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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王昭君(高阳)-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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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更无话说。照我看在将官中,他不是第一,就是第二。”

“既然如此,皇上何又有疑于石显?”匡衡紧接着说:“此行系陈汤会同石显所策划,更由陈汤负责执行,倘或石显别有异谋,以陈汤之才,绝不能看不透。以陈汤之忠,绝不肯受利用。请皇上三思!”说罢,以首着地,静待答复。

皇帝恍然大悟,“是我错了!”他很坦率地:“石显绝不致于如此!陈汤亦绝不容他如此!”

“皇上圣明。”匡衡高兴地说。

“不过石显亦有自偿嫌疑之失。他娶胡妇为妾,便很不妥当。”

“是!”匡衡答说:“石显行迹不检,诚有不当。不过他的忠心,请皇上无须置疑。石显与臣论及机密时,虽有胡妇在场,但以反切交谈,就为了防备机密外泄。”

“原来如此!那就更可以放心了。不过,”皇帝皱眉问道:“这密告的是谁呢?”

匡衡回到桂宫,洗去一脸尘沙,换了一身官服,正待去见昭君时,石显赶了来了。

原来当匡衡醉辞出殿后,在待罪的石显立即奉召入宫。皇帝坦率表示,自己错疑了他,幸亏匡衡替他作了有力的洗刷,所以一出宫立即赶来,期间虽隔了好一段时间,只以匡衡车慢,而石显是骑好马急驰而来的,故能接踵而至。

“匡公大恩大德!”石显俯首道谢:“真不知何以表达石某的感激之忱!”

“言重!言重!”匡衡急忙还礼:“一殿为臣,理当如此。”

“匡公,谢过私恩,更有一番解说。石某备位中书,若因被谤而被黜,必致谣诼纷传,影响人心,政局因而不安,所关不细。是故匡公仗义执言,亦可说是功在国家。”

“这话更不敢当了。我只是辨明是非而已。”

“是!”石显又就反切说话了。“是者是,非者非,是者在此,非者何在?”

“这——”匡衡意味深长地说:“倒要请教。”

“隔墙有耳,不便明言。请匡公加意就是,此人阴谋败露,恐怕别有异图。”

这一说,匡衡有些着慌了,“石公,这,这可是让我作难了。”他说:“我如何加意?倘或有何意外,我自知拙于应变,那便如何是好?”

石显且不答话,唤进随从来,低声问道:“毛延寿何在?”

“与石敢当在谈事。”

石敢当已由石显派给匡衡,专门担任匡衡与陈汤之间紧急联络的任务。此刻是他跟毛延寿在谈话,石显觉得可以放心。因为石敢当一定会绊住毛延寿的脚步,不让他来刺探偷听,说话便不必太顾忌了。

于是石显想了一会问道:“皇上可曾谈起密告的人是谁?”

“曾蒙皇上垂询。”

“匡公如何回奏?”

“我不敢率尔答奏。皇上亦未再问。”匡衡答说:“似乎皇上迄无所知。”

“如今呢?”石显问道:“想来匡公已有所知了?”

“是!不就是那个专门搬弄是非,无恶不作的小人吗?”

石显点点头问:“照这么说,匡公以为难对付者,就是此人?”

“此人犹如毒蛇,在我身边,真令人寝食不安!”

这话倒教石显不解了,“此人奉派送亲的专使,供匡公驱遣,已有多日。”石显问道:“何以先前,不闻匡公有此疑虑?”

“这是从阁下被密控以后的事。我想来想去,只有此人完全了解石公与胡里图交往的经过,所以告密者十之八九可以确定是他。从那一刻起,我就开始觉得有如条毒蛇在身边。”

匡衡又加了一句:“务必请石公为我除去这肘腋之患!”

“匡公,”石显安慰他说:“有石敢当在,足以保护大驾,不足为忧。”

“是的!贵介很能干,很得力。不过,石公,你可别忘了,他说不定有紧急任务,那时就难以兼顾了。”

话是不错,如果石敢当必得去联络陈汤,即无法保护匡衡。但毛延寿又何敢真有不利于他的阴谋?再说亦无必要。石显原来提醒他,只是要他当心不要泄露了什么机密。只为话说得过分了些,而匡衡本就视毛延寿为毒蛇,以致于误会为可能被谋杀的严重警告。

“石公,”匡衡又困惑地问:“我实在不明白,此人罪大恶极,早就应该拿交廷尉衙门,审问清楚,明正典刑,何以能容他活命至今,一再生事?”

