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二集-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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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是李敬泉来捉替身了?遂急急离了兴善庙那冤魂藏身之处,却也再不敢说出。后来二人共做一主生意,赵小乙打了个偏手,蒋七老气不忿,与他争论,赵小乙揪翻蒋七老在地,毒打一顿,满身伤损。蒋七老忿恨,一口气赶到官府面前出首此事。官府即刻将赵小乙拿来,活人活证,怎生躲闪?一一招承杀死李敬泉之事,就于庙中掘起尸首,遂将赵小乙问成死罪,家事尽数给与李敬泉家属,秋后一刀处决,偿了性命。正是:
从前作过事,败落一齐来。
话说秦桧当年专权弄政,宋朝皇帝在于掌握之中,威行天下,毒流寰宇。那时他门下共有十客,那十客:
门客曹冠亲客王会逐客郭知达骄客吴益
羽客李季庄客龚金狎客丁祀说客曹泳
刺客施全吊客史叔夜
内中单表那个刺客施全,忿恨秦贼屈杀了忠臣岳飞父子,手执利刃,暗暗伏于望仙桥下,待那秦贼喝道而来,就从桥下赶出劈心便刺。不意天不佑忠义之士,可可秦贼骑的那匹恶马,见施全赶到面前,突地望后连退数步,因此施全下手不得,当被秦贼从人拿住。施全大骂:“奸臣秦桧,吾恨不得砍汝万段,以报岳飞爷爷之仇!”千贼万贼,骂个不绝口而死。从此秦贼心胆都碎,特选衙兵精壮有勇之士五百人,围绕第宅,夜夜刀枪巡逻。日间分一半人簇拥在马前后,街上赶得鸡犬俱尽,方才出来。传呼在三四里之外,马前后遮得铁桶一般,望不见秦贼影儿。
只为冤家众,所以防护严。
却说那五百衙兵中一人姓王名立,且是有力气,堂堂一表,在相府巡绰之时,使着相府威势,谁人敢说他一个“不”字。后来秦贼死了,这叫做“树倒猢狲散”,连相府也冰清鬼冷起来,何况衙兵!众兵士尽数散了,止留得王立数十人更番值宿守门而已。这王立先前积攒得些钱财,手头甚是好过,争奈犯了一个赌字。看官,从来赌字不可犯,若犯了这个赌字,便是倾家荡产的先锋、贫穷叫化的元帅了。王立好这六颗骰子,与他结为好友,亲亲热热,终日与那一班赌友喝“三红”、叫“四开”,把积攒的钱财尽数都干净输了去。后来无物可赌,只得…中绵被一条,王立还指望将这一条绵被做个孤注一掷,掷将转来。不意财星不旺,掷了一个“么二五”,那人抢了绵被便跑。王立瞪出两只眼睛,气得就似邓天君一般,只得看他拿了去,好生不舍。有好赌的曲儿为证:
好赌的你好贪心,思量一锭赢人十锭。你要赢人的钱财,人也要赢你的钱财。谁知道赢的
是假,输的是真?又说道赌钱不去翻,谁肯送将来?直待绵被儿输了也,还只是怨怅着命。
话说王立赌输了这条绵被,好生不乐。到得晚间,正是要用之际,看看…上只得一条破草荐,想起半夜怎生得过,况且又是冬至后数九之天。杭州人每以冬至后数“九”:
一九二九,相唤不出手。三九二十七,篱头吹觱篥。四九三十六,夜眠如鹭宿。五九四十
〞,太阳开门户。六九五十四,贫儿争意气。七九六十三,布袄两头担。八九七十二,猫狗寻
阴地。九九八十一,犁把一齐出。
