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第3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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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这几句,我往往一唱三叹,不能自已!现在,通往台湾这个在
“水中央”的祖国宝岛的道路,已不是道阻且长,而我的“所谓伊人”的朋友们,也不是可
望而不可即的了!相见不远,只在于我们的努力!我有说不尽的离情别绪,以及许许多多关
于我们伟大的祖国振奋人心的大好消息,想对你们倾吐,我的在台湾的朋友们、同胞们,让
我们大家都为这伟大的合作尽上最大的力量吧!话短情长,今天先讲到这里,祝你们身体健
康,新年快乐!
漫谈关于儿童散文创作
《少年文艺》编辑部一直让我写《关于儿童散文创作》的文章,我却一直觉得写不出什
么。因为我已经写过《关于散文》这个题目(见去年出版的《小桔灯》),我所能说的也就
是这些了。至于儿童散文,当然就是写给儿童看的散文,要注意到儿童的特点,这似乎也是
大家知道的事情了。我总感到:讲解一件事物,不能光是空洞地、抽象地讲。没有实物做个
“例子”(这里我避免用“样板”或“榜样”这样的名词,因为它们都有“典型”的嫌
疑),讲的人就讲不出其所以然,听的人也摸不着边际,特别是关于创作,不能不具体地谈
些创作经过,至于主题是否挑选得好,素材的剪裁、取舍是否简练,只能有待于读者的评定
了。
前些日子,我曾为《北京日报》的副刊《广场》写了一篇《孩子们的真心话》。趁着我
记忆犹新,我不妨把这篇东西的素材和我的构思经过,对大家谈一谈。
首先,我认为给儿童写作,对象虽小,而意义却不小,因为,儿童是大树的幼芽,为儿
童服务的作品,必须激发他们高尚美好的情操,而描写的又必须是他们的日常生活中所接触
关心,而能够理解、接受的事情。所以我极其喜欢法国作家都德的那篇《最后一课》,他写
得入情入理,看了使人感激奋发,永远不会忘记!
“四五”运动是声震天地、气壮山河的一次伟大运动,这伟大运动中的各个侧面,都有
许许多多的作者们用各种不同的文学形式来抒写过了。不但现在有许多好作品(《于无声
处》这个话剧,就是一例)产生,将来仍然不断地会有许多好作品,由此产生。
在周总理逝世后的几天里,我只参加了向总理遗体告别的仪式和人民大会堂的追悼总理
的大会,我并没有到天安门广场上去。但是家里的年轻人和孩子们,几乎是每天都去。一个
孩子回到家来,感动而兴奋地说:“天安门广场上,停着千千万万辆没有锁上的自行车,居
然没有人偷,这真是奇迹。总理把人心都变好了!”他这话是有感而言的。在“四人帮”横
行的时候,法纪荡然,偷车还算是违法乱纪中的一件小事!但是孩子们对于这种“小”坏
事,是常常遇到、听到,而痛心疾首的!因为看到千千万万没有锁上的自行车,居然没有被
偷,他由惊讶,而安慰而喜悦,而有了希望,认为有了像总理这样一位顶天立地、正大光明
的人物在上面指引,我们的“人心”会“变好”的,我们社会的前途是美好光明的。
事过两年了,而这孩子的几句话,总在我的脑子里回旋。
新年前,《北京日报》副刊的一位编辑来看我,要我给《广场》写一篇纪念周总理逝世
三周年的短文。但是纪念总理的好文章太多了,关于总理的感人事迹也太多了,在我答应她
的时候,对于我要写什么,还一点没有把握。只在元旦那一天,和一位朋友谈到《天安门诗
抄》,引起我“灵机一动”。我就把一些事实串连起来,写成了这一篇。至于素材方面:元
旦那天许多朋友来贺年,这是事实;我替朋友搞一本《天安门诗抄》,也是事实;那个孩子
曾写过抄过许多“反击右倾翻案风”的儿歌,也是事实,但是他不是写了一本,而是写了三
本!同时,丢了新自行车的不是他的爸爸,而是我的一位朋友(虽然他好好的新车上曾丢了
一只铃儿);那一次带他到天安门广场去的,不是他的妈妈,而是他的姨妈。我让他爸爸丢
了车,妈妈带他去,只为的是使这气氛更“紧凑”,更“亲切”一些。
这种以当事人或一个第三者,来叙述一段完整故事的写法,我从前也做过。三十年代,
我写过《冬儿姑娘》(见《冰心小说散文集》),七十年代,我写过《益西曲珍的话》(发
表在《北京少年》),和《乌兰托娅的话》(发表在《天津文艺》)。
