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奇-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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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我了。”只听得街上人乱烘烘说:“按院来了。”吕游之道:“按院下马,我有张状子,要去递。”说了就走。万氏想到:“银子没有,难道看丈夫死不成,死马作活马医,恰才说按院来了,我也写张状子去,号个冤,有些侥幸也末可知。”实时托人写了状,跟到衙门口,那时递状的人虽多,万氏哭得凄切,按院叫拿上状子来看。大怒道:“这是强盗劫狱重大事情,还有甚冤?”将状一丢,喝道:“快打出去!”手下人扶的扶,推的推,把他赶出来。万氏道:“本来伸冤,反受这场羞辱,要这条命何用?”勉强回家,一头走一头哭。大凡妇人家哭,是有字义的,这万氏哭着,口中絮絮叨叨讲着,只望你处馆活家,-去就送死,你不回家也得,今日自投网里。一路哭来,哭到一个酒楼下,刚过去数家,只听得后面人叫:“那宅眷且住,我有话问你。”万氏回头,只见一位大汉,胡子甚长,赶来只得立着,那大汉道:“你是谁家宅眷,哭的恁样悲切?”万氏道:“妾夫姓时,有重大冤枉,按院下马来,递支状子,不想状子不准,还把我打赶出来,寻思无路,所以痛苦。”那大汉道:“这不准的状子,你还要他么?”万氏道:“废纸要他做甚。”大汉道:“你既不要,把来与我看一看。”万氏递了状子与他,依旧哭了回去。正是:
心中无限牢骚事,体问吴吟与越吟。
卷二 三回 挥金穴上官制下官 侠女娘谈父还成父
《清平乐》:
真堪笑倒,世间阿堵好。同哺鼠猫一样饱。钻把天公恼。
匣中一剑哀鸣,写尽人间不平。打点闲中铅粉,传将朱剧先声。
过了两日,按院一角文书,打到南昌刑厅。刑厅当堂拆开,是批来一张状子:
禀状妇万氏为呼夫起死事
批道:
时大来委属南昌府学生员,已经查确,劫盗系隔省风闻,赃证无据,仰该厅细审,保侯报。
刑厅实时关会堂上,知府想到:“这强盗果的神通,那边劫狱走了,这边又打通按院,窝家极富可知了,待按院起了身,依旧拿来,只宗买卖不怕不还,结在我身上。”只得将时大来送到刑厅。刑厅略问道:“你可是南昌生员么?”时大来道,“犯生某年进学,某年科举几次优等。”对答如流。刑厅道:“既是秀才,原何不谨慎,列名盗贼党中。你造化了,按院开释你了,可有的当保人么?”时大来未及回答,两边皂隶吆喝道:“问你可有保人么?”门外-个人,进来跪着道:“小的是本坊总甲,情愿保他。”刑厅道:“上司人犯是要紧的。”那人道:“小的叫做钱可通,老爷要人时,呼唤小的就是。”递了保状,喝声出去。钱可通将他背了,送到他家门首,敲敲门道:“娘子开门,你相公回来了。”万氏里面道:“你是甚人,敢来取笑我。”时大来道:“我当真回来了。”万氏听见丈夫声音,急忙开门,讶道:“你缘何得放出来?”扶了进屋,闭了门。时大来道:“大是奇事,我自分两三日内,要磨死的。那晓得,刑厅调我出监,说是按院开释了。你可烧炷香,答谢天地祖宗,再祝赞那按院。”着万氏果然点了炷香,手打问讯道:“天地祖宗见怜,这样清明官府,保佑千子万孙,代代公侯。”祝完,又磕了几个头。正是:
一片香烧祝寿眉,九宵无语簇口口。
凭谁伸出通天手,网得人间乞命系。
万氏道:“我前日往按院告状,还把我打骂出来,今日为甚么忽然有此恩典?”时大来道:“去告状不要钱用么?”万氏道:“那得钱用,你来的那包物事,都把了姓吕的去了,后来又打骗几遭,是我回绝了他。”时大来道:“莫说姓吕的罢,原来这场事,都是他鼓弄来的。靠天挣出身子来,就穷些,强如在监里那般受用。若是不遇着这廉明按台,恐怕对你开坐恁一会,也是不能够的。”须臾天渐黑了。又听得有人轻轻叩门。时大来吓呆了道:“切不要轻易开门,前日因夜里开门,惹这场大祸。今日又怕还是那起的来了。”万氏也不敢做声,外面叩门的急了道:“还不开门,我是风。”时大来道:“或是风髯子来了,快些开门。”急忙开门,己见风髯子走进门了,他把时大来一看,但见得:
