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梦真泪-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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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韶韶没有问出口,对于一些人来说,个人爱恶可战胜一切,外公就是这样一个人。
韶韶站起来,〃我打扰太久了。〃
她外公说:〃走近一点。〃
韶韶并没有那样做,她同舅舅说:〃我要走了。〃
姚照昌无奈地看向老人。
姚茂鑫说:〃让她走吧,脾气也同香如一模一样。〃
姚照昌送韶韶下楼。
他开口:〃不要恨他——〃
韶韶立即打断舅舅,〃他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我为何要恨他。〃
韶韶回到旅馆休息。
睡到半夜,电话响了。
是舅舅的声音,〃韶韶,你外公在一小时前停止呼吸。〃
韶韶一怔。
舅舅叹口气,〃韶韶,谢谢你赶来。〃
韶韶放下电话。
现在,母亲可同外公见面了。
父女见面,说些什么呢?
在他们那里,可还有怨怼、愤恨、不平?
母亲从来不对韶韶透露任何消息。
她转过头来的时候,永远是一个愉快的笑脸。
也许是母亲伪装得好,也许她真的不是不快乐。
在她的中晚年,她成功地避开了一切令她不愉快的因素,独与爱女共处,也可能她是真的已经忘记从前令她伤心的人与事。
韶韶站在酒店的窗前良久。
天濛亮之际,舅舅来了。
他的仪容一丝不乱,一贯有礼。
〃你外公有纪念品给你。〃
〃我不要。〃
舅舅忽然笑了。
韶韶一怔,讪讪地不好意思起来,同舅舅相处这么久,她的姿势口气十足似一个赌气的小学生,不!不要!不稀罕!走!去!
韶韶忽然有点惭愧,关舅舅什么事呢?他只不过是个中间人,拉拢了他们祖孙二人,他有什么好处?
于是韶韶改了语气:〃我不需要任何纪念品。〃
舅舅说:〃听说你改了姓姚,收下这套首饰,也是很应当的。〃
姚照昌掏出一只丝绒扁盒。
韶韶打开来,那是套不知何年的首饰,但是宝石不论岁月,依然闪闪生光,韶韶认得是蓝宝石与玫瑰钻。
舅舅说:〃这是我母亲结婚时用过的首饰,她在九月出生,所以喜蓝宝石,你的妈妈也是九月生日,本来项链与耳坠都属于她。〃
韶韶不语。
她也是九月出生。
〃当是你母亲送给你的吧。〃
韶韶忽然说:〃我还有个妹妹——〃
〃我想,那会另有安排。〃
韶韶把盒子握在手中。
〃我还有事待办,顺风,韶韶。〃
〃再见。〃
回程长而苦涩,飞机上座无虚设。
有一个年轻英梭的男子不住地在韶韶面前收拾手提行李,把所有东西一件件取出,又逐件放好,过一刻,又觉不妥,再重头来一遍。
韶韶被他烦得闭上眼睛,索性睡了一觉。
口干醒来要水,那人还在收拾那只行李袋。
长途飞机航程永远像个恶梦,在飞机上碰到的人全不像真人,韶韶不想睁开双眼。
下了飞机,涌出通道,过海关,韶韶只想看到亲友的面孔。
〃韶韶!〃
韶韶看到的是奇芳。
奇芳替她拿起手提行李。
〃邓志能今夜当值走不开,请你见谅。〃
韶韶紧紧握住她的手。
〃车子在这边。〃
两姐妹上了车,奇芳才问:〃外公怎么样,同母亲长得可像?〃
韶韶看着窗外,〃在天国,除下躯壳,人人一个样子。〃
〃啊。〃奇芳无限感慨。
韶韶掏出首饰盒,〃这是外公给我们的,你先挑,要耳环还是项链。〃
盒子一打开,奇芳探头一看,不太感兴趣,〃这是整套的,拆开了可惜,我不喜欢蓝宝石,总有点黑沉沉的,你留着吧。〃
韶韶没奈何地笑。
奇芳说:〃我爱祖母绿。〃
对上一代的感情,奇芳比韶韶更淡漠。
〃外公很富有?〃
〃初到美国可能有点钱,生活费用昂贵,他又长寿,后来就不怎么样了。〃
奇芳自嘲:〃你看我,多么庸俗,净讲钱。〃
韶韶不以为然,〃不讲钱,讲什么?〃坦荡荡。
〃韶韶,你就是这点可爱。〃
〃现在这样可爱的人已经很多了。〃
〃韶韶,你不问我该如何处理我的生活吗?〃
〃你以为我是生活专家?非也非也,我这只工蚁在母亲去世后感观也自不一样了,你快乐吗,如不,请努力追求,这是我的忠告。〃