“咳!”石显叹口气:“只为投鼠忌器。”

“石公之所谓‘器’,若是指呼韩邪而言,那就令人大惑不解了!”

“此话怎讲,倒要请教。”

匡衡想了一下说:“我先请问,毛某私通呼韩邪,可有此事?”

“怎么没有?”

“既是私通呼韩邪,自然帮忙人家说话可不是吗?”

“当然。”

“这,令人困惑之事就来了。”匡衡觉得措词应该谨慎了,所以想了想才说下去:“石公徇胡里图之请,减免呼韩邪的贡礼,怀柔远人之道,必蒙皇上嘉纳。此事于呼韩邪极其有利,何以毛延寿以此为公之罪?居然密奏攻讦。”

这一下提醒了石显,猛然击掌,“是了!匡公!”他说:“我有以报命了。”

说罢,随即起身。匡衡大感突兀,一面离席相送,一面问道:“石公何处去?”

“不远,不远,去去就来!”

石显果曾然不曾走远,甚至未出桂宫范围,在宫墙西偏,当作朝房用的一座小厅中坐定,随即派人将住在桂宫西面宾馆中的胡里图请了来谈。

“胡将军,你可知道我差点性命不保?”

胡里图大吃一惊,急急问道:“相爷何出此言?”

“莫非你没有听说,有人在皇上面前告了我一状?”

“仿佛听说,”胡里图答道:“相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久蒙天子宠信,若有人敢这么做,徒见其自不量力而已!”

“好一个自不量力!”石显冷笑:“真有人连自己能吃几碗饭都弄不清楚的。”

“此人!”胡里图谨慎地探问:“不知是谁?”

“不知道。”

“他告我,与你家单于有勾结,受了你家单于的贿,又纳胡妇为妾,胡将军,这是你害我了。”

“相爷这话,我不敢受。”胡里图惶恐地说:“纳胡妇为妾,岂足为罪?若说勾结、受贿要有证据。”

“证据,有!”石显愤愤地:“说我减免你们的贡礼,便是证据。”

胡里图震动了,“这是谁?”他说:“看起来是有意与呼韩邪为敌!相爷,请明示,如果是蒿街上的人,做出这种悖乱的事,我把他捆了来,请相爷发落!”

“稍安毋躁!”石显摆摆手,做个往下按的姿势,反倒是抚慰胡里图了:“你听我说,这不是我怪你。倘或有此意思,我的话也不是这么说了。是不?”

“是的。”胡里图实在很气愤,所以紧催着问:“此人是谁?”

“不是你的族人!他们不会知道那么多的事。”

“莫非。”胡里图突然意会,却有些不信:“是毛延寿?”

“不是他是谁?胡将军,”石显故意显得很为难地,“我要向你请教,我应该如何处置?”

“相爷,”胡里图惶恐地:“毛延寿与我毫无瓜葛,他作出悖乱之事,我一无所知。不信,相爷可以传他本人来问。”

“不,不,你误会了。所谓投鼠忌器。因为我深知你家单于对此人颇为信任。上次为了逮捕他,惹得你家单于大发雷霆,几乎伤了两国的和气。是故这一次我不便造次行事。”

胡里图心想,如果石显自己逮捕毛延寿。该杀该剐,与已无关。此刻人家看呼韩邪的面子,不便下手。而自己倒说:捉他不要紧,悉听尊便。这话传入呼韩邪耳中,说不定就会惹起很大的麻烦。

那么该怎么办呢?胡里图盘算了半天,认为有个办法,不得罪汉家,也不会惹起呼韩邪的不快,两全其美,大可一用。

“承蒙相爷尊重我家单于的意愿,感激之至。单于亦不是真的信任此人,只是耳朵软,受他的哄而已。说到头来,既成汉家女婿,维持两国和好,是件无大不大的大事。小小一个毛延寿算得了什么?我如今向相爷保证,只要他到了敝处,我先把他看管起来,然后将始末情形,回明单于,一定将他用槛车送回长安,听相爷拿他法办。”

听他这个办法,石显正中下怀,他要杀毛延寿不费吹灰之力,但深怕节外生枝,影响了陈汤的计划,所以抱定一个宗旨,此生必得将毛延寿稳住,因为把他稳住,也就等于将胡里图与呼韩邪稳住,事情才会按部就班,照陈汤所拟定的步骤去做成功。

但是,胡里图的办法虽符理想,匡衡的疑虑不能不设法消释。一客不烦二主,仍旧要着落在胡里图身上了。

“胡将军,你这么说,情理周至,我很赞成。不过,匡少府胆子小,看见此人如此阴险,自道如同有条毒蛇在身边,寝食难安。这便怎么处?”