古人有诗云,“鸳鸯绣罢凭君看,不把金针度与人。”我绣的既不是光采夺目的鸳鸯,
我手里的针,更不是一枚“金”针!但我确是把我的针法讲了出来。因为别人的文章,无论
多好,我也是只能欣赏,不能替他来讲创作经过的。一九七九年一月八日
腊八粥
从我能记事的日子起,我就记得每年农历十二月初八,母亲给我们煮腊八粥。
这腊八粥是用糯米、红糖和十八种干果掺在一起煮成的。
干果里大的有红枣、桂圆、核桃、白果、杏仁、栗子、花生、葡萄干等等,小的有各种
豆子和芝麻之类,吃起来十分香甜可口。母亲每年都是煮一大锅,不但合家大小都吃到了,
有多的还分送给邻居和亲友。
母亲说:这腊八粥本来是佛教寺煮来供佛的——十八种干果象征着十八罗汉,后来这风
俗便在民间通行,因为借此机会,清理厨柜,把这些剩余杂果,煮给孩子吃,也是节约的好
办法。最后,她叹一口气说:“我的母亲是腊八这一天逝世的,那时我只有十四岁。我伏在
她身上痛哭之后,赶忙到厨房去给父亲和哥哥做早饭,还看见灶上摆着一小锅她昨天煮好的
腊八粥,现在我每年还煮这腊八粥,不是为了供佛,而是为了纪念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一九三○年一月七日逝世的,正巧那天也是农历腊八!那时我已有了自己的
家,为了纪念我的母亲,我也每年在这一天煮腊八粥。虽然我凑不上十八种干果,但是孩子
们也还是爱吃的。抗战后南北迁徙,有时还在国外,尤其是最近的十年,我们几乎连个
“家”都没有,也就把“腊八”这个日子淡忘了。
今年“腊八”这一天早晨,我偶然看见我的第三代几个孩子,围在桌旁边,在洗红枣,
剥花生,看见我来了,都抬起头来说:“姥姥,以后我们每年还煮腊八粥吃吧!妈妈说这腊
八粥可好吃啦。您从前是每年都煮的。”我笑了,心想这些孩子们真馋。我说:“那是你妈
妈们小时候的事情了。在抗战的时候,难得吃到一点甜食,吃腊八粥就成了大典。现在为什
么还找这个麻烦?”
他们彼此对看了一下,低下头去,一个孩子轻轻地说:
“妈妈和姨妈说,您母亲为了纪念她的母亲,就每年煮腊八粥,您为了纪念您的母亲,
也每年煮腊八粥。现在我们为了纪念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周爷爷,我们也要每年煮腊八粥!
这些红枣、花生、栗子和我们能凑来的各种豆子,不是代表十八罗汉,而是象征着我们这一
代准备走上各条战线的中国少年,大家紧紧地、融洽地、甜甜蜜蜜地团结在一起……”他一
面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张叠得很平整的小日历纸,在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的下面,印着“农历
乙卯年十二月八日”字样。他把这张小纸送到我眼前说:“您看,这是妈妈保留下来的。周
爷爷的忌辰,就是腊八!”
我没有说什么,只泫然地低下头去,和他们一同剥起花生来。一九七九年二月三日凌晨
我的故乡
我生于一九○○年十月五日(农历庚子年闰八月十二日),七个月后我就离开了故乡—
—福建福州。但福州在我的心里,永远是我的故乡,因为它是我的父母之乡。我从父母亲口
里听到的极其琐碎而又极其亲切动人的故事,都是以福州为背景的。
我母亲说:我出生在福州城内的隆普营。这所祖父租来的房子里,住着我们的大家庭,
院里有一个池子,那时福州常发大水,水大的时候,池子里的金鱼都游到我们的屋里来。
我的祖父谢子修(銮恩)老先生,是个教书匠,在城内的道南祠授徒为业。他是我们谢
家第一个读书识字的人。我记得在我十一岁那年(一九一一年),从山东烟台回到福州的时
候,在祖父的书架上,看到薄薄的一本套红印的家谱。第一位祖先是昌武公,以下是顺云
公、以达公,然后就是我的祖父。上面仿佛还讲我们谢家是从江西迁来的,是晋朝谢安的后
裔。但是在一个清静的冬夜,祖父和我独对的时候,他忽然摸着我的头说:“你是我们谢家
第一个正式上学读书的女孩子,你一定要好好地读呵。”说到这里,他就源源本本地讲起了
我们贫寒的家世!原来我的曾祖父以达公,是福建长乐县横岭乡的一个贫农,因为天灾,逃
到了福州城里学做裁缝。
这和我们现在遍布全球的第一代华人一样,都是为祖国的天灾人祸所迫,飘洋过海,靠
着不用资本的三把刀,剪刀(成衣业)、厨刀(饭馆业)、剃刀(理发业)起家的,不过我
的曾祖父还没有逃得那么远!
