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作品集-第3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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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别的学生对他的印象如何,但是我感到在他里面有一个伟大的灵魂,直到今天
这回忆仿佛给我一张进到幽静的上帝殿宇的护照。
还有一位老神父是一切学生所喜爱的。他是亨利神父。他教高班;因此我不太认识他。
但是我记得一件关于他的事情。
他会孟加拉文。有一次他问尼拉达,他班里的一个学生,他的名字的字源是什么。可怜
的尼拉达①对于他自己的一切,一直都毫不在意——特别是关于他的名字,从来也没有费过
心,所以他根本没有准备回答这个问题。但是在字典上许多深奥的、不认识的字当中,会被
自己的名字所打倒,那就像被自己的马车轧死一样是滑稽的笑祸,因此尼拉达毫不羞愧地回
答说:“ni是没有,rode是阳光;因此nirode,就是使阳光没有了!”
甘先生,是瓦当达瓦吉许先生的儿子,现在是我们的家庭教师。当他发现学校的课目不
能引起我的注意力的时候,他就认为没有希望,放弃了这个企图,而进行另一种方针。他①
尼拉达是梵文“云”的意思。是nira(水)da(给予者)的组合。
带我读迦梨陀娑的《战神的诞生》,一面翻译给我听。他也读《麦克白》给我听,先用
孟加拉文解释了课文,然后把我关在课室里,直到我把这一天所读的都翻译成孟加拉文诗句
为止。
这样他使得我翻完了整个剧本。幸亏我把这译文丢失了,因而我也把作业的负担减轻
了。
拉姆沙尔瓦梭先生的责任是促进我们梵文的进步。他也同样地放弃了那无结果的、对他
的不情愿的学生教授文法的做法,而代之以和我一同读《沙恭达罗》。有一天他想到要把我
译的《麦克白》送给微达亚萨加尔先生看,并且带我到他家里去。
拉吉克里许那·穆克吉①正到他家访问,和他坐在一起。
我进到这位伟大老师的堆满书籍的书房的时候,我的心跳得厉害;他的静肃的容貌也不
帮我恢复我的胆量。但是,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得到这么有名的听众,我心里有很强烈的
求名的愿望。我回去的时候,我相信有一些可以使我兴奋的理由。至于拉吉克里许那先生,
他只满足于劝告我,在女巫角色这一部分,所用的语言和韵律,要小心地使它和用在普通角
色上的有所不同。
在我少年时期,孟加拉文学的数量很少,我想我可能把当时可读和不可读的书都读过
了。儿童文学那时还没有发展到有自己特殊类型的地步——但我确信对我并没有什么害处。
现在渗融在文学仙酒里的流质,给年轻人饮用的,只完全考虑到他们幼稚的一部分,而没有
把他们当作成人。儿童①穆克吉(1845—1886),用孟加拉语写作的印度诗人和评
论家。——译者的书应当包括一部分他们能懂和一部分他们不能懂的东西。
在我们小的时候,我把能拿到手的两极端的书都看了;我们看得懂和看不懂的都在我们
心里活动下去。这就是世界在孩子意识中反映的情况。孩子懂得的东西就变成孩子自己的,
在他了解以外的东西,就把他又往前带进了一步。
当代那班都·米德拉①的“讽刺文学”出来的时候,我正在不适宜于阅读的年龄。我有
一个本家正看着一份,但是不管我怎样恳求,她都不肯借给我看。她总是把这本书锁起来。
越拿不到我就越想看,我下定决心,我必须也一定会看到这本书。
有一天下午,她正在玩纸牌。她的一串钥匙拴在纱丽的一端,搭在她的肩上。我对于玩
牌从来是不关心的,事实上我最讨厌打牌。但是我那天的行动却不带出这样子来,而且简直
是十分热心地观看着。最后,在一边快要和了的紧张时候,我抓住这个机会去解那拴钥匙的