“这,请放心!”胡里图拍胸担保:“交给我!我来看住他,不叫他蠢动。再说,他也没有必要对匡少府下什么毒手。”

“原是这话,无奈匡少府不是这么想。”石显欣快地说:“既是你这么说,我想,匡少府也可以放心了。”

果然,匡衡听得有胡里图“保驾”,宽心大放,第二天高高兴兴地护送昭君上路,直往河东而去。

第三十章

出潼关,渡黄河,到蒲州,自此北上,历经河东的大邑。

每到一处,地方官亲迎亲送,执礼甚恭。经过城市镇甸,夹道围观的百姓,拥挤不堪,都说从无此种盛况,而且亦都觉得不枉了这番挤轧的辛苦。

看热闹的目标有二:一是长公主的嫁妆,花团锦簇,都是民间任何富室嫁女所比不上的;再是昭君本人。风沙扑面,她总是深藏在车帷后面的时候居多,偶而一现真相,有幸识面的人,那份兴奋,与津津乐道,数日不息的劲儿,可真是自己都会惊奇,不知何以竟能如此!

终于到了代州了,州北便是雁门关。预定在此地留驻五日,时间相当从容,所以昭君一到行馆,便即传话:长途劳顿青年黑格尔派见“外国哲学史”部分“青年黑格尔派”。,需要好好休息,这天什么人都不见。

可是有一个人却非见不可。事实上故意宣布什么客不见,就是要腾出功夫来见这个人——韩文。

要找韩文很费周折,昭君只能托匡衡,匡衡又只好找石敢当,石敢当去找代州衙门的一个掾吏,辗转传信息,直到黄昏才有着落,说要夜静更深才能来。

于是昭君嘱咐秀春,摒绝行馆中执役的僮仆侍女。入夜与林采枯望相待,等人最难耐,一个更次真比一年还长。

好不容易到得三更过后,只见窗外有个影子,穿的是卫士的服饰,昭君不由得诧异,定睛向暗阴中凝视,一点不错,是个卫士悄然进来了。

“什么人?”昭君威严地呼叱:“此是何地?怎能擅自闯了进来?”

那人不答,脚步却加快了,竟一直踏进厅来。秀春、逸秋二人闻声赶来,想拦阻而又不敢。就在这大家紧张得手足无措的当儿,那卫士起手往头上一抹,去了军帽,露出一头长发,妩媚地笑道:“大姊、二姊,是我!”

原来是韩文。昭君又惊又喜,愣在那里只是含笑相视。林采便急步迎上来,握着她的手问道:“三妹,你何以作此装束?”

“无非求其隐秘。大姊,”韩文笑道:“我听说你也要来,太高兴了。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跟二姊说!”

“我们也是一样。相隔的日子虽不久,要讲的话,要谈的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在这彼此情绪激动,悲喜交集,而风尘劳顿,疲倦不堪,却又亢奋异常之际,昭君使劲地挥一挥手说:“反正今晚上是都不睡的了,大家换了衣服,慢慢儿谈。”

果然,这一句话有镇抚情绪的功效,林采与韩文都欣然同意。昭君不但自己换了只有在姊妹面前才穿着的寝前便衣,而且命秀春、逸秋亦不必拘束。

姊妹三人都赤着脚,在锦裀上随意倚坐。韩文心直,忍不住便说:“这好像就是我们又在掖庭了!”

在掖庭,多的就是闲功夫,姊妹情深,每日晚上都是这样聚在一起要谈到夜深人静才归寝,有时就索性偎倚在一起,似寝非寝地度过一宵。如今韩文一点破,昭君与林采都觉她的感觉不错。

“我好想吃杂煮粥!”韩文又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晌我老记起我们从前一起在掖庭的日子。”

昭君知道,她是因为在雁门暂作逗留,不久便将出塞,此去恐无生回汉宫之日,所以对过去的日子,格外怀念。如今事虽中变,她可以不必有那一段惋惜的追忆,但昭君却愿意为自己重温旧梦,好为出塞以后多留一段可资回想玩味的材料,所以很兴奋地说:“对了!我也好想杂煮粥的滋味!”

说着,已站了起来,竟是亲自要去调制杂煮粥。那也大可不必,所以林采把她拦住,将秀春找了来,吩咐她去预备——原来在掖庭的时候,饭菜向例每人一份,有那亲密到片刻不可离的姊妹,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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