垢面蓬头,草鞋绽袜。鹑衣挂体,浑身养虱子千余;蛇腹横筋,腰边没铜钱半个。两脚跛能履,人说是出狱的死囚;一盏灯无光,我道是地府中活鬼。
时大来道。“果然恩兄来了。”风髯子道:“特来贺喜你。”时大来道:“自从别后,一路无事,谁想才到家,遭这场风波。幸遇着廉明按院,把我开释,这才是神明父母。”风髯子道:“哦,果然神明。”时大来道:“我连遇几个官府,那个不敲夹,要招党羽,需索银两,若非遇着这官,就也不能与你相见了。可笑刑厅叫保我,正无头脑,又凑趣遇着一个人,情愿保我,又背我来家,钱也不曾谢他一文。命不该死,处处巧凑将来,恩兄,这不是天地间奇事么?”风髯子道:“果然这般凑巧。”看他把胡子抹了一抹,笑了一笑,道:“实对你说罢,我来会个朋友,在前日那洒楼上,只见尊嫂啼哭走来,我就也疑心。细听他,他说的却句句似你,我只做故意问他。哄了那原状,当晚送了二百两赤金进去,内面回出,明日听发放。又把了十两银子,与钱可通,并打点衙门,伺候领保。你说这般凑巧,那般清廉,若是都恁样起来,天下该久已太平了。我辈从何处站脚,你懂得么?再莫说书呆的话罢。”时大来才如醉力醒,起来拜谢了。这恰是:
一日被蛇螫,三年怕…鱼。
与君半夕语,胜读十年书。
风髯子道:“我晓得,你还未晚膳,我去就来。”身出门,不一时,只见送了两担东西,却是两只蹄子,两只大鸡,一尾大鱼,一方羊肉,又是一坛酒,并那些柴米小菜。风髯子道:“快叫嫂子烹调出来,与你作长夜之饮。”俄顷,热汤汤的排满了一桌,两个人横吞大嚼。风髯子那里耐烦用杯子吃,叫道:“取个碗来。”一碗一碗如流水灌酒不歇。万氏在灶口,那里烫酒得急。风髯子道:“可将那坛都倾在锅里热来,壶把酒应不得嗓颡子。”稍须,酒已呷的差不多了,盘花已开了,方才象得有个斯文的意思。风髯子道:“酒够了,且讲话着,你如今脱了难,还是怎样?”时大来道:“正在此想,家无分文,没有计策。”风髯子道:“按院不久复命,这些人那个肯放松一着的,不时间依旧把你口口起来,再也难设法了。我看你立心忠厚,将来定腾达的,你可速往西北边去,改名换姓,图个上进。倘得际遇,任你天涯海角,我也来与你相会。”将腰边一摸,拿出一包对象,放在桌上,道:“这是一百两银子,将些安家,拿些去做盘费,明早速速走你的路。离了祸胎。我去了,前途大家珍重。”时大来打帐帐与他商量详细,他呀的一声门响,己自不知去向了。万氏出来道:“风髯子见识不同,定要依他。”时大来道;“怎不依他,先前愁没银子,有了银子,就是仙丹。只是我与你才得相逢,早又别离,你嫁我这样丈夫,忒难为了你。”万氏安慰了他,烧水与他洗浴。取出几件衣服换了,收拾铺盖,又将银子也分拨了。结束停当,趁了南京回头船,各自洒了几滴眼泪而别。正是:
红鸾不把鸳鸯订,唯见鸿南燕北飞。
却说时大来到了船上好睡觉地方将养几日,又是个样子了。顺风顺水,到了南京。时大来道:久闻南京名胜,都不曾到。出路由路,且游说他几日,再图前进。将行李寄在饭店内,换了一件道袍,往大街踱一踱。又道:报恩寺是个好去处,不免到那里一游。问路到了报恩寺,看见一个和尚,在那里说平话。他心下无事,站在人丛里,巳听他一回。那说的是件新闻、是扬州张文秀的故事。说他如何受苦。怎样被查。他却想到自家身上来。道:这样苦也还算不苦,如我才是真苦哩。听得会心处,忘记回来,直等他说完散场,他方才同众人一齐散了。