〃我一向比你懂得享受。〃
〃看,〃韶韶温和地笑,〃应该由我向你请教。〃
〃邓志能说你打算移民。〃
〃我有点累,我想休息。〃
〃我同燕和会来看你。〃
〃谢谢你们。〃
韶韶像是恢复正常生活了。
这次回来,她被调到一个很奇怪的职位,负责政府印务,专门打电话催印刷厂起货及其他联络。
很明显,她失宠了。
早一年来说,这堪称奇耻大辱,但在今日,她一笑置之。
她个人卑微的事业遭遇算是什么呢,况且,这里亦已非她久留之地。
山高皇帝远,她用午膳的时间不妨略长,五时正大可下班。
时间忽然经用了,薪酬又一文不少,退一步想,看开一点儿,不知多舒服。
有空努力学习烹饪,无甚天分,胜在用功,真是学问哪,煮白鸡蛋不爆壳都不容易,蛋黄要刚熟,没有黑圈。
煮完后逼小邓给吃下去,不一会儿就喂胖了邓志能,大叫吃不消,韶韶却说:〃狗瘦主人羞,夫瘦为妻羞。〃
小邓困惑地答:〃我知道这年头男人不好做,但没想到会艰难沦落到这种地步。〃
韶韶喜欢吃百叶结烤肉,千方百计学做,可是百叶不是泡得太烂,就是太硬,不好吃。
邓志能说:〃首先,你要知道百叶是什么东西。〃
〃是黄豆的一种制成品吧?〃
小邓大吃一惊,〃黄豆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同粉皮由绿豆制成一样,还有,肠粉是米糊所制,喂,你懂不懂?〃
韶韶像是已经放弃了她那伟大的新闻事业。
那样勤力做,不过是为了母亲,如今母亲不在了,还拼什么死命。
在办公室心思缜密,在厨房却粗枝大叶,成绩远不如上班作业。
真是,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姚韶韶已把她一生最好的光阴奉献给写字楼。
说也奇怪,在印务局一做大半年,一天假也未曾告过,尽忠职守。
就在母亲去世一周年那日,上司召她回总部。
〃韶韶,听说你改过自新了。〃那负责分配同事的洋人开玩笑地说。
韶韶唯唯诺诺。
〃调你回京如何?〃
韶韶笑笑,不语。
〃你又可得回一间向海的办公室,我帮你一个忙可好?〃
韶韶不置可否。
此刻她的小房间没有窗户,全靠房顶一盏冷冷的日光灯。
韶韶的思潮飞出去老远。
她开头上班的时候,只在老板房门口一张写字台工作,暗无天日,连挂外套放手袋的地方都没有,做得近视与脸疱都加剧了。
母亲一直问,〃韶韶,韶韶,带我到你工作地点去看看。〃她以为亮铮铮的大学生,工作地方也必定闪闪亮。
但是满街满巷都是大学生,哪里去找那么多亮晶晶的办公室。
韶韶一直没敢把母亲往写字楼带,直至她自己拥有一间房间为止。
较年轻的她心花怒放,拿着照相机把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拍照留念。
〃韶韶?〃
韶韶微笑,摊摊手,〃能够调回来,当然高兴。〃
洋人说:〃在银行区,你们这些太太又可以逛名店坐文华咖啡店,唉,真羡慕你们。〃
韶韶没忘记千恩万谢。
算来算去,算资本主义最厉害,把人人教训得一点儿骨气也无,净会向钱看,鞠躬又鞠躬。
韶韶已经不在乎,但是她仍在这个环境内找生活,太过与众不同也是不行的,装也要装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
她早已学会谋生的全褂子武艺。
晚上,邓志能讶异了,〃还调来调去干什么,你不告诉他们,你已经申请移民?〃
〃未成事实,不宜宣布。〃
〃噫,把机会让给别的同事呀。〃
〃我为什么要替别人设想?〃
〃韶韶,我很意外。〃
韶韶说:〃自私自利有何不妥。〃
邓志能看妻子一眼,〃原来你尚未痊愈。〃
韶韶沮丧地说:〃我这一生的欢容到此为止,我将永远不会再笑。〃
〃听听这是什么话。〃
韶韶假装看报纸,不去理他。
第二天一大早,韶韶在喝黑咖啡。
才七时十分,电话已经响了。
邓志能大叫:〃找区小姐。〃
〃来。〃
那边传来陌生的声音。
近年来韶韶已习惯与陌生之声打交道。
〃你们找到他了!〃
〃是的,有好消息。〃
〃他在哪里?〃
对方避而不答,〃他会在星期三用电话同你联络。〃
