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唐书-第2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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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及弘文馆学士于中华殿而问曰:“何者为王道;霸道?又孰为先后?”德棻对
曰:“王道任德,霸道任刑。自三王已上,皆行王道;唯秦任霸术,汉则杂而行
之;魏、晋已下,王、霸俱失。如欲用之,王道为最,而行之为难。”高宗曰:
“今之所行,何政为要?”德棻对曰:“古者为政,清其心,简其事,以此为本。
当今天下无虞,年谷丰稔,薄赋敛,少征役,此乃合于古道。为政之要道,莫过
于此。”高宗曰:“政道莫尚于无为也。”又问曰:“禹、汤何以兴?桀、纣何
以亡?”德棻对曰:“《传》称:‘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
亡也忽焉。’二主惑于妹喜、妲己,诛戮谏者,造炮烙之刑,是其所以亡也。”
高宗甚悦,既罢,各赐以缯彩。四年,迁国子祭酒,以修贞观十三年以后实录功,
赐物四百段,兼授崇贤馆学士。寻又撰《高宗实录》三十卷,进爵为公。龙朔二
年,表请致仕,许之,仍加金紫光禄大夫。乾封元年,卒于家,年八十四,谥曰
宪。德棻暮年尤勤于著述,国家凡有修撰,无不参预。
自武德已后,有邓世隆、顾胤、李延寿、李仁实前后修撰国史,颇为当时所
称。
邓世隆者,相州人也。大业末,王世充兄子太,守河阳,引世隆为宾客,大
见亲遇。及太宗攻洛阳,遣书谕太,世隆为复书,言辞不逊。洛阳平后,世隆惧
罪,变姓名,自号隐玄先生,窜于白鹿山。贞观初,征授国子主簿,与崔仁师、
慕容善行、刘顗、庾安礼、敬播等俱为修史学士。世隆负宿罪,犹不自安。太宗
闻之,遣房玄龄谕之曰:“尔为王太作书,诚合重罪,但各为其主,于朕岂有恶
哉?朕今为天子,何能追责匹夫之过?尔宜坦然,勿怀危惧也。”擢授著作佐郎,
历卫尉丞。初,太宗以武功定海内,栉风沐雨,不暇于诗书。暨于嗣业,进引忠
良,锐精思政。数年之后,道致隆平,遂于听览之暇,留情文史。叙事言怀,时
有构属,天才宏丽,兴托玄远。贞观十三年,世隆上疏请编录御集,太宗竟不许
之。世隆又采隋代旧事,撰为《东都记》三十卷。迁著作郎。寻卒。
顾胤者,苏州吴人也。祖越,陈给事黄门侍郎。父览,隋秘书学士。胤,永
徽中历迁起居郎,兼修国史。撰《太宗实录》二十卷成,以功加朝散大夫,授弘
文馆学士。以撰武德、贞观两朝国史八十卷成,加朝请大夫,封余杭县男,赐帛
五百段。龙朔三年,迁司文郎中。寻卒。胤又撰《汉书古今集》二十卷,行于代。
子琮,长安中为天官侍郎、同凤阁鸾台平章事。
李延寿者,本陇西著姓,世居相州。贞观中,累补太子典膳丞、崇贤馆学士,
尝受诏与著作佐郎敬播同修《五代史志》,又预撰《晋书》,寻转御史台主簿,
兼直国史。延寿尝撰《太宗政典》三十卷表上之。历迁符玺郎,兼修国史,寻卒。
调露中,高宗尝观其所撰《政典》,叹美久之,令藏于秘阁,赐其家帛五十段。
延寿又尝删补宋、齐、梁、陈及魏、齐、周、隋等八代史,谓之《南北史》,凡
一百八十卷,颇行于代。
李仁实,魏州顿丘人。官至左史。尝著《格论》三卷、《通历》八卷、《戎
州记》,并行于时。
孔颖达,字仲达,冀州衡水人也。祖硕,后魏南台丞。父安,齐青州法曹参
军。颖达八岁就学,日诵千余言。及长,尤明《左氏传》、《郑氏尚书》、《王
氏易》、《毛诗》、《礼记》,兼善算历,解属文。同郡刘焯名重海内,颖达造
其门。焯初不之礼,颖达请质疑滞,多出其意表,焯改容敬之。颖达固辞归,焯
固留不可。还家,以教授为务。隋大业初,举明经高第,授河内郡博士。时炀帝
征诸郡儒官集于东都,令国子秘书学士与之论难,颖达为最。时颖达少年,而先
辈宿儒耻为之屈,潜遣刺客图之。礼部尚书杨玄感舍之于家,由是获免。补太学
助教。属隋乱,避地于武牢。太宗平王世充,引为秦府文学馆学士。武德九年,
擢授国子博士。贞观初,封曲阜县男,转给事中。时太宗初即位,留心庶政,颖
