比部郎中崔元尝为陆贽所黜故也。及崔元勾覆钱谷,
又无交涉。延龄既锐意以苛刻剥下附上为功,每奏对际,皆恣骋诡怪虚妄,他人
莫敢言者,延龄言之不疑,亦人之所未尝闻。德宗颇知其诞妄,但以其敢言无隐,
且欲访闻外事,故断意用之。延龄恃之,谓必得宰相,尤好慢骂,毁诋朝臣,班
行为之侧目。及卧病,载度支官物置于私家,亦无敢言者。贞元十二年卒,时年
六十九。延龄死,中外相贺,唯德宗悼惜不已,册赠太子少保。
韦渠牟,京兆万年人。六代祖范,魏西阳太守,后周封郿城公。渠牟少慧悟,
涉览经史。初为道士,后为僧。兴元中,韩滉镇浙西,奏授试秘书郎,累转四门
博士。
贞元十二年四月,德宗诞日,御麟德殿,召给事中徐岱、兵部郎中赵需、礼
部郎中许孟容与渠牟及道士万参成、沙门谭延等十二人,讲论儒、道、释三教。
渠牟枝词游说,捷口水注;上谓其讲耨有素,听之意动。数日,转秘书郎,奏诗
七十韵,旬日,迁右补阙、内供奉,僚列初不有之。在延英既对宰相,多使中贵
人召渠牟于官次,同辈始注目矣。岁终,迁右谏议大夫。时延英对秉政赋之臣,
昼漏率下二三刻为常,渠牟奏事,率漏下五六刻,上笑语款狎,往往外闻。渠牟
形神佻躁,无士君子器,志向不根道德,众雅知不能以正道开悟上意。
陆贽免相后,上躬亲庶政,不复委成宰相,庙堂备员,行文书而已。除守宰、
御史,皆帝自选择。然居深宫,所狎而取信者裴延龄、李齐运、王绍、李实、韦
执谊洎渠牟,皆权倾相府。延龄、李实,奸欺多端,甚伤国体;绍无所发明;而
渠牟名素轻,颇张恩势以招趋向者,门庭填委。茅山处士崔芊征至阙下,郑随自
山人再至补阙,冯伉自醴泉令为给事中、皇太子侍读,皆渠牟延荐之。上既偏有
所听,浮薄率背本衒进,不复藏器蕴德,皆奔驰请谒,剚蹄甘辞以附渠牟。居
无何,迁太府卿,赐金紫,又转太常卿。贞元十七年卒,时年五十三,赠刑部尚
书,仍谥曰忠。
李齐运者,蒋王惲之孙也。解褐宁王府东阁祭酒,七迁至监察御史。江淮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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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史。建中末,改河中尹、晋绛慈隰观察使。时李怀光自山东卷甲奔难,昼夜倍
道,比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齐运倾力犒设,军人皆悦。怀光既反,驱兵还
保河中,齐运不能敌,弃城而走,除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时贼据京城,李晟
军东渭桥,齐运扰攘之中,征募工役,版筑城垒,飞刍輓粟以应晟。收复之际,
颇有力焉。
贞元中,蝗旱方炽,齐运无政术,乃以韩洄代之,改宗正卿,兼御史大夫、
闲厩宫苑使。改检校礼部尚书,兼殿中监。寻正拜礼部尚书,兼殿中监使如故。
其后十余岁,宰臣内殿对后,齐运常次进,贡其计虑,以决群议。齐运无学术,
不知大体,但甘言取信而已。荐李锜为浙西观察使,受赂数十万计。举李词为湖
州刺史,既而邑人告其赃犯,上以齐运故,不问而遣之。齐运被疾,岁余不能朝
请,朝廷除授,往往降中人就宅咨决。末以妾卫氏为正室,身为礼部尚书,冕服
以行其礼,人士嗤诮。贞元十二年卒,时年七十二,赠尚书左仆射。
李实者,道王元庆玄孙。以荫入仕,六转至潭州司马。洪州节度使、嗣曹王
皋辟为判官,迁蕲州刺史。皋为山南东道节度使,复用为节度判官、检校太子宾
客、员外郎。皋卒,新帅未至,实知留后,刻薄军士衣食,军士怨叛,谋杀之,