话说王立输被之后,正值数九之天,晚间寒冷不过,几阵冷风吹来,身上的寒栗子竟吹得——儿一般大,思量得几文钱买壶黄汤吃,且做个裹牵绵,浑身热烘烘,好过这长夜。争奈日间赌完了,身边并无一文钱,里外没了这…绵被,怎生支撑,便就怨天怨地起来道:“俺堂堂一表,两臂上下有千百斤气力,空有一身本事,怎生绵被也没一…遮盖?好生可恨!这天道恁般没分晓!俺可是做什么好人,思量留名千载不成?”从来道:“近奸近杀,近赌近贼。”此是一定之理。王立只因好那“贝”边之“者”,便就思量做那“贝”边之“戎”,暗暗的计较道:“俺不免到那一家去试一试手。”想得府侧首望仙桥开香烛杂货铺周思江家生意甚好,银钱日日百数十两…出…进,货物又多,“俺不免明日走到他家门首,细细看他出门入户,转弯抹角之处,夜间走进一试,好道满载而归,做他个财主,不强如今日绵被也没得盖么?”思想了一夜,次日走到周思江门首,假以闲耍为名,就坐在周家揽凳之上,看他卖东卖西,天枰上免得当当的响,一发心中热闹,眼里火出,一边看他卖货,口里假说些闲话。那周思江因是相府值宿之人,屋前屋后时常来往,也并不疑心到做贼上。王立看他银钱一主主都落于柜身子里,暗暗道:“银钱虽落于柜里,晚间必定取入内室。”一眼瞧将进去,店面之后就是三间轩子,各项货物都堆积在轩子之内。轩子后一带高墙,石门之内三间大厅,厅上也都堆积着货物,楼上却是他内室。王立道:“银钱必藏于楼上,若到得他楼上,方才着手。”又想一想道:“前面甚是牢固,店面中货物甚多,夜间定有人守宿看视,难以进步,且看他后门何如。”遂踅身到后门一看。那后门虽有一带墙垣,苦不甚高,王立探头探脑,在门缝里瞧时,见进后门是几间拉脚小房,小房后便是灶,看那楼上胡梯,就在灶边相去不远。王立暗暗道:“后门墙低,尽可爬进。那小房中可以藏身。”遂把出门入户之路细细算计定了,思量夜间做此一篇文字。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
话分两头。且说镇江府一个姓张的人,开个六陈行,且是好过,生下一双男女,男名张泰,女名张彩莲,张泰年十三岁,张彩莲年十一岁。不意这一年夫妻二人双亡,遗下这一双男女。张泰的叔叔混名叫做“随手空”,生平也专好的是“赌”之一字,先前家事原好,只因好赌,家事尽废,凡有所得,只是走到赌博场中一掷而空,因此人取他个绰号叫做“随手空”。后来赌穷了,只来看相哥哥。争奈贪心无厌,哥哥如何赈济得许多,竟去人家掏摸对象起来,被人拿住,累了哥哥几场官司。不意其年哥嫂双双死了,这“随手空”走来顶了哥哥这个六陈行。从来道,偷鸡猫儿不改性,好赌之人就是胎里病一般带将出来。那六颗骰子,真像他的骨头做成,所以拿住骰子入骨入命,再不肯放。“随手空”前日因手头无钱,只得硬熬住了。如今骤然发迹,便是他赌运重兴之象、骰盆复旺之年,忘记前日苦楚,旧性发作,仍旧“三红”、“四开”叫个不了。那些赌友当日靠他过活,一向冷落了这个主顾,今日见他有了钱,大家都道:“我们又有得酒吃了。”遂烧一陌利市纸,重新整点起来,照顾这个积年交运的老主顾。这“随手空”左右是输惯的,那里在他心上,始初还出小注,那些赌友道:“你一向生性慷慨,怎生今日发迹了,倒恁般悭格起来。小注小赢,大注大赢。休得小气。”“随手空”见他们奉承,便道:“说得有理。”那些赌友始初假意输些与他,“随手空”见一连赢了几注,便出大注。众赌友见“随手空”出了大注,做成圈套,故意买些破绽,连输几注。“随手空”只道是真有采头,把注数越出得大了。众赌友同心合力,一鼓而擒之。不上半年,把这个六陈行尽数赌完,连家火什物并房子,也作注数赌输与人,还说这房子只值得五百金,如今作了一千之数,便宜多了。后来无物可赌,竟把两个侄男女张泰、张彩莲卖与人将来作赌钱,把张泰卖到平江府,把张彩莲卖到临安府,与望仙桥周思江作丫鬟,后来“随手空”沿街叫化,冻饿死于坑厕之内。这是好赌的收梢结果。有戒赌诗为证:
好赌有赌友,赌友尽皆丑,
既非道义交,人心亦何有!
三五庄圈套,来饮这杯酒:
先以小注诱,佯输诈败走,
骗尔出大注,拿住不放手,
一掷一回输,金银不论斗。
家业亦已空,妻孥难保守,
请君看此编,可以回心否?