达数进忠言,益见亲待。太宗尝问曰:“《论语》云:‘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
于寡,有若无,实若虚。’何谓也?”颖达对曰:“圣人设教,欲人谦光。己虽
有能,不自矜大,仍就不能之人求访能事。己之才艺虽多,犹以为少,仍就寡少
之人更求所益。己之虽有,其状若无。己之虽实,其容若虚。非唯匹庶,帝王之
德,亦当如此。夫帝王内蕴神明,外须玄默,使深不可测,度不可知。《易》称
‘以蒙养正,以明夷莅众’,若其位居尊极,炫耀聪明,以才凌人,饰非拒谏,
则上下情隔,君臣道乖。自古灭亡,莫不由此也。”太宗深善其对。六年,累除
国子司业。岁余,迁太子右庶子,仍兼国子司业。与诸儒议历及明堂,皆从颖达
之说。又与魏徵撰成《隋史》,加位散骑常侍。十一年,又与朝贤修定《五礼》,
所有疑滞,咸谘决之。书成,进爵为子,赐物三百段。庶人承乾令撰《孝经义疏》,
颖达因文见意,更广规讽之道,学者称之。太宗以颖达在东宫数有匡谏,与左庶
子于志宁各赐黄金一斤、绢百匹。十二年,拜国子祭酒,仍侍讲东宫。十四年,
太宗幸国学观释奠,命颖达讲《孝经》,既毕,颖达上《释奠颂》,手诏褒美。
后承乾不循法度,颖达每犯颜进谏。承乾乳母遂安夫人谓曰:“太子成长,何宜
屡致面折?”颖达对曰:“蒙国厚恩,死无所恨。”谏诤逾切,承乾不能纳。先
是,与颜师古、司马才章、王恭、王琰等诸儒受诏撰定《五经》义训,凡一百八
十卷,名曰《五经正义》。太宗下诏曰:“卿等博综古今,义理该洽,考前儒之
异说,符圣人之幽旨,实为不朽。”付国子监施行,赐颖达物三百段。时又有太
学博士马嘉运驳颖达所撰《正义》,诏更令详定,功竟未就。十七年,以年老致
仕。十八年,图形于凌烟阁,赞曰:“道光列第,风传阙里。精义霞开,掞辞飚
起。”二十二年卒,陪葬昭陵,赠太常卿,谥曰宪。
司马才章者,魏州贵乡人也。父烜,博涉《五经》,善纬候。才章少传其业。
隋末为郡博士,贞观六年,左仆射房玄龄荐之,屡蒙召问,擢授国子助教,论议
该洽,学者称之。
王恭者,滑州白马人也。少笃学,博涉《六经》。每于乡闾教授,弟子自远
方至数百人。贞观初,征拜太学博士,其所讲《三礼》,皆别立义证,甚为精博。
盖文懿、文达等皆当时大儒,罕所推借,每讲《三礼》,皆遍举先达义,而亦畅
恭所说。
马嘉运者,魏州繁水人也。少出家为沙门,明于《三论》。后更还俗,专精
儒业,尤善论难。贞观初,累除越王东阁祭酒。顷之,罢归,隐居白鹿山。十一
年,召拜太学博士,兼弘文馆学士,预修《文思博要》。嘉运以颖达所撰《正义》
颇多繁杂,每掎摭之,诸儒亦称为允当。高宗居春宫,引为崇贤馆学士。数与洗
马秦暐侍讲殿中,甚蒙礼异。十九年,迁国子博士卒。
史臣曰:唐德勃兴,英儒间出,佐命协力,实有其人。薛收左右厥猷,经谋
雅道,不幸短命,歼我良士。上言“恨不图形,若在,当以中书令处之”,才可
知矣。元敬藻翰明敏,而畏权势,竟不狎房、杜,深沉至慎,不亦优哉!元超藉
父风望,弼亮宏略,谅非其罪,而再迁流。及登大任,益有嘉谋,汲引多才,以
隆弘纳,其感恩之重,时其闻诸?有始有卒,其殆庶几乎!稷出自名家,涉于大
用,及自贻谋衅,如贞亮何?姚思廉笃学寡欲,受汉史于家尊,果执明义,临大
节而不可夺。及笔削成书,箴规翊圣,言其命世,亦当仁乎!师古家籍儒风,该
博经义,至于详注史策,探测典礼,清明在躬,天有才格。然而三黜之负,竟在
时讥,孔子曰“才难”,不其然乎?令狐德棻贞度应时,待问平直。征旧史,修
新礼,以畅国风;辨治乱,谈王霸,以资帝业。“元首明哉,股肱良哉”,其斯
之谓欤!邓世隆国史时誉,固有谅直。其复书不逊,何不知之甚也!上疏请编御
集,其弼直乎!顾胤清芬,可观彝范,积善余庆,其有子哉!李延寿研考史学,
修撰删补,克成大典,方之班、马,何代无人?仁实据摭,抑又次焉。孔颖达风
格高爽,幼而有闻,探赜明敏,辨析应对,天有通才。人道恶盈,必有毁讦,及
《正义》炳焕,乃异人也,虽其掎摭,亦何损于明?司马才章藉时崇儒,明核致
业;王恭弘阐声教,礼学研详;马嘉运达识自通,克成典雅。并符才用,润色丹
青,其掎摭繁杂,盖求备者也。
赞曰:河东三凤,俱瑞黄图。棻为良史,颖实名儒。解经不穷,希颜之徒。
登瀛入馆,不其盛乎!