那时做裁缝的是一年三节,即春节、端午节、中秋节,才可以到人家去要帐。这一年的
春节,曾祖父到人家要钱的时候,因为不认得字,被人家赖了帐,他两手空空垂头丧气地回
到家里,等米下锅的曾祖母听到这不幸的消息,沉默了一会,就含泪走了出去,半天没有进
来。曾祖父出去看时,原来她已在墙角的树上自缢了!他连忙把她解救了下来,两人抱头大
哭;这一对年轻的农民,在寒风中跪下对天立誓:将来如蒙天赐一个儿子,拚死拚活,也要
让他读书识字,好替父亲记帐、要帐。但是从那以后我的曾祖母却一连生了四个女儿,第五
胎才来了一个男的,还是难产。这个难得出生的男孩,就是我的祖父谢子修先生,乳名“大
德”的。
这段故事,给我的印象极深,我的感触也极大!假如我的祖父是一棵大树,他的第二代
就是树枝,我们就都是枝上的密叶;叶落归根,而我们的根,是深深地扎在福建横岭乡的田
地里的。我并不是“乌衣门第”出身,而是一个不识字、受欺凌的农民裁缝的后代。曾祖父
的四个女儿,我的祖姑母们,仅仅因为她们是女孩子,就被剥夺了读书识字的权利!当我把
这段意外的故事,告诉我的一个堂哥哥的时候,他却很不高兴地问我是听谁说的?当我告诉
他这是祖父亲口对我讲的时候,他半天不言语,过了一会才悄悄地吩咐我,不要把这段故事
再讲给别人听。当下,我对他的“忘本”和“轻农”就感到极大的不满!从那时起,我就不
再遵守我们谢家写籍贯的习惯。我写在任何表格上的籍贯,不再是祖父“进学”地点的“福
建闽侯”,而是“福建长乐”,以此来表示我的不同意见!
我这一辈子,到今日为止,在福州不过前后呆了两年多,更不用说长乐县的横岭乡了。
但是我记得在一九一一年到一九一二年之间我们在福州的时候,横岭乡有几位父老,来邀我
的父亲回去一趟。他们说横岭乡小,总是受人欺侮,如今族里出了一个军官,应该带几个兵
勇回去夸耀夸耀。父亲恭敬地说:他可以回去祭祖,但是他没有兵,也不可能带兵去。
我还记得父老们送给父亲一个红纸包的见面礼,那是一百个银角子,合起值十个银元。
父亲把这一个红纸包退回了,只跟父老们到横岭乡去祭了祖。一九二○年前后,我在北京
《晨报》写过一篇叫做《还乡》的短篇小说,就讲的是这个故事。现在这张剪报也找不到
了。
从祖父和父亲的谈话里,我得知横岭乡是极其穷苦的。农民世世代代在田地上辛勤劳
动,过着蒙昧贫困的生活,只有被卖去当“戏子”,才能逃出本土。当我看到那包由一百个
银角子凑成的“见面礼”时,我联想到我所熟悉的山东烟台东山金钩寨的穷苦农民来,我心
里涌上了一股说不出来难过的滋味!
我很爱我的祖父,他也特别的爱我,一来因为我不常在家,二来因为我虽然常去看书,
却从来没有翻乱他的书籍,看完了也完整地放回原处。一九一一年我回到福州的时候,我是
时刻围绕在他的身边转的。那时我们的家是住在“福州城内南后街杨桥巷口万兴桶石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