话说这张彩莲卖到周思江家作丫鬟已经八年,暗暗的道:“我是好人家儿女,误被这个没地埋的恶叔卖在这里做丫鬟,怎能够得复回故乡,再见天日?”日日如此存想。那时他哥哥张泰卖在平江府,也与人家做小厮,学做梳掠,想兄妹二人失身好苦,遂走到临安府望仙桥来探望妹妹。周家问了来历,与他妹妹相见。兄妹二人见了,抱头而哭。张彩莲遂暗暗与哥哥计较,要逃回镇江之事。哥哥道:“身边并无钱钞,一路上怎生得有盘缠回去?”张彩莲道:“我的主母甚是托我,凡是箱笼都要我开闭,金银珠宝,一一都知。我今晚不免将他锁匙开了,偷他些金银首饰,打作一个包裹,到二更尽天气,你在后门等候。我与你一同逃走到镇江去,且在娘舅家过活,再作区处。”正是: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送无常死不知。
话说兄妹二人暗暗约得端正。是夜张泰不敢到饭店里去,且在古庙里存身,等待二更尽天气来做事。噫!你道世间有这般凑巧的事?再接前话,话说王立这厮因赌输了绵被,无计可施,要做那“贝戎”之事,那日恰好是下番之日,不该是他值宿。日间走到周思江后门相了脚头端正。那时正是十一月廿八,天上并无星月。从来做贼的有句口号道:“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你道为何,若是有月去偷,星月之下,怎生躲闪?准吃捉了。若是有雪去偷,雪上踏着脚踪,手到奉承。独有风雨之夜,滴滴哒哒,风吹得门窗户闼都咿咿呀呀的响动,尽可躲闪。王立这厮虽不是久惯做贼之人,但是动了一点贼心,自然生出贼智。这夜黄昏时节,便发起大风,王立暗暗道:“老天甚是知趣,助我生意。若是做得这主好生意回来,烧陌利市纸答谢天地则个!”等到二更将尽,捏手捏脚轻轻的走到周思江后门。正要爬墙而进,一边侧耳听声,只听得后门“呀”的一声开处,王立慌张,急忙闪过,黑漆漆中,更不辨是何人。王立虽然躲过,那时微有星光,黑影里早已被那人瞧见了,只听得隐隐的道:“哥哥,一个包裹在此,快些接去,我同你走。”王立方知是个女子,却不敢应,急忙伸手接这个包裹,向前便走。那女子轻轻叫道:“该往北去,怎生错走了路,倒往南走?”王立竟要跑去,又要贪图这个女人,掉转身子望北而走。那女子从背后一直赶来,朦胧之中,认得不像哥哥形状,便道:“你是何人?夺我包裹,快快还我便罢。”王立暗暗道:“是你来寻俺,不是俺来寻你。”一不做二不休,口里假说道:“还你包裹。”这女子伸手去接,被王立这厮就势按倒在地,一把勒着喉咙。女子做声不得。王立一只手把腰间布搭膊解下,用力勒住项脖,打个死结扣紧,把这女子背在身上,一手提着包裹,一直走到三圣桥,放下这女子一看,已是咽喉气绝、舌出数寸而死。王立走到河边,揭起岸上一块石板,把布搭膊解下,缚这一块石板在女子背后,沉在河中,料这女子有几年不得翻身哩。可怜:
镇江府无还乡女子,三圣桥有枉死孤魂。
话说王立勒死的这个女子不是别人,就是张彩莲。他偷了些金银首饰,正要出来与哥哥逃走,不意撞着这个催命鬼,断送了性命。不说王立这厮勒死了张彩莲,且说张泰躲在古庙中,到二更将尽时分,轻轻的走到后门,摸着后门半开,不见妹妹出来,且躲在后门侧首等候。等了一会,已是三鼓,门里并不见一些响动;又不敢挨身进去,不住的在门首摸来摸去。从来做贼的道:“不怕你铜墙铁壁,只怕你紧狗健人。”早惊动了守门的犬,——的着实吠将起来。张泰慌张,料道决撒,抽身前走,那犬一直追将出来。周思江情知家中有贼,急忙叫喊,率领多人出来捉贼。见后门半开,犬直追将出去。张泰心慌,又是人生路不熟的人,绊了一交,跌倒在地,当下拿住,棍棒乱下,打个不亦乐乎。及至住了手时,仔细一看,认得是日间来的张彩莲的哥哥。便问道:“你怎生来做贼?”一把头发揪将进来,仔细审问,一边寻张彩莲,早已不见踪影。把灯火楼上一照,只见箱笼都开,细细查点,不见了许多金银首饰。周思江大怒,当时喊叫起地方邻舍,将张泰着实拷打,道:“你把张彩莲并我这许多金银首饰都偷在何处?”连张泰也合口不来,只得实说道:“日间来探望妹妹,妹妹原约定要偷些东西同逃回镇江,约定二更尽时分走到后门来接。不期走来之时,后门半开,并不见一毫踪影,却被狗叫捉了,其中情由,我实不知。”周思江道:“休得胡说。你今将妹妹、首饰都寄囤在那里?好好还我便罢。”张泰道:“我实不知下落。”并不招承。众人一齐动手,打得这张泰叫苦叫屈,号淘痛哭道:“妹妹,是你害我了。”众人见张泰不肯招承,等到天明,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