卷七十四 列传第二十四
○刘洎马周崔仁师(孙湜湜弟液液子论液弟涤)
刘洎,字思道,荆州江陵人也。隋末,仕萧铣为黄门侍郎。铣令略地岭表,
得五十余城,未还而铣败,遂以所得城归国,授南康州都督府长史。贞观七年,
累拜给事中,封清苑县男。十五年,转治书侍御史。上疏曰:
尚书万机,实为政本,伏寻此选,受授诚难。是以八座比于文昌,二丞方于
管辖,爰至曹郎,上应列宿,苟非称职,窃位兴讥。伏见比来尚书省诏敕稽停,
文案壅滞,臣诚虽庸劣,请述其源。贞观之初,未有令仆,于时省务繁杂,倍多
于今。左丞戴胄、右丞魏徵,并晓达吏方,质性平直,事应弹举,无所回避。陛
下又假以恩慈,自然肃物,百司匪懈,抑此之由。及杜正伦续任右丞,颇亦厉下。
比者纲维不举,并为勋亲在位,品非其任,功势相倾。凡在官僚,未循公道,虽
欲自强,先惧嚣谤。所以郎中抑夺,唯事谘禀;尚书依违,不得断决。或惮闻奏,
故事稽延。案虽理穷,仍更盘下。去无程限,来不责迟,一经出手,便涉年载。
或希旨失情,或避嫌抑理。勾司以案成为事了,不究是非;尚书用便僻为奉公,
莫论当否。递相姑息,唯务弥缝。且选贤授能,非材莫举,天工人代,焉可妄加?
至于懿戚元勋,但优其礼秩,或年高耄及,或积病智昏,既无益于时宜,当致之
以闲逸。久妨贤路,殊为不可。将救兹弊,且宜精简四员。左右丞、左右司郎中
如并得人,自然纲维略举,亦当矫正趋竞,岂唯息其稽滞哉!
书奏未几,拜尚书右丞。十三年,迁黄门侍郎。十七年,加授银青光禄大夫,
寻除散骑常侍。洎性疏峻敢言。太宗工王羲之书,尤善飞白,尝宴三品已上于玄
武门,帝操笔作飞白字赐群臣,或乘酒争取于帝手,洎登御座引手得之。皆奏曰:
“洎登御床,罪当死,请付法。”帝笑而言曰:“昔闻婕妤辞辇,今见常侍登床。”
寻摄黄门侍郎,加上护军。
太宗善持论,每与公卿言及古道,必诘难往复。洎上书谏曰:“帝王之与凡
庶,圣哲之与庸愚,上下相悬,拟伦斯绝。是知以至愚而对至圣,以极卑而对至
尊,徒思自强,不可得也。陛下降恩旨,假慈颜,凝旒以听其言,虚襟以纳其说,
犹恐群下未敢对扬,况动神机,纵天辩,饰辞以折其理,援古以排其议,欲令凡
庶何阶应答?臣闻皇天以无言为贵,圣人以不言为德,老君称大辩若讷,庄生称
至道无文,此皆不欲烦也。齐侯读书,轮扁窃笑;汉皇慕古,长孺陈讥,此亦不
欲劳也。且多记则损心,多语则损气,心气内损,形神外劳,初虽不觉,后必为
累。须为社稷自爱,岂为性好自伤乎?窃以今日升平,皆陛下力行所至,欲其长
久,匪由辩博。但当忘彼爱憎,慎兹取舍,每事敦朴,无非至公,若贞观之初则
可矣。至如秦政强辩,失人心于自矜;魏文宏才,亏众望于虚说。此才辩之累,
较然可知矣。伏愿略兹雄辩,浩然养气;简彼缃图,淡焉自怡。固万寿于南岳,
齐百姓于东户,则天下幸甚,皇恩斯毕。”手诏答曰:“非虑无以临下,非言无
以述虑。比有谈论,遂致烦多。轻物骄人,恐由兹道。形神心气,非此为劳。今
闻谠言,虚怀以改。”时皇太子初立,洎以为宜尊贤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