实夜缒城而出,归诣京师,用为司农少卿,加检校工部尚书、司农卿。
贞元十九年,为京兆尹,卿及兼官如故。寻封嗣道王。自为京尹,恃宠强愎,
不顾文法,人皆侧目。二十年春夏旱,关中大歉,实为政猛暴,方务聚敛进奉,
以固恩顾,百姓所诉,一不介意。因入对,德宗问人疾苦,实奏曰:“今年虽旱,
谷田甚好。”由是租税皆不免,人穷无告,乃彻屋瓦木,卖麦苗以供赋敛。优人
成辅端因戏作语,为秦民艰苦之状云:“秦城城池二百年,何期如此贱田园,一
顷麦苗五硕米,三间堂屋二千钱。”凡如此语有数十篇。实闻之怒,言辅端诽谤
国政,德宗遽令决杀,当时言者曰:“瞽诵箴谏,取其诙谐以托讽谏,优伶旧事
也。设谤木,采刍荛,本欲达下情,存讽议,辅端不可加罪。”德宗亦深悔,京
师无不切齿以怒实。
故事,府官避台官。实常遇侍御史王播于道,实不肯避,导从如常。播诘其
从者,实怒,奏播为三原令,谢之日,庭诟之。陵轹公卿百执事,随其喜怒,诬
奏迁逐者相继,朝士畏而恶之。又诬奏万年令李众,贬虔州司马,奏虞部员外郎
房启代众,升黜如其意,怙势之色,謷然在眉睫间。故事,吏部将奏科目,奥密,
朝官不通书问,而实身诣选曹迫赵宗儒,且以势恐之。前岁,权德舆为礼部侍郎,
实托私荐士,不能如意,后遂大录二十人迫德舆曰:“可依此第之;不尔,必出
外官,悔无及也。”德舆虽不从,然颇惧其诬奏。
二十一年,有诏蠲畿内逋租,实违诏征之,百姓大困,官吏多遭笞罚,剥割
掊敛,聚钱三十万贯,胥吏或犯者,即按之。有乞丐丝发固死;无者,且曰“死
亦不屈”,亦杖杀之。京帅贵贱同苦其暴虐。顺宗在谅阴逾月,实毙人于府者十
数,遂议逐之,乃贬通州长史。制出,市人皆袖瓦石投其首;实知之,由月营门
自苑西出,人人相贺。后遇赦量移虢州,在道卒。
韦执谊者,京兆人。父浼,官卑。执谊幼聪俊有才,进士擢第,应制策高等,
拜右拾遗,召入翰林为学士,年才二十余。德宗尤宠异,相与唱和歌诗,与裴延
龄、韦渠牟等出入禁中,略备顾问。德宗载诞日,皇太子献佛像,德宗命执谊为
画像赞,上令太子赐执谊缣帛以酬之。执谊至东宫谢太子,卒然无以藉言,太子
因曰:“学士知王叔文乎?彼伟才也。”执谊因是与叔文交甚密。俄丁母忧,服
阕,起为南宫郎。德宗时,召入禁中。
初,贞元十九年,补阙张正一因上书言事得召见,王仲舒、韦成季、刘伯刍、
裴茝、常仲孺、吕洞等以尝同官相善,以正一得召见,偕往贺之。或告执谊曰:
“正一等上疏论君与王叔文朋党事。”执谊信然之,因召对,奏曰:“韦成季等
朋聚觊望。”德宗令金吾伺之,得其相过从饮食数度,于是尽逐成季等六七人,
当时莫测其由。
及顺宗即位,久疾不任朝政,王叔文用事,乃用执谊为宰相,乃自朝议郎、
吏部郎中、骑都尉赐绯鱼袋,授尚书左丞、同平章事,仍赐金紫。叔文欲专政,
故令执谊为宰相于外,己自专于内。执谊既为叔文引用,不敢负情,然迫于公议,
时时立异,密令人谢叔文曰:“不敢负约为异,欲共成国家之事故也。”叔文诟
怒,遂成仇怨;执谊既因之得位,亦欲矛盾掩其迹。及宪宗受内禅,王伾、王
叔文徒党并逐,尚以执谊是宰相杜黄裳之婿,故数月后贬崖州司户。初,执谊自
卑官,常忌讳不欲人言岭南州县名。为郎官时,尝与同舍诣职方观图,每至岭南
州,执谊遽命去之,闭目不视。及拜相,还所坐堂,见北壁有图,不就省,七八
日,试观之,乃崖州图也,以为不祥,甚恶之,不敢出口。及坐叔文之贬,果往
崖州,卒于贬所。
王叔文者,越州山阴人也。以棋待诏,粗知书,好言理道。德宗令直东宫。
太子尝与侍读论政道,因言宫市之弊,太子曰:“寡人见上,当极言之。”诸生
称赞其美,叔文独无言。罢坐,太子谓叔文曰:“向论宫市,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