结子。我手脚不灵,加上紧张而匆忙,就被她捉住了。这纱丽和钥匙的主人微笑着把纱丽拉
下,把钥匙放在膝上,一面又玩下去。
以后我忽然想出一条妙计。我这位本家喜欢吃“班”,我赶紧去取“班”来放在她的面
前。这就使她在站起吐掉“班”渣的时候,钥匙就掉在地下,她又把它放到肩上。这次让我
偷到了,犯人逃了,书也读到了!书的主人想责骂我,但她的努力没有成功,我们两个人都
笑起来了。
①代那班都·米德拉(1829—1874),孟加拉语的剧作家。——译者拉进德拉
尔·米德拉博士①编过一种附图的杂文月刊。
我三哥的书架上,有一份全年合订本。我想法拿到了这个合订本,重复阅报的愉快之
情,我至今还能回忆到。许多假日的中午就是这样度过的,我仰卧在床上,这本四四方方的
书就放在胸上,读着一角鲸,或者古代卡齐②的奇怪的断案,或者克里斯那库玛里的恋爱。
为什么我们现在不出这样的杂志呢?我们一方面有哲学和科学的文章,一方面有枯燥无
味的故事和游记,但是没有那种普通人可以舒服地读着的质朴的杂志——就像英国的《陈
伯》或者《卡索尔》或者《斯特朗德》——它们能够供给一般读者以简单而使人满足的家常
便饭,而且是对最大多数人有最大的用处的。
在我少年时期也看到另一种月刊,叫做《愚人之友》。我在大哥的书室里找到了几本,
我就坐在他书室的门槛上,面对着小小的一角南面凉台,一天又一天地拼命读着。就是在这
杂志的书页里,我第一次和微哈里拉尔,查克拉瓦蒂③的诗交上了朋友。在我当时所读到的
诗中,他的诗最能感动我。
他的抒情诗的那种天真活泼的笛子旋律,唤醒了我心中的田野和林沼的音乐。
在这些书页里,我也为《保尔和薇吉妮》④的译文流了许①②③
④法国作家贝尔纳丹·德·圣皮埃尔(1737—1814)的代表作,描写一对少年
男女纯真的恋爱故事。——译者
查克拉瓦蒂(1835—1874),孟加拉语诗人。
伊斯兰教的法官。
拉进德拉尔·米德拉(1824—1891),印度历史学家。
多眼泪。那美妙的大海,微风摇荡着海岸上的枣柳树林,林外的小山坡上,有山羊在活
泼地跳跃嬉戏——这些都在加尔各答的屋顶凉台上,幻出一个新鲜愉快的海市蜃楼。啊!还
有那在荒岛的林径里,进行着的孟加拉的小读者和头裹花巾的小薇吉妮中间的恋爱追求!
以后就来了班吉姆①的《孟加拉大观》,像风暴一样卷走了孟加拉人的心,等待下月份
的刊物发行出来已经够苦的了,而且还要家里的大人们都看过才轮到我看,这简直是受不
了!
现在只要谁愿意,就能够把《钱德拉谢克尔》或是《毒树》一口吞了下去。但是一个月
一个月地渴望和企待的过程,在漫长的中断之间,每一小段读着时候的集中的快乐,把每一
期的故事在心头反复回想,同时在注视等候着下一期:满足之感和不满足的渴望,如焚的好
奇心和它的安慰的混杂;这些阅读原作时拖长的快乐,没有人再能尝到了。
我对于萨拉达·米特和阿克谢·萨卡所编的古诗刊,也感到极大的兴趣。我们的长辈是
这刊物的订阅者,但他们都不是经常的阅读者,因此我还不难拿到手。微德雅帕蒂的古怪
的、错误百出的马提里文,因着它的不可理解就更吸引了我。我试着不看编者的附注,而去
探索他的感觉,我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把出现过许多次的一切难解的字和它的上下文,一齐摘
录了下来,并且根据我的了解记下文法上的特点。
①班吉姆(1838—1894),印度著名作家。——译者我年轻时代所享有的一个
很大的便宜,就是弥漫在我家庭中的文艺气氛。我记得在我小时候,我常倚在可以望见那座
有客厅房子的独立的建筑的凉台栏杆上。每天晚上这几间客厅的屋子都是灯火辉煌。华丽的
马车一直拉进门廊底下,宾客来往不绝。我说不上那里面有什么样的集会,我只从黑暗中凝
望着一排排亮着的窗户。隔断的空间虽然不大,而在我的儿童世界和这些亮光之间的空隙,
却是很广阔的。