〃为什么还要那样神秘?他到底身在何方?〃
〃区小姐,你自己同他说好了。〃
韶韶叹口气,〃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华先生。〃
〃不客气。〃
星期三?韶韶算一算,还有四天。
她不打算为这个无名电话告假,不过提早一点下班回家等。
一直到凌晨,电话不来,她才焦急生气地上床。
小邓安慰开导她:〃也许有什么不方便之处。〃
星期四天才亮,电话铃忽然响了。
韶韶蓦然惊醒,思维证明,郑健并无食言,他的星期三即东方之珠的星期四,他忘记计算时差,叫韶韶空等了一晚。
韶韶抢过电话。
〃区小姐?〃一个年轻的声音,呵果然是他。
〃我是。〃
〃区小姐,请设法告诉我妈我很好。〃
〃你寄张照片来。〃
〃不必了。〃
一阵沉默,对方像是知道她想什么,故笑了,〃助人为快乐之本。〃
韶韶刚想再说几句,电话〃卡〃一声截断。
小邓在一旁松口气,〃满意了?〃
韶韶点点头。
小邓笑笑说:〃你们家真堪称革命世家,人人很神秘。〃
谁知韶韶却没接受他这次幽默,忽然拂袖而起,指着就斥责,〃邓志能,你说话小心点,革命还不是为了你这等庸人,不然你现在还拖长辫子穿马蹄袖,为你流了热血抛了头颅你倒在讲风凉话!〃讲到最后两句,声嘶力竭,双目通红。
邓志能不语。
新婚至今,他忍辱负重,已忍完再忍,他娶的韶韶不但换了姓,且像换了一个人。
也许她说得对,得知身世之后,她再已做不回自己。
邓志能忽然也疲倦了。
他取过外套,〃我是永远支持你的,你几时准备再世为人,几时给我打电话。〃
他静静出了门。
韶韶这才掩住了嘴。
这些日子来,她亏欠了小邓。
母亲肯定已经永远不会回来,切莫把小邓也赶走才好。
她不能再逗留在母亲已过去的生命里。
韶韶立刻抓起手袋赶出门。
她一拉大门,差点与一个人撞了满怀,定睛一看,那人正是邓志能。
她泪盈于睫,紧紧与邓志能拥抱。
原来他没有走开,他在大门口等她。
在他高贵的性格里,赌气是不存在的一回事。
韶韶在热泪中发誓要善待这个人。
她真正的改过自新。
姚韶韶把悲哀降到心之底部,埋葬它们,欢天喜地做回从前的区韶韶。
她再一次把厨房扔到爪哇国,努力工作,邓志能不用做填鸭,真松了一口气。
韶韶又恢复了本色,在工作岗位中,发挥能力。
一日下班,喉咙都哑了。
小邓惊问:〃你干吗?〃
〃来了三个新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就差没陪他们上洗手间,连写字都得把着他们的手,直吼,吼得声音都沙了。〃
小邓看妻子一眼。
他庆幸她的哀恸时期终于过去。
一日,他约她在咖啡厅等。
他有事,迟到了十分钟,赶到时,韶韶已经在等他,她坐在临窗的位子上,邓志能一眼便看到她,她却不知道。
独坐的她有一张呆木的脸,双目茫然,没有焦点。
邓志能不由地停止脚步,注视妻子。
呵她并没有忘记。
也许这一生她都不会忘记那个创伤,在他面前愿意掩饰,已算尽了很大的努力。
韶韶明显瘦削了的脸眉眼角添了许多细纹,她自嘲老了十年。
十年是没有,三年少不了,哀伤的心老得快。
邓志能感喟,没想到他与她真正要共患难。
他自正门入咖啡室。
韶韶见到他,马上站起来迎接,一脸笑容,判若两人。
邓志能更加心痛,竟这样迁就,何用把他也当外人看待呢?上次不该对她发话,使她警惕,真后悔。
她如常为他叫了喜爱的饮料、食品,絮絮地告诉他公司里的人事变动,还有,今年冬装的式样。
〃我不会再穿短裙,少女时代已经穿够,除非穿了加薪,哈哈哈。〃
邓志能伸手过去握住她的手,〃韶韶,你心中有话,大可对我讲。〃
〃话?什么话?〃
〃你知道,无论什么话。〃
〃大嘴,我怕你嫌我碎嘴。〃
〃大嘴不怕碎嘴。〃
那是他客气,韶韶想,切莫当真,再要好的爱人同志也是个人,不要试验他,考验与比较都是最残酷的事。
她说:〃我没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以前我觉得你对生活充满热诚,牢骚特多,现在好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