回到店中,吃了饭,正待上…,脱下衣服,只见腰里轻了些,摸了一摸,银子不见了。又道:或者收在被囊内,不曾带在身上。又打开被囊,抖了几抖,那里得见。将裹脚认一认,有一条刀缝,跌脚道:“呵呀,原来听书时被剪绺的剪了去了。”一夜里,捶…捣枕,翻来复去,那里睡得着?想道:“风髯于如何嘱咐我,叫我前途珍重才是。上岸就弄这个拙,前两日幸在船上,若走旱路,不知几时就弄下拙来了。如今是撞壁时节,不可进尺,不可退寸,路穷才是穷,如今却怎样处?”次早。只得将那…棉被,卖与店家,算还饭钱。还找得七八钱银子,这时却紧紧口着,不肯放松。连那游玩的情兴,都扫了一鼻子灰。寻路过江,盘费无多,日里寻得个馍馍,糊过一餐,就也不敢买饭吃了。走到山东地方,此时盘费一厘也无。又是隆冬近年时节。身上只得一领道袍,日间准衣服,夜里就将准被。有诗为证:
人看是件衣,我看是…被。
夜里盖着衣,日间穿着被。
人只当一件,我算双宝贝。
传语世间人,出门最省事。
时大来在无可奈何之际,那里又有个吕蒙正破窑不成?只得托大意上了饭店,说道:“年节近了,我借这里住几日,过了新年再去。”店主人道;“但凭尊意,只是年到岁毕,要先借两把银子,籴些米才好。”时大来道:“身上却没有银子,待我略住两日,设法与你。”店主道:“我看你象个读书的,你写得字么?”时大来道:“这是怎么说?”店主道:“你刚才说没银子,我这地方少个写春联的,你若写得字,胡乱弄枝笔来,一日到可以赚得些饭钱。”时大来道:“说得有理。”就向主人借了一管笔。写个招牌道:代书春联。
须臾之间,一般也有人拿来写的,那日就赚了四五百文。次日,来写的又多了。果然,北方人朴实,就有一班读书的,拿纸要他写单条,他也大着胆子,不论多寡,拿来就写。那些人啧啧道:“好个蛮官。写得妙哩。”到了二十六七,挨年时节,铺子都挤不开,连那买饭吃的,都拿在大街板凳头上坐吃,让他写字。约莫也赚了十几贯钱,喜得时大来了不得。正是:
凭将一种斑斓管,黄金顽铁总由伊。
却说东昌府有个闲住乡宦,姓袁。这人原任太常寺卿,因弹了王振一本,挂冠回来。旨下却也宽恩,与他一个罢闲名色。这袁公虽是罢闲的官。却是建言,回来不比别样坏事的。名声赫赫,京中乡里,谁不敬重。他闻得人说,个蛮官儿写得好字,因领了儿子,一来街上闲行,二来就看那写字的。原来他儿子叫做袁杰,虽未进学,童生队里却也算最通的了。两父子走到饭店门口,看见写春联的甚多,他接过一看,道。“字虽不甚洁练,却也算写得的了。”须臾,袁公挤进屋来,对时大来道:“请了。”店主人道:“袁老爷也来了,贵人怎踏贱地?”时大来料是个大老,连忙整衣,作了揖。袁公道:“妙作好兴哩。”时大来道:“流离之人,借此餬口,怎算得字。”袁公见他出言儒雅。问道:“曾读过书么?”时大来道:“略也读过。”袁公把些古文。并吴下几个名士盘问他,时大来一面写字,一面对答如流。袁公讯过姓名,暗道:此人不似卖字的,便道:“这不是个养贤之所,老兄肯见教,到寒舍少谈-谈。”时大来道:“晚生何缘,敢望登龙。”袁公问道:“时相公有甚行李么?”主人道:“客人的行李,像的都在身上。”袁公道:“既没行李,即同过舍罢。”时大来谦逊一回,只得相随同去。正是:
生意怜衰革,闲情错落花。
路旁相借问,若个孟尝家。
时大来到了袁公家,方知是个名宦。袁公命酒饭相待,问道:“既然流寓,文字上还不荒疏么?”时大来道:“晚生因家贫失馆,飘泊多年,八服后本业虽未荒疏,还求指教。”当晚便在书房住了。次日,袁公出了两个通口,命儿子与时大来做,到了下午。都做完了,禀上袁公。袁公见了时大来文字,大加赞叹,道:“不但不荒疏,巳文质相宜,八音并奏。决科之才。老兄既有此佳艺,曾进黉宫否?”时大来不敢明言,只道得:“半生流落,空度时光,实未游泮。”袁公道:“明年大比,宗师定然科考,就屈留敝斋,命小顽同笔砚,就认寒家籍贯,兄才若在北边,定然联捷的。”时大来一个飘荡之人,有甚不踊跃从命。袁公另打点-间书房与他同儿子读书,你说那时大来自失馆之后。终日坐监坐本,何曾一刻拈着书本。通了这个知己,书笈又富,怎有不埋头的。过了新年,恢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