我的堂兄迦南德拉刚拿到塔卡拉特那①先生写的一个剧本,要在我们家里演出。他对于
文学和美术的热情是无限量的。他是那一个团体的中心人物。他们永远有意识地努力从各方
面引进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文艺复兴。服装上、文学上、音乐上、美术上、戏剧上突出的民族
主义,在他心中和周围觉醒了。他在各国历史上,是个精研的学者,他已经开始用孟加拉文
写了些历史研究,但是没有完成。他翻译并且发表了梵文戏剧《优哩婆湿》,还有许多有名
颂歌都是他的手笔。在创作爱国诗歌上,他可以说是给我们做了领路人。这是在当“印度教
徒协会”②还是个年会组织的时候,在会里总是唱他那首《唱到印度的光荣我感到羞愧》。
我还很小的时候,迦南德拉堂兄就在盛年逝世了。但是①
②印度的一个爱国者组织。
塔卡拉特那(1822—1886),孟加拉著名剧作家。
见过他一次的人,也决忘不了他的英俊、魁梧和庄严的相貌。
他有一种不可抵抗的社会影响。他能够把人们吸引到他的周围而且永远和他连结在一
起;只要有他的强大的吸引力在那里,就决不会有分裂的问题。他是我们国家特别类型的人
物之一,就是以他个人的吸引力,很容易在他们的家庭和村庄里出名。在任何一个有大的政
治、社会或商业团体的国家里,这种人会自然地成为民族领袖。把许多人组织到一个团结的
团体的力量,是依靠一种特殊的天才的。这种天才在我们国家里都白废了,白废而又可惜,
我认为,就像是从天上摘下星星来当火柴用一样。
我记得更清楚的是他的弟弟,我的堂兄古南德拉①。他也总使这家庭里充满了他的人
格。他的宽大仁慈的心,把亲戚、朋友、客人和家属都一视同仁地拥抱了起来。不论是在他
宽阔的南边凉台上,泉边的草地上,或是池边的钓台上,他总在主持着一个不招自来的集
会,像一个“殷勤”的化身。他对于艺术和才智的广泛的欣赏,使他永远发出热情的光辉。
任何关于节庆、游戏、戏剧或是其他娱乐中的新颖想法,他总是一个踊跃爽快的赞助者,在
他的帮助下,就会开花结果。
那时候我们年纪太小,不能参加那些活动,但是他们推动的热闹与活力的波浪,奔涌而
来敲打着我们好奇的心门。我记得有一次我大哥写的一出讽刺剧在堂兄的客厅里排演。从我
们这边,倚在凉台的栏杆上,我们能听到对面洞开的窗户里的哄堂大笑和滑稽的歌声杂在一
起,我们有时也能看到阿①名画家加甘南达拉和阿巴宁达拉的父亲。——译者克谢·玛正达
的绝妙的滑稽戏。我们不能准确地知道唱的是什么,但总在希望有一天能够知道。
我记得有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使我赢得了古南德拉堂兄对我的特别好感。我除了得过
一次品行优良的奖赏以外,从来也没得过奖。我们三个人中间,我侄子萨提亚是功课最好的
一个。有一次他考得很好,得了奖金。我们到家的时候,我从马车里跳出来把这重要消息告
诉了正在园里的堂兄。我跑到他面前,喊着说:“萨提亚得奖了。”他微笑着把我拉到他膝
前去,问:“你得了奖没有?”我说:“没有。不是我,是萨提亚得奖了。”我对萨提亚的
优良成绩的由衷喜悦,似乎特别地感动了我的堂兄。他转向他的朋友说着这件事,认为是很
好的特色。我记得很清楚,我真是莫名其妙,因为我没有从这一点上来体会我的感情。因为
没有得奖而得到了这个奖赏对我并没有好处。给孩子礼物是无害的,但是他们不应当得到报
酬。使孩子害羞是不健康的。
午饭以后,古南德拉堂兄就到我们这边房子里来处理房产事务。我们长辈的办公室是一
种俱乐部。在那里面谈笑和处理事务自由地杂在一起。堂兄常常在长椅上靠着,我总找个机
会挨到他面前去。
他常给我讲印度历史上的故事。我还记得当我听克里夫①在印度建立了英国统治之后,
回到家去又自杀而死的时候,我是如何地惊讶。一方面,写下了新的历史;另一方面,在人
心神秘的黑暗里,却隐藏着悲剧的一章。在表面上那样①克里夫(1725—177