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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冰心作品集-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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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要知道,我将在更大的沉默中归来。

那在晓光中消散,只留下露水的田间的烟雾,要上升凝聚在云中,化雨下降。

我也不是不象这烟雾。

在夜的寂静中,我曾在你们的衔市上行走,我的心魂曾进入你们的院宅。

你们的心跳曾在我的心中,你们的呼吸曾在我的脸上,我都认识你们。

是的,我知道你们的喜乐与哀痛。在你们的睡眠中,你们的梦就是我的梦。

我在你们中间常像山间的湖水。

我照见了你们的高峰与危崖,以及你们思想和愿望的徘徊的云影。

你们的孩子的欢笑,和你们的青年的想望,都溪泉似地流到我的寂静之中。

当它流入我心之深处的时候,这溪泉仍是不停地歌唱。

但还有比欢笑还甜柔,比想望还伟大的东西流到。那是你们身中的无穷性;

你们在这巨人里面,都不过是血脉与筋腱,在他的吟诵中,你们的歌音只不过是无声的

颤动。

只因为在这巨人里,你们才伟大。

我因为关心他,才关心你们,怜爱你们。

因为若不是在这阔大的空间里,爱能达到多远呢?

有什么幻像、什么期望、什么臆断能够无碍地高翔呢?

在你们本性中的巨人,如同一株缘满苹花的大橡树。

他的神力把你缠系在地上,他的香气把你超升入高空,在他的永存之中,你永不死。

你们曾听说过,像一条锁链,你们是脆弱的链环中最脆弱的一环。

但这不完全是真的。你们也是坚牢的链环中最坚牢的一环。

用你最小的事功来衡量你,如同用柔弱的泡沫来核计大海的威权。

用你的失败来论断你,就是怨责四季之常变。

是呵,你们是像大海。

那重载的船舶,停在你的岸边待潮。你们虽像大海,也不能催促你的潮水。

你们也像四季。

虽然你们在冬天的时候,拒绝了春日。

你们的春日,和你们一同静息,它在睡中微笑,并不怨嗔。

不要想我说这话是要使你们彼此说:“他夸奖得好,他只看见我们的好处。”

我不过用言语说出你们意念中所知道的事情。

言语的知识不只是无言的知识的影子么?

你们的意念和我的言语,都是从封缄的记忆里来的波浪,这记忆是保存我们昨日的,大

地还不认识我们也不认识他自己,正在混沌中受造的太古的白日和黑夜的记录。

哲人们曾来过,将他们的智慧给你们。我来却是领取你们的智慧:

要知道我找到了比智慧更伟大的东西。

那就是你们心里愈聚愈旺的火焰似的心灵。

你却不关心它的发展,只哀悼你岁月的凋残。

那是生命在宇宙的大生命中寻求扩大,而躯壳却在恐惧坟墓。

这里没有坟墓。

这些山岭和平原只是摇篮和垫脚石,无论何时你从祖宗坟墓上走过,你若留意,你就会

看见你们自己和子女们在那里携手跳舞。

真的,你们常在不知不觉中作乐。

别人曾来到这里,为了他们在你们信仰上的黄金般的应许,你们所付与的只是财富、权

力与光荣。

我所给予的还不及应许,而你们待我却更慷慨。

你们将生命的更深的渴求给予了我。

真的,对那把一切目的变作枯唇,把一切生命变作泉水的人,没有比这个更大的礼物了。

这便是我的荣誉和报酬——当我到泉边饮水的时候,我觉得那流水也在渴着;我饮水的

时候,水也饮我。

你们中有人责备我对于领受礼物上太狷傲、太羞怯了。

在领受劳金上我是太骄傲了,在领受礼物上却不如此。

虽然在你们请我赴席的时候,我却在山中采食浆果。

在你们款留我的时候,我却在庙宇的廊下睡眠。

但岂不是你们对我的日夜的关怀,使我的饮食有味,使我的魂梦甜美么?

为此我正要祝福你们:

“你们给予了许多,却不知道你们已经给与。

真的,慈悲自己看镜的时候,变成石像。

善行自锡嘉名的时候,变成了咒诅的根源。”

你们中有人说我高蹈,与我自己的‘孤独’对饮。

你们也说过:“他和山林谈论却不和人说话。

他独自坐在山巅,俯视我们的城市。”

我确会攀登高山,孤行远地。

但除了在更高更远之处,我怎能看见你们呢?

除了相远之外,人们怎能相近呢?

还有人在无言中对我呼唤,他们说:“异乡人,异乡人,‘至高’的爱慕者,为什么你住

在那鹰鸟作巢的山峰上呢?

为什么你要追求那不能达到的事物呢?

在你的窝巢中,你要网罗甚样的风雨,要捕取天空中哪一种虚幻的飞鸟呢?

加入我们罢。

你下来用我们的面包充饥,用我们的醇酒解渴罢。”

在他们灵魂的静默中,他们说了这些话;但是他们若再静默些,他们就知道我所要网罗

的,只是你们的欢乐和哀痛的奥秘。

我所要捕取的,只是你们在天空中飞行的大我。

但是猎者也曾是猎品。

因为从我弓上射出的箭儿,有许多只是瞄向我自己的心胸的。

并且那飞翔者也曾是爬行者;因为我的翅翼在日下展开的时候,在地上的影儿是一个龟

鳖。

我是信仰者也曾是怀疑者;因为我常常用手指抚触自己的伤痕,使我对你们有更大的信

仰和认识。

凭着这信仰和认识,我说:

你们不是幽闭在躯壳之内,也不是禁锢在房舍与田野之中。

你们的真我是住在云间,与风同游。

你们不是在日中匍匐取暖,在黑暗里钻穴求安的一只动物,却是一件自由的物事,一个

包涵大地在以太中运行的魂灵。

如果这是模棱的言语,就不必寻求把这些话弄明白。

模糊和混沌是万物的起始,却不是终结。

我愿意你们把我当作个起始。

生命,和一切有生,都隐藏在烟雾里,不在水晶中。

谁知道水晶就是凝固的云雾呢?

在忆念我的时候,我愿你们记着这个:

你们心中最软弱、最迷乱的,就是那最坚决、最刚强的。

不是你的呼吸使你的骨骼竖立坚强么?

不是一个你觉得从未做过的梦,建造了你的城市,形成了城中的一切么?

你如能看见你呼吸的潮汐,你就看不见别的一切。

你如能听见那梦想的微语,你就听不见别的声音。

你看不见,也听不见,这却是好的。

那蒙在你眼上的轻纱,也要被包扎这纱的手揭去;那塞在你耳中的泥土,也要被那填塞

这泥土的手指戳穿。

你将要看见。

你将要听见。

你也不为曾经聋聩而悲悔。

因为在那时候,你要知道万物的潜隐的目的,你要祝福黑暗,如同祝福光明一样。

他说完这些话,望着四周,他看见他船上的舵工凭舵而立,凝视着那胀满的风帆,又望

着无际的天末。

他说:

耐心的,我的船主是太耐心的了。

大风吹着,帆篷也烦燥了;连船舵也急要起程;

我的船主却静候着我说完话。

我的水手们,听见了那更大的海的啸歌,他们也耐心地听着我。

现在他们不能再等待了。

我预备好了。

山泉已流入大海,那伟大的母亲又把他的儿子抱在胸前。

别了,阿法利斯的民众呵。

这一天完结了。

他在我们心上闭合,如同一朵莲花在她自己的明日上合闭。

在这里所付与我们的,我们要保藏起来。

如果这还不够,我们还必须重聚,齐向那给与者伸手。

不要忘了我还要回到你们这里来。

一会儿的工夫,我的愿望又要聚些泥土,形成另一个躯壳。

一会儿的工夫,在风中休息片刻,另一个妇人又要孕怀着我,

我向你们,和我曾在你们中度过的青春告别了。

不过是昨天,我们曾在梦中相见。

在我的孤寂中,你们曾对我歌唱。为了你们的渴慕,我曾在空中建立了一座高塔。

但现在我们的睡眠已经飞走,我们的梦想已经过去,也不是破晓的时候了。

中天的日影正照着我们,我们的半醒已变成了完满的白日,我们必须分手了。

如果在记忆的朦胧中,我们再要会见,我们再在一起谈论,你们也要对我唱更深沉的歌

曲。

如果在另一个梦中,我们要再握手,我们要在空中再建一座高塔。

说着话,他向水手们挥手作势,他们立刻拔起锚儿,放开船儿,向东驶行。

从人民口里发出的同心的悲号,在尘沙中飞扬,在海面上奔越,如同号角的声响。

只有爱尔美差静默着,凝望着,直至那船渐渐消失在烟雾之中。

大众都星散了,她仍独自站在海岸上,在她的心中忆念着他所说的:

“一会儿的工夫,在风中休息片刻,另一个妇人又要孕怀着我。”

(《先知》,上海新月书店1931年9月初版。)

南归——贡献给母亲在天之灵去年秋天,楫自海外归来,住了一个多月又走了。他

从上海十月三十日来信说:“……今天下午到母亲墓上去了,下着大雨。可是一到墓上,阳

光立刻出来。母亲有灵!我照了六张相片。照完相,雨又下起来了。姊姊!上次离国时,母

亲在床上送我,嘱咐我,不想现在是这样的了!……”

我的最小偏怜的海上飘泊的弟弟!我这篇《南归》,早就在我心头,在我笔尖上。只因

为要瞒着你,怕你在海外孤身独自,无人劝解时,得到这震惊的消息,读到这一切刺心刺骨

的经过。我挽住了如澜的狂泪,直待到你归来,又从我怀中走去。在你重过飘泊的生涯之先,

第一次参拜了慈亲的坟墓之后,我才来动笔!你心下一切都已雪亮了。大家颤栗相顾,都已

做了无母之儿,海枯石烂,世界上慈怜温柔的恩福,是没有我们的份了!我纵然尽写出这深

悲极恸的往事,我还能在你们心中,加上多少痛楚?!我还能在你们心中,加上多少痛楚?!

现在我不妨解开血肉模糊的结束,重理我心上的创痕。把心血呕尽,眼泪倾尽,和你们

恣情开怀的一恸,然后大家饮泣收泪,奔向母亲要我们奔向的艰苦的前途!

我依据着回忆所及,并参阅藻的日记,和我们的通信,将最鲜明,最灵活,最酸楚的几

页,一直写记了下来。我的握笔的手,我的笔儿,怎想到有这样运用的一天!怎想到有这样

运用的一天!

前冬十二月十四日午,藻和我从城中归来,客厅桌上放着一封从上海来的电报,我的心

立刻震颤了。急忙的将封套拆开,上面是“……母亲云,如决回,提前更好”,我念完了,

抬起头来,知道眼前一片是沉黑的了!

藻安慰我说:“这无非是母亲想你,要你早些回去,决不会怎样的。”我点点头。上楼来

脱去大衣,只觉得全身战栗,如冒严寒。下楼用饭之先,我打电话到中国旅行社买船票。据

说这几天船只非常拥挤,须等到十九日顺天船上,才有舱位,而且还不好。我说无论如何,

我是走定了。即使是猪圈,是狗窦,只要能把我渡过海去,我也要蜷伏几宵——就这样的定

下了船票。

夜里如同睡在冰穴中,我时时惊跃。我知道假如不是母亲病的危险,父亲决不会在火车

断绝,年假未到的时候,催我南归。他拟这电稿的时候,虽然有万千的斟酌使词气缓和,而

背后隐隐的着急与悲哀是掩不住的——藻用了无尽的言语来温慰我;说身体要紧,无论怎样,

在路上,在家里,过度的悲哀与着急,都与自己母亲是无益有害的。这一切我也知道,便饮

泪收心的睡了一夜。

以后的几天,便消磨在收拾行装,清理剩余手续之中。那几天又特别的冷。朔风怒号,

楼中没有一丝暖气。晚上藻和我总是强笑相对,而心中的怔忡,孤悬,恐怖,依恋,在不语

无言之中,只有钟和灯知道了!

杰还在学校里,正预备大考。南归的消息,纵不能瞒他,而提到母亲病的推测,我们在

他面前,总是很乐观的,因此他也还坦然。天晓得,弟弟们都是出乎常情的信赖我。他以为

姊姊一去,母亲的病是不会成问题的。可怜的孩子,可祝福的无知的信赖!

十八日的下午四时二十五分的快车,藻送我到天津。这是我们蜜月后的第一次同车,虽

然仍是默默的相挨坐着,而心中的甜酸苦乐,大不相同了!窗外是凝结的薄雪,窗隙吹进砭

骨的冷风,斜日黯然,我已经觉得腹痛。怕藻着急,不肯说出,又知道说了也没用,只不住

的喝热茶。七点多钟到天津,下了月台,我已痛得走不动了。好容易挣出站来,坐上汽车,

径到国民饭店,开了房间,我一直便躺在床上。藻站在床前,眼光中露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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